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心性不堅、胸無大志,光顧着安身立命,空有一身所學,卻不願極盡所用。
想到這裡,他又把差點脫口而出的“三則”吞了回去。
三則,遇上了她——這個揣藏滿懷奇異術法、別有所學的丫頭,他想從她口中聽到更多的奇妙之理,爲了她而停留了下來。
如今千里冰封、寒徹大地,雖人盡獸藏,看似淒涼寥落,而一旦過完九九,冰雪消融、三春回暖之時,再看這一片復甦的人世間,又哪知那萬物勃發、生機賁然的奇景?
命運不也是如此,看似山窮水盡,實則峰迴路轉,往後怎樣,誰知道呢?
再說回大皇子府。
塔烏娜——納仁海珠跟前的小丫鬟被派去報信兒,一路從廊苑門道穿行而過,向着側妃那頭而去,已想好碰着院中那兩個刺頭似的主兒時的應對之詞,然而千算萬算,不想在拐過一處牆角時,見着了款款走來的幾人。
爲首的正是錦繡與香玉。
此時離側妃的住處——歸賢苑尚有幾條道兒之隔,這兩人似乎是要往哪裡去。
塔烏娜忙上前向二人行禮,垂頭道:“錦繡姐姐、香玉姐姐。”
“喲,”錦繡見着她,便道:“塔烏娜,你不在納仁跟前兒,來此作甚?”
塔烏娜道:“正巧遇上二位姐姐,納仁姐姐來着我通個信兒,說是原要調來的一個姑娘,叫阮小幺的,今日被葉大夫叫去了,不能來當值,望側妃恕罪。”
又是阮小幺!
一聽這三個字,二人的臉色便淡了下來。香玉道:“真是不湊巧,我與錦繡正要去膳房,應側妃的吩咐,將點心送往小皇孫那處,現下可抽不開身。你自去稟報吧!”
“這……二位姐姐,奴婢只是個跟從,哪能進側妃的院子?這與理不合啊……”塔烏娜面色一變。
“於理不合?”香玉掃了她一眼,髮髻間一道淺碧點朱粉翡玉流蘇簪子隨着身形微移而輕輕晃動,好不光耀人眼,眼中巧笑帶着刻薄,“於理,應是納仁海珠自個兒來報信,她卻只叫了你來,豈不是連側妃也不放在眼裡?”
塔烏娜焦道:“姐姐明鑑!只因西小門外出了點亂子,納仁姐姐親去處置了,趕不及來報信兒,萬難之下,只得派了奴婢過來,二位姐姐體諒則個……”
“說的好像你那院兒裡只納仁一個似的,好大能耐!”錦繡不耐煩了,揮了揮手,“如今我姐妹兩也只是個二等,於理也還不能進側妃的屋呢!你速去吧,莫要耽擱了時間,白叫側妃等了半晌!”
說罷,繞過她,帶着後頭丫鬟們走了。
只聞得香風一掃,衣裾微擺,人已盈盈而去,塔烏娜垂着頭,這纔敢瞧一眼那兩人的背影,皆是窈窕亭亭,哪知道那兩顆心竟是如此刻薄。
她步履匆匆,拐過兩條道兒,便到了側妃那院口,搖搖見裡頭扶疏的枝椏間,檐下一副半舊不新的匾額上刻着“歸賢苑”三字,檐下兩個丫鬟正一站一坐,百無聊賴地搭話,院中也有個丫鬟,徐徐地來回踱步,似乎是應當守在外頭的那個。
這三人穿戴與自己相似,俱都是靛青色的衣袍,是二等的。
然而即便等級相同,她還是要恭恭敬敬地叫聲“姐姐”。
院子裡踱步的那丫鬟一回身,見着來人,笑了笑,“塔烏娜?”
“如意姐姐。”塔烏娜行禮。
檐下呆着的另兩個丫鬟也拿眼瞧了過來。塔烏娜行過禮,問道:“側妃可在?”
如意並未立刻答話,而是先瞧了瞧她身後,見她只獨自前來,有些疑惑,“你來此有何事?”
“……實在開不了口,妹妹是來傳信的。”塔烏娜面色有些微紅,吞吐了半晌,才道:“方纔來時路上遇着了錦繡香玉二位姐姐,只是她們事忙,無法替妹妹報信。然納仁姐姐一時也抽不開身,妹妹如今也犯難呢!”
後頭那二人也都聚了上來,一名碧桃,一名新柳。
碧桃道:“側妃此時也不在屋裡,去西邊兒的梅香苑了。”
梅香苑是後宅中冬日裡的迎客之地,平常若有女眷或相熟之人到來,只在那處會見。
塔烏娜自是知曉,便有些詫異,“今日哪位貴人在此?”
“現下尚無人到來,側妃正候着,不過即刻便要來了,是禮王妃。”新柳輕聲道:“因此,你若要去報信,趁此時趕緊去吧,貴人來了便不好了。”
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這便是了。
塔烏娜正找不着人向側妃傳話,已是焦急,更兼不一刻後便要有貴人到來,屆時冒冒然傳話,便更顯失禮。想到此處,她急得那面上都緊了起來。
瞧了瞧眼前三人,她心一橫,求道:“三位姐姐可否替妹妹傳個話?”
如意等人一聽,立馬變了面色,左右瞧着無人,輕聲叱道:“說什麼渾話呢!咱姐妹幾個誰能進得了側妃的屋兒?莫說是梅香苑了!況且,我們日日在錦繡香玉的眼皮子底下,那二人如今雖降了一等,過不了一年半載,指定是要再上去的,若我們一隻腳踩進屋兒,被她們知曉了,往後還怎麼在府上待下去!”
話說的在情在理,塔烏娜也知實是爲難她們,然而此時此刻,她也顧不得其他,只求得更緊,“那兩人如今與你我同樣是個二等,於理也是不能進屋的,如今側妃尚未提了誰做大丫鬟,那豈不是都沒人能進屋了?事急從權,求幾位姐姐了!”
“你是不知……”新柳嘆了口氣,道:“側妃原本就重那二位姑娘,雖迫不得已降了她們的等,如今各處伺候之事,仍是她們管着的,往常怎樣進屋,如今便怎樣進屋,哪會受如此多拘束!就連側妃自己也是不管的!”
求了半天,那幾人仍是連連搖頭拒絕,只守在院子裡,不肯挪動一步。
塔烏娜無法,咬了咬牙,只得告退,自個兒去了梅香苑,想看還能有其他何法,一個大活人,總不能叫這規矩給栓死!
梅香苑離歸賢苑不遠,一路沾着寒梅幽香,走不過一兩丈之地,便到了苑前的垂門。裡頭紅梅、黃梅、白梅交相怒放,掩映生姿,枝骨遒勁橫生在道路兩旁,鼻端便傳來寒冽的暗香陣陣,侵沁入脾,令人精神爲之一爽。叢生的梅花夾道掩住了去時之路,只隱隱能望見最遠處一座精秀的朱樑畫棟之閣,飛甍翹角,如一名錦綾衣裳的美人,傲傲然立在三尺冰寒之中,使人見而心折。
那便是梅香苑中的主屋了,想必側妃正在裡頭。
走不過兩三步,便有兩個婆子帶着侍衛在道旁攔住,當中一個婆子瞧見她,眉頭微皺,“姑娘莫不是走錯地兒了?”
一瞧便是個二等的丫鬟,來這梅香苑,難不成也想賞梅?
塔烏娜將來去事兒都與她說了一遍,便見那婆子面色有些不豫,道:“你既知只有頭等丫鬟才能報信兒,還不去叫你那屋的姐姐來?縱使她不得閒,也不能隨隨便便壞了規矩!”
“可是……”塔烏娜正待說些什麼,忽聽得拐角的道兒上有些人聲嘈雜的響動傳來。
那兩名婆子神色一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