“好極了!”
李自成十分高興,他本想要走過去親手將李過扶起,但是牛金星卻趕忙在一旁勸說道:“陛下千金之軀,豈能輕動?此爲人君體統。”
這才改爲讓劉體純過去將李過扶起,劉體純本來就和李過關係莫逆,他們兩人握在一處後,劉體純麾下那一隊吹鼓手也大奏音樂,諸將便都歡笑出聲。
李自成也在這陣鼓樂聲裡開始前進了,天子聖駕的左右是軍容整齊的二百騎兵,全是甘草黃高頭大馬。這二百騎兵的後邊是一位傳衛武將,騎在馬上,身材高大,擎着一柄黃傘。黃傘左右是十名駕前侍衛武將和傳宣官,都是儀表英俊,神情莊嚴。
然後是李自成本人,他穿一件繡着飛龍和潮水的淡青色箭袖綢袍,腰繫杏黃絲絛,頭戴寬檐白氈帽,帽頂有高高的用金黃色絲線做成的帽纓,帽纓上邊露出耀眼的金頂。帽前綴一塊閃光的藍色寶石。黃傘,帽纓,袍上的繡龍,說明他已是帝王,而淡青色龍袍和帽前的藍色寶玉,表示他是“水德應運”。
李自成本來就身材魁梧,今日身穿戎裝,腰掛寶劍,騎在高大雄駿的烏龍駒上,更顯得他的威嚴和英雄氣概。
因爲大家在太原的時候,就已經議定,解除真定之圍以後,不僅要掃蕩殲滅所有東虜,而且還要繼續北伐,直搗於京師。
所以太原的文武朝臣,只有很少一些人跟隨田見秀留守太原,絕大部分官員都在軍隊之中。除了牛金星和宋獻策跟在李自成身旁,以備皇上隨時有所垂詢外,六政府的尚書,也差不多都跟在軍中。
按照大順制度,這班文官們,因爲天子是戎裝,他們今天都穿的是藍色官便服,暫以絳色絲絛代替玉帶。
但爲着在東征的路上可以顯示文官的官階,官便服上也有補子,顏色是淡藍。牛金星是一品文臣,所以補子用金線繡着一個大的雲朵。宋獻策的補子上繡着兩個雲朵。尚書暫定爲三品,補子上金絲線繡了三朵雲。
“終於到了這一天了!”
大順軍的諸將們,每個人胸中都好像有一團火焰在燃燒着。這是大順開國的第一場大戰,如果勝利,接下來大順軍就將直抵京師,之後削平南方,就更加是輕而易舉。
眼看着數萬裡的錦繡河山,即將爲新朝所有,大順軍全體上下,所有將士,都正爲之感到心潮澎湃。
除了張鼐佈置在前頭的近萬兵馬以外,現在在李自成的左右,尚有整整八萬餘人。加上張皮綆在井陘關的那些守軍,李自成已經掌握了大約十萬的兵力。
如此龐大的軍隊,陣列綿延充塞於整條井陘道上。從山嶺上向下望去,青石嶺間,處處是金戈鐵馬齊鳴之聲,戰馬的嘶吼、將士的聲語,戰聲昂昂,氣衝斗牛。
這是大順軍的長城!
“啊,太陽怎麼起了風圈?”
宋獻策仰望天空,突然自言自語了起來。李自成一邊擡頭仰視一邊問道:“怎麼回事?”
宋獻策答道:“古人說:‘月暈而風,礎潤而雨’,其實日暈也是颳風的預兆。只是平時陽光較強,能看見太陽有風圈的時候不多。”
“主何吉凶?”
“並不主何吉凶。但要防備大風中飛沙走石,旗折馬驚。”
“宋軍師要卜上一卦嗎?”李自成只是對宋獻策突然表現出來的神叨有些好笑,“看看明日將是什麼風向?”
宋獻策搖頭說:“不必。我過去賣卜時曾經在北直隸待過一段時間,北直隸一到夏天,必吹東南風。風是從海上來的,倘若是挾着雷雨,可以刮一天兩天。如今是旱天,可能只是陣風,刮一陣即可停止。”
李自成點點頭,也覺得此事無關緊要。他轉而去和李過商議禦敵之策,大家一邊談話,一邊組織着這龐大的十萬兵馬準備出關解圍。
只有宋獻策走在最後,他的心頭莫名生出一股壓力。
宋獻策在到李自成軍中之前,雖然是一個江湖術士,但是他在同代的江湖人物中較有抱負,讀書也較多,諸子百家之書,多曾涉獵,對於幾部古典兵書名著,如《孫子十家注》等,特別下過工夫,精心研究。另外,他也略懂風角、望氣、奇門遁甲等等知識,所以他能與一些負有不羈之才而對朝廷心懷不滿的文人結爲朋友,受到敬重。
宋獻策雖然浪跡江湖,隱於卜筮,非儒家科舉出身,但是他很明白君臣之義,深感李自成對他的知遇之恩,幾年來竭智盡慮,爲闖王贊襄鴻業。
他竭盡思慮,思考着接下來順軍和清軍之間決戰的情況。雖然張鼐和張皮綆都說清軍主力在圍攻真定,那麼想來這麼短的時間,即便皇太極斷然調兵,清軍也只能是倉促之間集合,決戰的準備肯定非常不充分,相比士氣高昂的大順軍,清軍一定會落敗。
唯獨這一切過於順利,讓宋獻策心上總是浮着一層陰影。
他心中隱約感到不安,可是又窺不到皇太極用兵的奧妙,以現在的情報來看,清軍的確是大大處在下風,不用多想,勝券本來就操在順軍之手。
過關城的時候,宋獻策從自己騎的騾馬上下來,步行走過城門。他身材矮小,一腿殘疾,所以江湖上或稱他宋矮子,或稱他宋瘸子。
宋獻策一踮一踮地向前走去,遠遠看到張鼐帶着一隊騎兵恭候在前面不遠處,看來順軍兵馬集結的差不多,大戰是即將爆發了。
由於習慣,他又一次擡起頭來,望望太陽,忽然看見,有一條又細、又直、又長的白雲,從東向西,橫過太陽中間。他大驚失色,不覺在心中連聲驚叫:
“白虹貫日,白虹貫日!”
牛金星不知道宋獻策在想些什麼,只是催促道:“我們該走了!”
宋獻策聽見呼喚,又忍不住向那一條又細又長、橫貫在太陽中間的白雲望了一眼,再次在心中驚叫:“果然是白虹貫日!”
他趕快下崗,踉蹌一步,幾乎摔跤。心裡想不明白這預兆着什麼,只覺得這場決定天下歸屬的決戰,很可能不會如大順文武羣僚們設想的那樣簡單輕鬆。
爲着萬一考慮,宋獻策又趕到李自成的身邊,最後勸諫說:“陛下,這一回東虜傾巢而動,滿洲八旗、蒙古八旗的絕大多數,還有漢軍旗的幾乎全部,都悉數南下。敵人兵力強大,一定要慎之再慎。”
李自成低頭略一沉思,向軍師問道:“差不多是十餘萬人馬吧?我們加上真定附近的守軍,兵力和東虜相差應該並不大。東虜久攻真定不下,士氣已衰,十萬人只能充作五萬人看待,不成大患。”
“陛下,滿洲兵強勁,未必因爲一次攻城失利就喪失了銳氣。滿洲兵過去那麼多次打敗明軍,近來還在大同和雁門挫敗我軍,我們不能不防啊。”
牛金星笑着說:“滿洲兵鋒的確銳利,不過大同和雁門戰敗,不是我軍戰鬥不利,而是因爲宣大邊軍叛降的緣故。我看連李來亨這樣的年輕人,都能兩次打敗滿洲兵,滿洲兵即便精銳,也就是這樣罷了,掀不起大的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