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孤兒獨自走在林裡
多麼孤單,多麼無趣
或許只有年輕的夥伴
才能帶他走出這片失落的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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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派本代弟子之中,蕭飛蒙是最特別的一個。
首先,無論山上弟子,還是山下農戶,只要不瞎,就能認出蕭飛蒙來——別人都是把頭髮盤在頭頂扎個髮髻,他確任其自然,整天披散着頭髮。不過他從頭到腳都給人一種一塵不染的感覺,好像靴子是新縫的,衣服是新做的,頭髮是新長出來的。
其次就是他的性格。
仙都弟子每天學劍之後,有些喜歡尋個僻靜處練上個把時辰,有的纏着師父想要多學一些運功竅門。而蕭飛蒙是個例外。
你若是仙都派門人,而且有心去看看蕭飛蒙到底在做什麼,事情便有趣的多了。當你看到草叢中窸窣微動,輕輕分開草叢,便會發現蕭飛蒙正跪在那裡,兩眼直勾勾盯着一對甲蟲打架,面無表情。這時你準得叫他嚇一跳。
不過這還不算什麼。有一回一名仙都弟子練劍,忽然看到近旁有隻野兔,便心血來潮一劍刺過去。結果眼前一花,兔子變成了蕭飛蒙,那弟子急忙收劍,險些要了蕭飛蒙的小命。可蕭飛蒙卻若無其事,跟着兔子一跳一跳跑遠了,活像一隻兔子。
如果這些都不算“特別”,那就只剩他的身世了。
蕭飛蒙一直奇怪自己爲什麼叫“蕭飛蒙”。師父只是告訴他,他是自己收養來的。那時蕭飛蒙才幾歲而已,脖子上卻掛着一條細索,末端有個奇怪的掛件,上刻“蕭飛蒙”三字。
“蕭”是遼國貴族姓氏。當年大英雄蕭峰①就是遼國貴族。
自古漢、遼不兩立,遼人若是被漢人遇到便要捱揍。不過蕭飛蒙不是遼人,也沒少受欺負。蕭飛蒙每次學劍都能很快領會精髓,省下的時間就去琢磨古怪玩意。師兄們嫉賢妒能,沒事就去揍他。
不過之所以師兄們老是欺負她,或許並非只是這個原因。
因爲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他的親人了。
不過蕭飛蒙從小就有一股不服輸的勁。捱了揍,他一聲不吭,也不告訴師父。只不過每次捱了揍,他會拿出吊墜,想象自己從未謀面的生父,心中莫名掠過絲絲酸楚。
師父嚴厲,師兄們欺負,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並不幸福。蕭飛蒙總是想,這種日子什麼時候纔是頭呢?
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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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大師兄一腳踏下去。
“你——”
“嗵”
蕭飛蒙忍着痛,一聲沒吭。
師兄們抱着臂,俯視倒在地上的蕭飛蒙。
“你這廢物,不是能耐嗎?裝什麼男子漢?裝什麼大俠?你以爲自己比得上師父嗎?”
蕭飛蒙連看也不看他。
“這小子好像看不起咱們。”大師兄做了一個無奈的手勢,突然一腳踢在蕭飛蒙的肋下。
鑽心的疼痛,好像肋下肌肉全都錯了位。他彎下腰去,汗珠馬上滴下來。
大師兄擡起一隻腳,底下粘着一隻踩扁的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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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舔乾淨。”大師兄道。
其他師兄猥瑣地笑着,等着看戲。
蕭飛蒙慢慢站起來,很艱難,但還是站了起來。
“快舔,舔乾淨了爺有賞。”
“有種單挑。”蕭飛蒙道。
“呦——”大師兄看了看其他師兄弟,“他這是叫陣嗎?”
“來啊!”蕭飛蒙怒道。
“有種!看招!”
所有師兄弟一擁而上,把蕭飛蒙按在地上一頓暴捶。
“你……”
“告訴你,‘單挑’,我們挑你一個是也!”
遠處把風的師兄發來信號。
“扯呼!”
大家一溜煙跑了,留下蕭飛蒙一人躺在那裡。
蕭飛蒙掙扎起身,拍掉身上灰塵。
這時,只見師孃從遠處走來。蕭飛蒙忙上前相迎。
“師孃。”
“蒙兒。”
“娘……”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從師孃身後傳來。
“出來見見你師兄。”師孃從背後提了一個小女孩出來。
“師孃,莫非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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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擡頭看着蕭飛蒙。眼前的大哥哥長得和善,儘管面帶一絲愁容,卻反添優雅氣質。小女孩覺得,眼前的大哥哥雖然初次見面,卻十分親切。
蕭飛蒙蹲下來仔細打量小女孩。他發現這小女孩活脫一個Q版師孃—— 一樣白皙的皮膚,烏黑的頭髮披在肩上,如夜色裡的瀑布,甚至眼睛也那麼明亮,只是因年幼而泛出藍寶石般的微光。
“你叫什麼?”蕭飛蒙問她。
“穆雪。‘穆’和你師父一樣,‘雪’是‘冰天之雪’。”小女孩用童音回答,接着回問,“哥哥呢?”
“蕭飛蒙。‘蕭’……”
“我知道!”小女孩搶到,“是‘蕭峰’的‘蕭’!”
“對!”蕭飛蒙對小女孩極有好感,“‘飛’是‘天外飛仙’的‘飛’。‘蒙’嘛……”
“我知道,是……”小女孩想了想,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是那個‘蒙’……”
“哈哈,沒錯,就是‘那個蒙’。”小女孩真是可愛極了。
“很投緣嘛……”師孃笑道,“這小鬼就交給你了。”
“是,師孃。”
“她可會纏人了,別讓她玩太晚。”說罷笑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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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飛蒙覺得這個小鬼或許真的和自己有緣,自己比她大了許多,她卻不怕生。確切地說這小女孩真把蕭飛蒙當做了大哥哥看待。每當蕭飛蒙與這小女孩目光相對時,小女孩總是興致勃勃地看着他,眼裡帶着喜悅的光芒。
小女孩搖搖他的手,問,“我叫你蕭哥哥好不好?”
“好啊,那哥哥叫你什麼好呢?”
“嗯……叫我小雪吧!我爹就這麼叫。”
“我若叫你‘小雪’,你就不能叫我‘蕭哥哥’啦。”
“咦?那叫什麼啊?”
蕭飛蒙捋捋“鬍子”道:“當然是叫‘爹’啊!”
“啊?嘻嘻……”
“哈哈哈……”
兩人笑作一團。
穆雪搖着他的手,央求道:“帶人家去捉蟲子好不好?”
“這可是哥哥的拿手好戲。”
“哥哥好棒!走吧!”穆雪拉着蕭飛蒙往前走。
蕭飛蒙終於撐不住了,一屁股坐倒在地。
“怎麼樣?”穆雪跪下來問。
“嘿嘿……”蕭飛蒙撓了撓頭,“不小心跌了一跤。”
穆雪輕輕托起蕭飛蒙的臉,看着他。
“騙人。”
“沒有,我……”
“你的傷是內傷,是被人打得,對不對?”
面對這樣一雙眼睛,有誰忍心說謊呢?
“跟我來。”穆雪將蕭飛蒙從地上費力拉起來,朝某個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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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去哪裡啊?”
“來嘛,來了就知道。”
無奈,蕭飛蒙只能像只紙鳶似的被拉着跑。很快他就看出這是回去的路。
最後,兩人停在師父和師孃的房門口。
“進去吧。”穆雪拉着他往裡走。
蕭飛蒙卻動也不動。
“你怎麼啦?”
“這裡是師父師孃住的地方。”蕭飛蒙道。
“那怎麼啦?”
“我……太髒了,回去洗一洗再來。”說完蕭飛蒙扭頭就走。
穆雪拉着他不放:“你的衣服再洗就洗白了啦!”
“那……師父師孃或許在說話,還是……”
“哎呀,他們不在。你是我帶來的,沒人會罵你。”她哪知道,師孃在蕭飛蒙的心裡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啊。
所以,儘管蕭飛蒙猶豫不決,穆雪還是把他拉了進去。
客廳正牆上掛着一幅卷軸,上面用古體寫了一個字,兩側還有兩幅長軸,每軸十字。這些字蕭飛蒙一個也不認得。廳中排布几椅若干,雖然無甚物事,倒也像回事。
不過穆雪帶他來這裡可不是爲了看這些。蕭飛蒙不過來得及掃一眼,就被拉着穿堂進院,直奔後院內室。
儘管我們的少年非常矯情,還是被穆雪拼盡全力從後面推了進去。
起居室還算簡單——屋子正中擺着一套桌椅,屋角放着一口木箱和一張牀。
“坐下。”
蕭飛蒙坐了。
穆雪打開箱子一頭鑽進去,接着從箱子裡飛出各種物事,最後穆雪抱着一堆東西爬了出來。
“上衣脫了。”
“這個……男女有別……”
“什麼亂七八糟的!”說完穆雪自己動手“扒”了蕭飛蒙。衣衫褪去,少年身上傷痕一覽無餘,或青或紫,內勁全然不同。
“以多欺少,我告訴娘去。”穆雪小嘴一撅,憤憤不平。
“我們只是切磋武藝,千萬別告訴師孃。”
“哪有這麼切磋的嘛……”穆雪還是悶悶不樂,但總算打消了“小報告”的念頭。
“師孃待我好,我不想給他添麻煩。”蕭飛蒙盯着屋頂若有所思。
“你心疼孃親,就只有我受累了,忍着點哦。”
“什麼……啊!”
說來也怪,穆雪把藥酒揉在他身上,一開始痛的沒話說,可接下來就不疼了。所以當蕭飛蒙還在驚訝中回味時,傷痛已經好了大半。
穆雪反覆多次,直到所有青紫都揉遍了,這才吁了口氣,抹掉汗水。
“你……怎麼做到的?”蕭飛蒙不解。
“就是這個!”穆雪獻寶似的捧出本書來。
“這是……”
① 典故出自金庸《天龍八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