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胡鬧!”宣督師不甘心又嘀咕了一句。
月娘私下裡瞪了他一眼。
再胡鬧,玲瓏喜歡就好。
她日日都憂心着阮小幺的親事,一想到這麼個纖纖嬌美的義女就要嫁給那黑麪神,便日日嘆息,冷不防今日見着了正主,震驚之下,歡喜至極,心中一顆大石也落了地。
宣督師仍是有些不甘心,擺着老丈人的架子,撇了月娘與阮小幺,獨自把察罕叫着在後園遊了一圈。
月娘在窗邊看着,笑着搖搖頭,“你義父就是這性子,世子這是對了他脾氣,若換了旁人,他吹鬍子瞪眼便走了。”
“我明白。”阮小幺點點頭。
兩人在此乾等無益,便回了內宅。
雲生正在教慶郎擺弄一隻蛐蛐兒,見阮小幺來了,甩了慶郎便撲了過來,眼神兒亮晶晶的盯着她。
阮小幺笑道:“怎的教起慶郎這玩意兒來了?不學無術!”
“你還教我織了個籠子呢!”雲生從身後變出了一個竹篾子的小籠。
她抵賴不認,兩人笑鬧了一陣,月娘讓乳孃抱着慶郎走了,又讓下人哄着雲生回了屋,這才道:“你出嫁了,當真要把雲生帶過去?”
阮小幺沉默了一陣,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
“我知道,你心中捨不得這孩子,但他畢竟只是你的弟弟,也不是同胞生母……”
“他就如我的親弟弟一般,”阮小幺道:“李家對他就如對我一般,不管不問。如今見着他漸漸開朗了,我怎捨得丟了他獨自離開?”
月娘嘆道:“你嫁到了北燕,當真能日日過着舒心日子,還有空閒功夫管教雲生嗎?”
她雖語調柔婉,目光卻一直落在阮小幺身上,帶着看穿人心的冷靜,縱然不知道她何時去過北燕、發生了何事。卻一針見血,點破了她心中爲難。
“我不知道。”阮小幺低聲道。
“你在家中尚還有一些時日,且先想想,即便你走後。我只把雲生作自個兒的兒子養,斷然不會再讓他回了李家,他在我這處也能平安長大,你大可放心。”月娘又道。
阮小幺“嗯”了一聲,沒說話。
月娘也不再逼迫她,讓她自個兒考慮去了。
宣督師足足拉着察罕說了半個時辰,這纔回了來,讓人喚來了阮小幺在前廳,已然沒了出去時一股子怨氣,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他目含贊意。拍拍察罕的肩,“當真如你所說,會照顧好玲瓏便好!若是她何時歸寧,說你家欺負了她,休怪我在皇上跟前參一本!”
“請泰山大人放心。”察罕道。又看了看阮小幺,不自覺露了個微笑。
兩人這便談妥了。
月娘只進了一回屋,又把阮小幺招了出來,悄聲道:“方纔他來得突然,與你想見便罷了,如今你義父高興,你只再去見一面那世子就好。現與我回去吧,待得成了親之後,日日見着也不遲。”
大宣習俗向來如此,下聘後成親前,小夫妻二人是不得見面的,免得用了日後的吉氣。阮小幺今日如此。已經是不符禮矩,月娘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察罕一邊與宣督師說話,一邊拿眼角跟着阮小幺出了去,直到看不見了,這纔回過了神。
阮小幺卻有些不捨。無奈道:“我這便回去了。”
出嫁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廿一,正是中秋節後。節時,宣督師攜月娘回了定國公府,一大家子在一處吃酒擺宴,玩了個高興。阮小幺則依着老規矩,還是先回了一趟商家。
她好些時日未去見過外祖父,近些時日他依着葉晴湖原先的方子喝藥,又臥榻靜養,病容又有了一些起色。
自南越回來,阮小幺去過一回商府,只聽下人道,老爺身子不好,見不了外人,還讓她改日再去看。
阮小幺知道,她對商婉華做的事,已經惱了他。
商老爺一輩子商賈經營,家業越做越大,最盼的卻不是金銀珠寶,而是家中和睦。然而生的幾個兒子,除了大爺有點出息,剩下的都操碎了心。不說兒子,光是兩個女兒,便讓他不知暗自流了多少淚。
冤冤相報何時了。
本也就是商家虧欠了商婉華,如今阮小幺爲母報仇,他只得苦水往肚裡吞,到底卻是再不願見這個外孫女了。
阮小幺登門拜訪,自然不會去老夫人那處,只在前廳坐了一會,下人去通報了,半刻之後,來的卻是商澤謹。
他今日也早早地離了刑部,回了家中,如今宴樂還未起,外頭只見下人來往匆忙佈置,卻沒個熱鬧景象。
商澤謹今日一身月白布裳,襯得如個翩翩佳公子,優雅沉靜,只是見了她便道:“祖父不願見你,你若來吃飯,還是早些吃完了走吧。”
“我只是來坐一會便走,”阮小幺噗嗤一聲笑,卻有些嘆息,“他們有沒有爲難你?”
“只我娘責罰了半日,祖父祖母不大願意見我。”商澤謹道,卻沒有什麼難過的神色。
他早知當日幫了阮小幺,會是如此光景,如今自是不會怨天尤人。只是從前家中雖然吵鬧,畢竟有些生氣,如今商家二老俱臥病在牀,大爺日日在外經商,二爺玩得也不歸家,商婉容也死了,似乎偌大一個商家,一下子就冷清了下來,仍是僕從如雲,用度不減,卻怎麼也不似從前那般熱鬧了。
阮小幺靜靜道:“我就要嫁人了。往後家中見不到我,想必會好些。”
商澤謹沒說話。
兄妹兩沉默了許久。
似乎又回到了剛開始不生不熟的態度。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她拍拍手,起身道:“算了,我走啦,今日是中秋,若是有人問起來,你只說我來過便好……估計也沒人問的。”
“玲瓏。”
走到門邊,才聽到商澤謹在後頭叫住了她,道:“祖父心中並沒有怪你。往後若有難處。寫信回來。”
她笑了笑,回頭,面容輪廓幾乎與外頭明亮耀眼的光線融合在了一處,讓他突然覺得屋中是多麼暗沉。似乎隱隱有種壓抑,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謝謝。”她說。
繼而轉身離去,沒有絲毫留戀。
彷彿原先她與商家之間有一根線,縱使當中沒有太多沒好的回憶,摻雜了憤恨、悲傷與惱怒,他們之間總會有一根線相連着,直到這根線越來越細,越來越看不清,最終到了今日,當她轉身離去時。終於斷裂消散在了空氣中。
結束了。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只是歸於了沉默,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最前頭。
阮小幺出了商家,照例還要去一趟李季那處。雖然不太甘願,到底還是沒太失禮。
原想着李季也不願意見她,卻沒想他這渣爹還有一兩分心,竟然對她即將要出嫁之事,表示出了一兩分傷感。
李季將她迎了進來,帶到了李老太爺、老夫人處。
二老說了些捨不得之類的場面話,又着下人備了一些禮。權充做“出嫁之資”——連嫁妝都算不上。
滿城的人都在談論扈爾扈世子送來的聘禮有多豐厚,簡直像一個巴掌摑在了李家的臉上,然而對方是督師府,與皇帝還沾親帶故,他們再不甘心,也不敢明目張膽找人去講理。
老太爺倒不甚在意。老夫人卻不大樂意了,備給阮小幺的禮裡頭,只幾幅鍍銀的頭面,這還心疼了半天。
老夫人見了阮小幺,便道:“孫女兒啊。雖說宣督師是你的義父,但這義父究竟不如親父,怎的置辦嫁妝這事竟然由他們操辦?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李家捨不得出這銀子!”
阮小幺道:“此事是聖上欽點。”
“唉……你說這聖上……”老夫人絮絮叨叨,說道天家纔沒敢再說下去,“總之也要讓你爹爲你置辦一份嫁妝,你出嫁也風風光光的,是不是?你前些時日總在督師府上,又不歸家,這像個什麼樣子?再過幾日便要出嫁了,怎麼也得從我家門出去!”
“這也是聖上欽點,玲瓏做不得主。”她道。
老夫人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了李季一眼。
屋中除了二老,便只有李季與阮小幺,並無他人,李季說話也放鬆了些,皺着眉道:“玲瓏,爹爹的話你可以不聽,祖母的話金玉良言,你怎可不聽?祖母這是爲你着想,你若連出嫁都從督師府出來,那還不被人說個‘貪慕權貴、忘恩負義’?”
阮小幺只道:“多謝爹爹提點。”
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上老太爺咳了咳。
老夫人哪裡管,見她如此,又說了一通,大致就是讓阮小幺不要戀慕着督師府門楣高,有了義父不認親父云云。
阮小幺只是嗯嗯啊啊點頭,應付了事。
幾人說了許久,老夫人終於忍不住,不再與她繞彎子,手邊輕拍,帶着不容置喙的決斷,“既然你也說好,那這便讓你爹修書去督師府,把玲瓏的日常所用搬回來,督師府出嫁妝,但不得比超親父。聘禮也搬過來,到時都要給玲瓏所用,讓她風風光光出嫁!”
說了半天,終於說到了點子上。
阮小幺心中冷笑,道:“義父也覺聘禮都擱置於家中不太好,因此已吩咐玲瓏帶了一些過來,嫁妝之事,也隨祖母所說,不得比超生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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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幾章就要嫁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