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蜀西北山區早晨,霧靄沉沉,日光刺目。
江承紫帶領十來個人先往禾雲鎮北部深山而去。第一站就去了馬老三所在的火井村。
火井村離禾雲鎮並不遠,但因潛藏在羣山之中,禾雲鎮又算是官道的盡頭,因此去火井村的路都是山間小道。
小道兩旁荒草叢生,小道一面臨靠懸崖,一面是淙淙的河水,河的那邊又是高大的山,遮天蔽日。雖說秋陽還算燦爛,但在這樣的深山之中,還是讓人感覺其境過清。
“雖是秋季,但這日頭還曬秋老虎,山中蛇蟲衆多,九姑娘還請小心。”走在前頭的馬老三回頭對江承紫說。
江承紫點頭,說:“多謝馬三爺提醒。”
馬老三被名門世家的姑娘多謝,滿臉不好意思,只得摸摸頭憨厚地笑笑,徑直往前走。
姚子秋經常在山中行走,曾有段時間一直生活在山中,對山中的情況頗爲熟悉,知曉馬老三說的在理,他便仔細地走在江承紫前面,警惕地四處張望,那草叢裡、樹枝上,他都瞧得仔仔細細。而小紅則認爲姚二公子他們都是金貴之人,她便自告奮勇走在幾名翻雲寨護衛之後,卻恰恰在姚子秋之前,也是仔仔細細地瞧着周圍的動靜。
小九自然是緊跟着江承紫斷後,注視着周圍的動靜。當然,小九作爲護衛,要瞧的就不僅僅是蛇鼠蟲蟻,更有潛藏在暗處的危機。雖然。他跟着自家九姑娘昨夜走那麼一遭,早就知曉九姑娘的功夫在自己之外,但他經過昨夜已經想通:雖然九姑娘厲害。然而雙拳難敵四手。若是有危險,自己若是不能排除危險,至少可以在危險來臨之時,竭盡所能,甚至以自己的命擋住危險。
小九自己就這樣打算,當然,他覺得九姑娘不僅僅是自己的主人。更像是自己妹妹,無論多強大,他還是想保護她。
一行人行走約莫一個時辰。就到了羣山環繞的一片開闊平地。秋日的陽光傾瀉在原野,逐漸泛黃的農作物以及遠處的山林都泛出一層金黃。
火井村原本是個大村,因爲這兩年火井頻繁起火,燒了幾次山林。又加上這屬於翻雲寨的地盤。火井村裡有能力搬走的村民都已經搬走。剩下的是不願挪窩的和沒有能力挪走的。
村裡的到底比山路寬許多,姚子秋與江承紫並排走着,馬老三與小紅就在前面一邊走,一邊不時回頭介紹,指指點點,介紹這火井村的情況。
“那,那邊山頭就是火井。有十來口,因怕忽然噴火。我們就把那附近樹木砍光,平素也是三兩天就去割草。這時節。天乾物燥,大家農忙之餘,也要去除草。”馬老三介紹。
江承紫順着他指的瞧過去,果然瞧見那邊山頭光禿禿的,而且那邊的空氣有一種薄膜一樣的東西在飄蕩,看來那確實是天燃氣。
“嗯,看來火井裡的沼氣挺足。大家最近要小心謹慎些。”江承紫點頭。
馬老三十分恭敬地應了聲,隨後就放聲吶喊,招呼村裡老少到祠堂來,有貴客到訪。衆人聽聞,也是紛紛放下手中活計前來。
江承紫連忙說:“三爺,這使不得,使不得。如何能因爲我耽誤農事?這天氣不待人,若是天氣轉壞,地裡莊稼不曾收好,那可得壞了。”
馬老三擺擺手,道:“不妨事,這天氣幾日裡壞不了。再者,姑娘也是停留片刻,我正好讓村裡人都來見見九姑娘,與你說道說道這白毛子巖的事。”
江承紫一聽,也覺得甚好,便說:“那我就耽誤大家片刻功夫。”
“九姑娘客氣。”馬老三一邊說,一邊帶着江承紫去祠堂。
這火井村,一半村民姓馬,一半村民姓王。王氏與馬氏的祠堂都並排着,由於是山村,即便是祖先祠堂,也修建得並不堂皇。不過,還是從建築材料的選取以及門楣牌坊上的雕花看得出村民對於先祖是虔誠與敬畏。
馬老三是馬氏族人,自然是讓馬氏看守人打開馬氏祠堂,在祠堂院落內招待貴客。那看守馬氏祠堂的是個跛腳的老頭,千溝萬壑雞皮鶴髮,穿一身乾淨補丁灰短袍,搬了個小馬紮在祠堂前的牆根下攏着手曬太陽。
馬老三恭恭敬敬地上前拜上一拜,道:“八太爺,這幾位是城裡來的貴客,在山中有事,還請八太爺開一開門,讓貴客歇息腳。”
那老頭施施然睜開眼,江承紫以爲會看到渾濁的雙目,卻不料那老頭瞧過來,凹陷的眼珠子竟精光四射。
江承紫略一蹙眉,那老頭便緩緩爬起來,拖着一條跛腳,拿鑰匙將祠堂大門打開。
“有勞。”姚子秋行了禮。
一行人便謹慎地入了祠堂,在祠堂前的院落裡,撿了檐下石頭坐下。馬老三要去爲江承紫搬一方草蓆,被江承紫阻止。她亦坐在檐下打磨得光滑的石頭上。
不一會兒,祠堂門口就擠滿了火井村的村民,好奇地往這屋裡瞧。
江承紫施施然起身,朗聲道:“各位村民,晚輩乃楊氏六房之人,奉朝廷之命,入山尋鹽。初來乍到,幸得馬三爺做嚮導,才能到達這福地洞天。”
“你說這火井村是福地洞天?”那看門老頭呵呵反問,語氣裡滿是諷刺。
“自是福地洞天。火井就是上天極好恩賜,雖諸多不便,但自有福澤。”江承紫不想多解釋,只丟下這句。
馬老三連忙圓場,道:“八太爺,九姑娘師從仙者,說定能降服那火井下的妖怪。”
“師從仙者?”那老頭忽然又瞧過來,眸光甚爲審視,而後冷笑一聲,“不過手段而已。”
然後,他拖着瘸腿就穿過人羣而去。江承紫知曉那老頭不信任她,覺得她是愚弄大衆。她也不理會,倒是馬老三一直道歉,說八太爺就是這樣古怪之人,請她莫惱。
江承紫擺手表示不在意,便繼續詢問這白毛子巖的事,或者這山中可有古怪之處。衆人議論紛紛,最後,有個佝僂瘦小的王姓老頭上前,說:“嘉善山附近有白毛子巖,洛江山那邊也有。”
“洛江山也有?那邊可是深山呀。”有人驚呼。
“盼老頭,你去過洛江山?那裡可是深山,懸崖峭壁,猛獸出沒呀。”有人驚訝地問。
“幾十年前的事,年輕氣盛。八太爺去採藥給我娘治病,八太奶奶也一併去了。我爹不放心,讓我陪着八太爺照應一二。我沿着他們採摘草藥的痕跡一路尋過去,沿途留記號,不知不覺就到了洛江山。”老頭說到這裡,一下子沉默。
小紅聽得認真,立刻就問:“如何?”
老頭嘆息一聲,馬老三問:“莫非就是八太爺遇難那次?”
老頭點點頭,說:“正是那次。我沿途尋去,洛江山附近,雲深山高,懸崖峭壁,江水湍急。野獸衆多,我也不敢在那一帶過夜,只求尋着八太爺與八太奶奶。轉悠半晌,也不見人,天色漸晚,我也不敢在地上過夜,就找一棵靠實的樹,一夜沒敢睡,在樹上過一夜。第二天日頭老高才敢下地,原路返回——”
老頭說到這裡,又往外瞧瞧,壓低了聲音,說:“我原路返回,走到半道上,就看見受傷的八太爺躺在草地上,一隻腿空蕩蕩的,血染了周遭的草葉子。”
馬老三一聽,蹙了眉,說:“他回來,我亦是知曉,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全村人去找過八太奶奶,卻是找不着。”
“那後來的事呢?”江承紫蹙了眉,心想這兩位醫者定是遭遇了猛獸。
“後來,八太爺好起來,就自己來守祠堂,絕口不提當年的事。”馬老三回答。
姚子秋咳嗽一聲,將偏題的他們拉回來,問那老頭:“你真在洛江山附近見過白毛子巖?”
“見過啊,洛江山附近有個天坑,裡面全是白毛子巖。對了,當時,我在那邊瞧見一隻狗。”老頭說。
“狗?”姚子秋與江承紫同時驚訝地叫出聲來。
江承紫立馬問,“你確信是狗?而不是別的?”
“不是狼。那是個頭高大的狗,繩索盤在脖子上,當時就坐在那白毛子巖邊啃東西。”老頭很篤定。
“這麼說來,那裡有人。”江承紫輕吐出一口氣,想起先前遇見的那個叫隴道的男子,想起自己分析裡的羌人殘部。也許這些人早就在這蜀北深山裡安營紮寨。
“應該是吧。不過,這種深山裡住着一二人家,也沒啥。世道亂了,好多人活不下去,逃進深山,隱居戰亂賦稅也是有的。另外,這周圍羣山,匪寇也多。”老頭嘆息。
“逃避戰亂,自耕自足,隱居深山。這很正常,只是洛江山附近,卻沒有平坦之地可供耕種,又遠離城鎮,山路難行,猛獸衆多,豈是長久之地?”姚子秋說出疑惑。
江承紫也正有此疑惑,但她也不能說出羌人這件事,只是默默聽着。正在這時,屋外一陣騷動,就激動地喊:“讓開,讓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