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甘宛曲起雙腳,手臂環抱着自已的腳,下巴靜靜地擱在膝蓋上。
自從被送回到病房裡,她保持這個環抱自已的姿勢已經有半個多小時了,連帶眼睛也是保持同樣的焦距,一動不動。
就好像,她周圍的時間已經被定住了一樣,靜止如水。
商懷諍站在暗處,黑眸裡釀起濃濃的擔心和不捨。
多想衝進去感受她柔弱顫抖的身軀,多想緊緊抱着她告訴別怕,他在……可是賴醫生說得很堅決,這個時刻是最關鍵的時候,要讓她自已去消化這個事實,不能再讓她找到藉口逃避下去。
而他,就是她一直最堅固安心的藉口。
多諷刺。
曾經以爲自已爲她搭建起一個堅固的堡壘,讓她躲在裡面淡笑俯視外面世界的狂風暴雨,只做他最嬌寵的心肝;殊不知,過度的保護,竟讓她在自我的意識世界裡越沉越深。
直到現在,不得不親手把她推出來面對風雨。
他很差勁!
商懷諍泄憤般地擡起拳頭,狠狠一拳擊碎眼前的玻璃,“砰”的一聲,易碎的玻璃瞬間在他拳頭下裂成無數碎片,而他拳頭下也冒出點點猩紅的血液。
李凌剛走進來,就見到這場景,連忙快步走上來,然後拉起他還放在玻璃渣上面的手,皺眉對身後的人吩咐:“叫醫生進來處理傷口。”
“是。”
“別管我。”
商懷諍大力甩開李凌的手,側臉看上去既冷又硬,怒喝身後的人:“全部出去!”
一個醫生才帶着兩個護士趕過來,被商懷諍森然的寒氣嚇得一愣,原地站着不敢動,上前不是,退後也不是。
“你們都進來。”
李凌可不怕他。自已跟在商懷諍身邊多少年了,從一開始的建立集團王國到現在,商boss是什麼脾氣他最瞭解。
“商boss你這樣不淡定對甘特助的病情一點幫助也沒有,如果你任由自已流血不去處理的話,等你可以見甘特助的時候,她看見你的傷口一定會很擔心。”
甘宛就是他的軟肋。
果然,李凌的話才說完,商懷諍繃緊的冷表情終於緩和一點,眼神也不再那麼嚇人。
李凌轉頭對還呆在原地的醫生說道:“進來處理傷口。”
“是。”
商懷諍靠坐在座位上,微眯着黑眸,手下是醫生和護士在緊急小心處理仍在冒血的手背。
“甘特助情況怎麼樣?”
李凌坐在他身邊,說話的時候他的視線透過小窗子,看着那一邊房間裡的人。
商懷諍言簡意賅:“不好。”
初次治療結束之後,她就一直保持着同樣的姿勢不動,賴醫生說她正在壓抑着自已的情緒,在努力消化大腦裡從外界接收到的事實真相。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再次看到那封信裡面的內容之後,她沒有再失控,也沒有再自虐了。
就只是安靜得像一具……屍體。
所以,不好。
“會好的。”
李凌又看一眼甘宛蒼白的側臉,然後收回視線,破天荒的擡起手輕輕拍一下商懷諍的肩膀,像是兄弟一樣,“她可是甘特助。”
那個不屈不饒、遇強則強的甘特助。
商懷諍薄脣一抿,緩緩點頭。
甘宛現在好象一個沒有生命的娃娃一樣,慘白的臉,麻木的表情。她一直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其實她五官還是有感應的,
此刻就真實感覺到站在自已面前的人。
“小寶。”
一大一小的兩人靜靜的互相凝視了十來分鐘,甘宛僵硬地蠕動脣瓣開口:“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爲什麼醫院她可以進來?爲什麼只有自已見到她,而其他人見不到她?
賴醫生和自已說過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對啊,這是很奇怪的。
爲什麼只有自已能夠見到她?
“我來找你啊,姐姐。”小寶依然是以前那副天真燦爛的可愛樣子,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姐姐,你不喜歡我了嗎?”
“不,我、我喜歡你。”
甘宛點頭,復又頻頻搖頭:“不、不對,你不是真的,是不存在的。”
只是我心裡製造出來的假人。
“甘小姐,你要是正確認識到小寶是假的,我們才能幫助你。如果你還是堅持小寶是真的,那很遺憾……”
賴醫生說這句話的時候動作神態清晰的浮現在甘宛眼前。
“我們只能繼續讓你獨自待在病房裡,其他人也沒有機會再來看你了。”
她不要!
她不要獨自一人!不要被大家都拋棄!
甘宛劇烈的搖頭,狠狠閉上眼睛不去看站在自已前面的小寶,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滑落下來,她雙手還胡亂地在在半空中揮趕起來:“你走!你走!你不是真的!我不喜歡你了,不要再看到你!”
“姐姐,姐姐!”
小寶被她過激的行動嚇得一跳,也跟着哭出來:“你爲什麼也不喜歡小寶?爲什麼也和其他人一樣?他們看見我都是嘲笑的眼神,都忽略我。就是因爲大家都裝作看不見我,沒有人願意幫助我,所以我才逃跑不出來!”
裝作看不見?沒有人願意幫助?
甘宛渾身一震,這兩句話清晰地在她心底響起來。
她小時候也是啊,就是因爲所有人都無視她,忽略她,所以她的童年纔會那麼慘。
“姐姐,你別讓他們騙了!”小寶走上前,拉起她的衣袖:“我是真的,我怎麼可能是你?我和你明明就是兩個人。你別不喜歡我。”
“對啊。”
甘宛伸手揉揉小寶的腦袋:“你怎麼可能是我?”
她這樣真實,這樣的不同。
“姐姐,我想帶你回去看一看。”
小寶拉起她的手,緊緊的牽着:“你去我家看一看,你就知道我不是你了。你就知道我生活得多艱難了。”
甘宛失神般地注視着小寶佈滿淚痕的小臉蛋,半響後,緩緩點頭,然後站起來反手握住她的手:“好,我跟你去。”
她也要親自看一眼,證實小寶的家究竟是存在的,還是她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