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啊
你漫天飛舞
輕冷幽寒
可你能躲避風的追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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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想大聲呼叫，叫了半天沒人應答，冷靜一想自己發不出聲音，暫且作罷。
她喘着粗氣，用力把壓在身上的東西翻到一邊。那東西往右一翻，仰面朝上，好像一頭死豬。
女孩湊到近前，看出還有人形，就趴在那東西胸口聽了聽，好像還活着，就把這個半死不活的玩意兒連拉帶拽弄到柴房裡。
（這個傢伙要是被爹爹他們發現了可就不好了。）
第二天一早，女孩跑去柴房找那個天上掉下來的異物。打開門，發現這個傢伙換了個姿勢坐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那人看來沒什麼外傷，不知緣何嘴脣發白，虛弱得緊。
看了一會兒，那人似乎是累了，嘴動了動。女孩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那人轉過頭來瞪了她一眼，又說了些什麼。
（你就算說一天，我也不知道你說什麼啊？）
那人忽然發起火來，伸手要打，手舉到一半想想不對，嘆口氣，做了一個吃飯的動作，就把頭歪到一邊誰也不理了。
女孩卻拉拉他的衣角，從身後端出一碗吃食來。
那人瞅了一眼，見碗裡是大刀面配東坡肉醬紅蘿蔔，拿着筷子對着碗裡的麪條百般調戲，就是不往嘴裡送，看得女孩火冒三丈。
（就您這落魄樣還擺譜挑嘴，我還是大家小姐呢！）
那人看了女孩一眼，又看看碗裡的麪條，如同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夾起一根送入嘴裡。一根麪條下肚，點點頭，展開身法呼嚕呼嚕連吃帶喝，一陣風捲殘雲，連湯水也一滴不剩百川到海。
女孩心滿意足看着這個不速之客，一直看着他吃完，這才笑眯眯收起碗筷。
她起身回頭，和她的母親撞個滿懷，嚇得一鬆手把碗筷丟出去。
後面的那個傢伙居然從下面用手接住碗筷，擋在她母親面前，做了個手寫字的動作。母親瞪了女孩一眼，回屋拿紙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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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於路上遭遇歹人追殺，迫於無奈翻牆進入貴府，叨擾之處還望見諒。）
（只求二位不要聲張，容在下稍微休養幾天，只要恢復體力，就會自行離開，決不給二位多添麻煩。）
母女二人一頓手舞足蹈，這部分，來客是看不懂的——
（娘啊，我看他自己孤身在外挺可憐的，是不是留他多住幾天啊？）
（傻丫頭，這裡就咱母女二人，本來就罕有人來，若是他心生歹意，咱娘倆連求救的本事也沒有。）
（他都這樣了，還怎麼傷人啊？再說，咱們不給他吃飽飯不就得了？）
（孃親倒是沒什麼，關鍵是你啊！算了，想來你又聾又啞，人家也看不上眼，你愛怎地就怎地吧。不過你的嘴一定給我閉嚴實了，見到誰也不能說。）
（知道了，謝謝孃親！）
女孩拉着她孃親的手上躥下跳，來客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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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母女二人以爲這傢伙必然是誰家惡少，與人發生口角這才淪落到此地，就算不是惡少，也是誰家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可多日來觀察這男子表現，卻越來越驚奇。
他不僅不是嬌生慣養，還十分有眼力。見到母女二人勞作需要幫忙，就主動伸手，儼然一副上門女婿的架勢。
（這傢伙就算是壞人我也認了。試問天下間哪有這麼愛幹活的壞人？）
女孩子未見過世面，就容易被表象矇蔽。好在這人一直沒把惡人的面孔表現出來。
這天傍晚，女孩與來客單獨坐在院中納涼。
（這幾天因爲有你在，做飯都不用砍柴了。）
（我也不能白白住在你這裡啊，總得乾點什麼。）
女孩搖搖頭，接着寫道：
（不是說你砍柴的事。這幾天和你對話寫字，做飯天天燒的都是宣紙。）
（……）
（無話可說就不要畫點點了orz）
（那我和你學手語行不行？）
（那敢情好，再這麼寫下去，家裡人就要生疑了。）
女孩的母親躲在一邊，暗暗慨嘆。
（要是女兒不是和我一樣，要是這個年輕人不是逃難路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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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這來客學會手語，也近了離別之日。
又是一個夜晚，天氣卻已經轉涼了。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半個月了。）
（是啊。活得太舒服了，人就變得懶散了。）
（你不是說只待幾日就離開嗎？爲什麼待了這麼久？）
（你盼着我快些走嗎？）
女孩不停用手背貼上自己的臉，心想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來客低頭思索片刻，比劃出來。
（你是不是一直沒有離開過這裡？你的父親呢？）
女孩不知爲什麼，毫無防備地全盤托出，來客點點頭。
（只因爲女兒殘疾，就把母女二人關在北面陰溼的角落裡嗎？等我回去，就調派人馬剷平了這裡！）
女孩嚇得連忙擺擺手。
（不要不要，爹爹待我很好的。）
來客看了看她，最後點點頭。
（你說怎樣就怎樣。）
女孩紅着臉，心裡卻甜絲絲的。不知爲何，無論這來客說什麼，她都無條件全部相信，從來不考慮這個年輕男子是不是在自吹自擂。
來客忽然冷不防捉住女孩的手，女孩一抖，差點把小几上的燭臺碰倒了。
現在兩人都不言語了，因爲騰不出手打手語。
可即便此刻拿出一刀紙，也不夠描述此刻氣氛之萬一。
千言萬語，只用一顆心來代表就行了。
來客鬆開手，比劃道：
（你願意做我的媳婦嗎？）
（可是我又聾又啞……）
（我可以和你說話，說一輩子。）
女孩輕輕靠在來客懷裡。千言萬語，不及苦盡甘來柔情蜜意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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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在你儂我儂，女孩的母親慌慌張張跑進來，對着二人手舞足蹈。
（快走，我來拖住他們。有人發現你藏在這裡了。）
來客略一沉吟。
（來不及了，我要翻牆。但是我一次只能帶一個翻過去。）
女孩含淚推開來客。
（你自己走吧，我們沒事）
來客居然發怒了。
（你們會被拿去當替罪羊，不跑都得完蛋！）
母親比劃着。
（小子，帶我女兒走，我攔住他們。）
女子眼淚飛瀉不止，抓着孃親的袖子不放手。她的孃親用力甩脫，轉過臉去不敢看她。
來客一提氣，抱着女孩翻牆而上。才上了牆頭，後面就羽箭暗青亂飛。直到兩人落地，金石撞牆之聲兀自不絕。
“啊——啊——啊——”
女子聲嘶力竭哭喊着，她只能發出這一個聲音，卻使靜悄悄的夜城變得鬼魅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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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忘了自己什麼時候失去了知覺，也不知道這個來客用了什麼辦法帶她出了城。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只要醒着，就不斷哭泣，直到哭昏爲止，醒了就再哭。
她不知道自己躺在哪裡，只知道自己躺在一張從來沒躺過的紫檀大牀上，蓋着從來沒見過的絲綢被子，這些都是後來從來客口中得知的。
而現在，她只是專心致志發泄着自己的悲痛，她知道自己的母親得到的是怎樣的結局。
來客坐在牀邊，一刻不離。直到女孩最後停下不再哭，才起身打開桌上的棉布包裹，揭開蓋子，從木桶裡舀出一碗粥來，小心舀一勺吹涼了，才送到女孩口裡。
女孩順從地一口一口吃着，吃到一半，忽然一巴掌把粥腕打飛，抓住來客一把按倒在牀上。來客一愣，然後猛地壓到女孩身上去！
女孩知道，什麼也挽回不了了，什麼也無所謂了，自己擁有的，只有眼前的男人了。
來客知道，她太累了，她太傷心，她需要放縱自己的身體，她需要精神的安慰，需要心靈的寄託。
如果這女孩是風雨中飄搖欲碎卻兀自倔強生長的牽牛花，來客便是她身邊唯一的，也是永遠的大樹。這棵大樹爲了她，可以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直到世界盡頭，直到化作指間沙，也要陪在她身邊，讓她攀附，讓她依靠，帶她面對地面終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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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連續的痛哭與一夜放情使女孩頭痛欲裂。她悠悠醒轉，看到來客已經坐在桌邊等她。
（你的母親已經安葬，隨我走吧。）
女孩慢慢穿好衣服。
（我要回去看一眼。）
來客拉住她的胳膊，搖了搖頭，看着她的眼睛，最後只好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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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想看？）
此刻二人坐在馬車裡，車簾窗簾蓋得嚴實。
（爲什麼不能看？）
女孩很倔強。
（能不能不看？）
見女孩不言語，來客只好點點頭，猛地掀開車簾。
女孩跳下車，朝城鎮走去。
對着城門，居然修起一座墳冢。墳前的墓碑上，一個字也沒有。
（這是你孃的墳。我以爲入土爲安，就自作主張了。）
女孩似乎早就知道一樣，一點驚訝之色也無。她繞過墳冢，朝城內走去。
越往前走，她的腳步就越沉重。走到後來，甚至舉步維艱。
她現在明白，爲什麼自己那麼相信他，相信一個過客。
一個人說話能否作假，女孩永遠不會知道。但是作爲一個天生聾啞的孩子，她相信手語是做不得假的。
來客的手勢，乾淨利落，斬釘截鐵，這代表他勇敢果決的謀略和說一不二的威嚴。只要他說過的，就一定能做到。
（等我回去，就調派人馬剷平了這裡！）
女孩站在一片廢墟之中——整座城鎮一覽無餘，就和女孩的心一樣，空蕩蕩的。
“啊……啊啊……”女孩用自己唯一可以發出的聲音，表達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是空虛？是悲傷？是自責？還是仇恨？或許是其中某一種，或許都有，又或許一個也沒有。
不知道來客心裡是怎麼想的。可是像他這種人，對於做過的事情也會後悔嗎？
他不會！他的人生裡只有一句不變的真理——言必行，行必果。
（假如將來我得罪了他，他會對我怎樣？）
忽然，女孩想到一件事。
（鎮子上的人呢？）
來客不言語，兀自向前走去。
女孩記得鎮外面是一片樹林，以前孃親還是丫頭時，曾經獨自去林裡玩耍過。
可女孩第一次見到的，卻不是孃親口中的樂園——
血池肉林！
地上的血塊已然變黑變硬，在林間刻下一條條流淌的痕跡，如血的溪流。鎮上的居民一個個被反綁雙手吊在高高的枝頭上，無一不是身中數箭，流血而死。所有人的衣服都被血跡浸透，散發着恐怖的血腥味。
排在最前頭的，赫然就是女孩的家人！叔叔伯伯，嬸嬸姨娘，爺爺奶奶，都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那不是爹爹嗎？中秋的時候，他還親自送來月餅給母女二人，就在短短半月之後就……
可這些都不是最讓人痛心的。
最粗的樹幹上，赫然寫着幾個用血書寫的大字，猙獰恐怖——
“犯我蕭無者，殺無赦！”
“殺無赦”嗎？多威嚴？多霸氣？有多少女人甚至會爲了這三個字投懷送抱，舞騷賣笑，只爲成爲王下的女人，耀武揚威。
可女孩不是那樣的女人。來客，也不再是她心裡的那個來客了——
那個勤勞的男人。
那個勇敢果斷的男人。
那個溫柔體貼的男人
那個愛她的男人……
（或許從始至終，我只是他快意人生旅途中的一個茶鋪罷了，甚至連茶鋪也算不得，僅僅是一杯僅供解渴的粗茶水。）
女孩轉過身來，絕望地看着他。
（求你把他們放下來。）
來客——現在或許應該叫做天爭教主蕭無，對女孩怒目而視。
（你爲了這羣拋棄你的人求我？）
蕭無用力轉過女孩的身子，抓着女孩的頭髮，逼迫她仰着頭。
“你給我仔細看着！看看這羣人，他們給了你們什麼？你母親究竟是怎麼死的？不是因爲你，也不是因爲我，是他們！你看清楚沒有！”
蕭無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情緒激動地大喊大叫過，即便是他殺害“飛虹七劍”時，也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因爲他覺得，人不應該爲仇恨而殺人，而應該爲了完成大業而殺人。在他的眼裡，那些人不過是一塊塊絆腳石，非清除乾淨不可。
可如今，他卻爲了一個女孩歇斯底里地叫喊，甚至連這女孩聽不到聲音都忘得一乾二淨。
女孩卻明白，什麼都明白，只要是有關於蕭無的。
愛一個人，就會明白他的想法。
可是女孩猶豫了，退縮了。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愛下去。就算自己願意追隨蕭無一生一世，將來會不會有人和這些無辜的人一樣，因爲自己的原因觸怒蕭無，無端喪命。
她已經下定了決心。
（求你埋葬他們。）
蕭無看着她，點點頭。
（你說怎樣就怎樣。）
言罷一揮手，便憑空有無數帶着面具的人從天而降，解下吊着的屍首。女孩看也不看，往馬車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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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打從樹林回來，好像忽然變了個人一樣，每天高高興興，能吃能喝。若不是蕭無現在不敢在白天隨意走動，女孩甚至想把蕭無拉出去春遊。
到了晚上，女孩便和蕭無同牀共枕。
有時候，女孩會在蕭無掌心寫字。
（我想在這裡多住幾天。）
蕭無寫回。
（你說怎樣就怎樣。）
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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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天還沒亮，女孩悄悄爬起來。看着蕭無開心的睡顏，女孩熱淚盈眶。
（我把身子和心都交給你了，想必你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女孩拾起衣服，悄悄下牀，忽然手腕被一把抓住。女孩好像早就料到似的，鎮定自若。
蕭無在女孩手心寫字。
（把這個戴在身上，哪天有難，就去少室山正南面巨石處西行十五步，地下有個盒子，用這個打開。）
一個冷冰冰的物事落在女孩手裡。定睛一看，是一條項鍊，掛着一個鐵墜子，上面刻着“飛蒙”兩個字。
女孩緊緊攥着鏈子。她多希望自己意志軟弱，就這麼沒出息地留下來，陪在蕭無身邊。或者蕭無霸道地把她關起來，折磨她，嘲笑她，只是不放她走。
可是兩樣都沒發生。
你說怎樣就怎樣。
你盼着我快些走嗎？
女孩穿好衣服，咬着嘴脣，毅然決然轉身跑了。眼中的熱淚，肆意撒在空氣裡，留下點點波光。
這波光也如他們之間的故事一般，來過，去了，便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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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作惡多端，兇殘無道，孃親斷然不能和你爹廝守終身。孃親只盼你平平安安，不求你大富大貴。你斷不可學你爹爹那樣兇殘霸道，他若命喪黃泉也不可爲他尋仇。
孃親惡疾纏身，怕是不久人世。唯一的遺憾是未能見你長大成親。有朝一日帶媳婦來看孃親一眼，孃親便死也瞑目了。
蕭雲氏 柳風”
泛黃的信箋靜靜躺在蕭飛蒙手裡。蕭飛蒙拿着信，腦海中浮現孃親寫信時的情景——坐在桌旁，一邊寫，一邊猛烈咳嗽。想着想着，莫名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