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綿回身,淚就滾滾的落下來,重重地說了聲“不送!”將房門重重地關上。
桑文佩和桑文海不再來,小綿輾轉從小米那知道是薄弈城把呂敏月放了,幾天不見薄弈城的人影了。
小米看着悶悶不樂的小綿對着門的位置發呆,掏出電話來打出去。
“弈城……”簡單的兩個字多少拉回小綿的精神,小米看着小綿的臉,正正經經的說:“借你家小綿陪我產檢。”
電話那端不知道說了什麼,就看見小米不耐煩的一個勁兒點頭,連連稱:“是是是……我帶保鏢,這一票人都跟着,你也不回來,也不怕把人憋瘋了,到時候我看是你難受還是不活了。”
說完,小米就拖着自己那孕味十足的體態,對小綿招手,“來,陪我產檢,今天來的可是景陌專門從澳大利亞預約的資深育兒專家。”
小綿攙着她,陪她出門。
身後跟着一大票人,像是要把醫院疏散隔離成自家醫院一樣,小米不耐煩的將人從樓道口屏退。
“怎麼的?還跟上來不成?這可是女人生孩子的地方,最好都給我安安分分在這等着。”
“這個……”領頭的保鏢有點爲難。
“怎麼?要讓弈城跟你們親自說說,有你們的薄太太陪着我就行了。”小米拽了一把小綿的手。
那人忌憚的看了小綿一眼,低下頭在樓道口的轉彎處頓住,“不敢。”
小米帶着小綿一步三搖的上了早就等在那裡的據說是澳大利亞的專家,小米指了指轉向的門口。
“直走左拐第四個門,想去就去吧。”
直走左拐的指使標上,寫着“心胸外科”。
小綿才恍然大悟,原來小米導演的這場戲,是爲了她,躊躇的站着沒動,小米就推了一把。
“別怪我沒幫你,要不是把你認定爲姐們,要不是現在母性氾濫,誰樂意管桑明泉的事兒,我也知道他跟弈城不和。”
小米已經若無其事的坐在專家面前,電話就響了,恐怕是景陌不放心打過來的。
小綿出了門,直走,然後左拐,然後看到第四個門,站在門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想推開門看到的不是桑明泉。
手在門把手上僵着,呼吸變得急促,剛想放棄的時候,門被從裡面拉開,握在門把手上的手,因爲大的拉力,被吸進去。
開門的人看見小綿震驚不已,桑文海張了張嘴,始終沒叫出什麼來。
只有一個人在,看見桑文海,小綿沒有像看見桑文佩,呂敏月那樣讓人不堪,畢竟她還是來了。
“剛睡下,我得出去……”
他們這樣的見面方式似乎很尷尬,桑文海讓開小綿,這樣的說辭似乎能讓愣在門口的小綿好過一點。
桑文海背對着小綿的身體要走,又想起了什麼,沒有回身,直接說:“我姐陪我媽在家休息,我媽的事,謝謝你。”
言下之意是,桑文佩和呂敏月不會突然出現,不會有不避免的尷尬發生。
聽着身後的腳步聲漸遠,小綿走進去,帶上門。
單間的病房,只住了桑明泉一人,進門就能看見病牀上躺着的瘦了一大圈的人,尤其是那雙咄咄逼人的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
花白的頭髮,不再那樣濃密,躺在病牀上,沒有平時的一絲不苟,微微的胡茬,藉着照進來的光長在瘦削的下巴上。
趾高氣昂的,告訴她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的樣子,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樣不堪一擊了?
小綿在病牀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聽着他平緩的,微弱的呼吸。
她從沒有奢侈過父愛,有的話就是恨吧?因爲讓母親那樣的等,等到梅雨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她一天天長大,卻還是沒見過那個人的影子。
她知道那個叫做父親的人,在母親心裡的地位不容小覷,但當她看見別的孩子叫他爸爸的時候,那聲在家裡練了無數遍的難以說出口的“爸爸”卻怎麼也叫不出口。
她開始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生活,看見那兩個孩子投入他的懷抱,他卻從來沒向自己伸過手,他展開的臂膀曾經那麼寬廣。
彷佛一下子就能容納天地。
可他躺在病牀上的肩膀不再寬廣,她想知道是不是也很溫暖,外面的陽光正好,照進來在桑明泉微弱起伏的胸膛上,小綿受了暖陽的蠱惑一般,將頭漸漸的靠上去……
輕輕的,慢慢地,不敢太用力,怕一下子把什麼東西嚇走了。
能聽見他的心跳,不同於薄弈城的強壯有力,能感受到緩緩地呼吸,跟她的漸漸合爲一體。
她看過幼兒心理學上說過,不知道怎麼才能引起你的注意,所以任意妄爲的,不論對錯,直到你的眼睛裡看見的全是她。
她足夠乖巧懂事,乖巧懂事到隨便放在哪裡都不讓人擔心。
只有自己知道,心裡渴望的比自己擁有的多的多的多,她纔會在肆意妄爲的世界,寧願讓你看見她時滿目愁容和憤怒,也不願你的眼睛裡放心的容不下她。
眼淚不知道怎麼突然落下來,難道這是她想要的?
無聲的眼淚穿透被子,頭上溫暖和煦的撫摸讓小綿享受安心之餘一個激靈。
猛然擡頭,就看見桑明泉失了光彩的眼睛,滿目擔心的看着她,這是她最不願意看見的,像自己長久的築起的高牆給推到了,赤裸裸的讓他把自己看透,他們鬥了八年,甚至比八年更久的時間。
眼睫上的淚水未乾,小綿起身就走。
“綿綿……”
微弱的聲音,硬生生的扯着小綿的心,難受的哽咽在喉頭,還不如他給的厲聲厲色給的痛快。
“很高興吧?看見我這樣?在你的面前?”小綿瞪起凌厲的眼,直接攻擊桑明泉的溫柔無限。
“綿綿……咳咳咳咳咳…….”桑明泉試圖着急解釋什麼,被激動的情緒扯着猛烈的咳嗽起來。
桑明泉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剩猛烈的咳嗽,一聲接着一聲,充斥着耳膜響徹在整個房間,小綿的腳便怎麼也走不動。
看着他瘦的身子因爲咳嗽躬起來的樣子,緊緊攥拳的手去捏牀頭的傳喚器。
手還沒碰上傳喚器,就被桑明泉乾枯,因爲用力咳嗽而溼熱的手攥住,小綿的身體一僵,卻怎麼也沒力氣甩開。
桑明泉的咳嗽聲漸息,拉着小綿的手不放反而更加用力,“……不用,過去這一陣就好了…..”
“我走了……”
小綿的手抽回來,轉身說。
“綿綿,我最近總是夢見你媽媽。”
小綿的腳定住,再也走不動,胸口提起的一口氣久久不能放下。
桑明泉悉悉簌簌的坐起來,倚在牀頭上花了好大的力氣。
“夢見你母親怪我,這些年,沒把你照顧好。”桑明泉氣若游絲,看着像極了她母親的那雙眼睛,雙眼開始變得渾濁。
提到母親,小綿終於忍不住低聲啜泣,這些年築起的堅硬的高牆,心裡的軟肋只爲母親敞開。
如果夢裡是母親的心願,那能不能把她帶走,回到周莊,回到雨巷。
熙熙攘攘的這些年都是浮夢一場,醒來自己還站在街頭雨巷,對着母親召喚回家吃飯的聲音回首凝望。
“爸爸對不起你,不該把你越推越遠,有時候想着關心你,找不到合適的方法,看到你墮落的樣子更是着急,我知道你母親肯定是怪我,把你教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死了沒有臉見你的母親了。”
桑明泉越說越煽情,不禁的老淚縱橫起來。
或許是老了,桑明泉以前從沒說過這樣的話,小綿便苦笑了,“我現在這樣挺好的……”
不知道這句勸慰是給自己的,還是給桑明泉的。
“爸爸知道你不好,一直過得不好,不是爸爸的錯,你也不會跟那個薄弈城走到一起,也不會落入薄弈城的手裡。”
“不……”小綿的淚水沾在睫毛上未乾,少有的展現在桑明泉面前的軟弱,“他對我挺好的,真的……”
桑明泉突然激動起來,“用孩子來做爲要挾,是對你好?把你囚禁起來是爲你好?他就是霸道的,佔有慾十足的人,怎麼能安心守護你到老?你讓爸爸怎麼安心把你交到他手上?”
小綿驚訝的看着桑明泉,桑明泉緩了緩激動起來的情緒,“別問爸爸怎麼會都知道,爸爸沒有一刻不想把你從他身邊奪回來,你覺得爸爸卑鄙也好,用計謀也好,這些都是爸爸要不擇手段摧毀他,爲了你要做的。”
這樣的話,小綿突然對一年前他設計讓她出國的事情釋懷了,再也恨不起來。不是愛,也不是恨,那這些年錯的又是誰?這些年的紛紛擾擾又是爲了什麼?
“我要跟他結婚了。”
爲了掩蓋某種慌亂,小綿倉皇的把決定說出來。
“爸爸是將死之人,沒什麼可怕的了,他現在這樣無法無天下來,無非是想逼我把你嫁給他,他是做夢,這一輩子我沒爲你們母女做過什麼,這一次就算是搭上爸爸的性命,也不會讓他得逞的。”
“我是要嫁給他的。”除了嫁給他,她沒想過會怎麼樣。
“綿綿,等等……至少等秦冥,讓他跟薄弈城站在同等爭取你的位置上,他是恨我,薄弈城是恨我,纔會不惜一切代價的要得到你,他是想要報復我,報復我一輩子臨死了都不能原諒自己,你知道秦冥是真心的,把你交到他的手上爸爸死了纔會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