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伯祖父?今日爲我們姐弟出頭?
文箐想着自己可是於分家那日在祠堂一不小心得罪了周敘啊。雖然她到現在也沒明白爲何得罪了他?只是三嬸這般說,而且一再交待,讓她莫在周敘面前提徐氏。思來想去,自是那句:“我爹又沒寫休書,怎麼我姨娘就是被休離的?”可是這話也沒錯啊?不管如何,三嬸說那話定然不是挑撥,因爲周瓏也說過類似的話。可是,周敘他怎麼還會爲自己主持公道?再說現下沒也什麼大事,他怎的會站出來說話?
她十分不解。“小姑姑,莫不是今日我離家一日,家中又發生甚麼事了?竟還與我有關聯?”
周瓏笑道:“莫擔心。這事對你是好事呢。三嫂也捱了訓,只是相較而言,四嫂那邊只怕……嘿……”
鄧氏吃鱉,周瓏覺得自己好似出了一場氣,一反往常不說人閒話的性子,這回倒是熱情地將事情原委說了起來。
鄧氏被劉氏罰不能回孃家,心裡發慌,今日一早,丁氏比文箐還早出門去鄧家送個消息。沒想到帶回來的是鄧母上門。鄧母上門可不好事,先還客氣地應付了兩句。後來便關起門來,罵自家女兒。
原因呢?因爲鄧知弦這回是真絕後了。
張氏那日從鄧氏手裡拿了錢也沒有如實給鄧知弦,暗中藏了一個小包。鄧知弦並不知情,他要拿錢去妓館試一試自己身子,倒底是不是真個沒用了,對着張氏他只厭煩,無甚興致。便找她要錢,其實也只是詐她一詐。偏張氏被他一嚇,老實交待了,卻是不給錢。鄧知弦脾氣上來,他便推倒張氏硬讓她弄。結果弄得許久,原先軟成怎麼樣現下還是怎麼樣,沒弄成,張氏又不予錢,於是一腳踹向張氏。
只是卻不料這一腳踹下來個大血疙瘩:一個多月的孩子沒了……
張氏本來十分高興,只是也把握不準,不過是葵水晚來幾日,尋思着等穩幾天再說這事,到時白己便是大功臣,讓 鄧家人好好服侍自己一回。沒想到,換來這一腳,什麼好夢都成了泡影,喜氣成了哀泣:鄧家真絕後了。
鄧家夫婦這兩年一直盼孫子盼得心急火燎地,自打兒子受了傷,這盼孫的心情只差天天求神拜佛了。這血疙瘩掉下來,一時便如被五雷轟頂。本以爲是沒希望的,哪知這血疙瘩的希望竟被兒子這一折騰又沒了影兒。開口罵了兩句鄧知弦,便不斷地罵張氏。
鄧知弦可不管這些,不認爲自己錯了,反而認爲張氏故意不說的,是存心讓自己絕後,抓起張氏便打。張氏一身是傷,躺在牀上也沒人管。她好了一點兒,便哭着回了孃家。張家人來鬧了一場,鄧知弦嚷着要寫休書,鄧家老夫婦一想可不能休了,休了哪裡再娶個人來侍候這一家子?兒子不行了,日後不是就給孫女娶一個後孃麼?張家那邊見此情況,只不放人,鄧知弦這邊便道愛放不放,你要有米糧你儘管養去。獨有女兒小丹一個,哭哭鬧鬧尋姆媽,也沒個人真心疼她,鄧母還在後悔那個血疙瘩──那本來就是鄧家的子孫啊……
於是鄧家夫母不死心,一個勁往家裡請醫生,結果,自是大路上栽蔥──白費功夫。只是,到底行不行,也還是存着希望,於是尋了錢,讓兒子去妓館裡試了一回又回,卻也只落得花錢被美人笑話。
鄧父不死心,只哄道:“兒啊,我便是賣地賣瓦,砸鍋賣鐵,也要給你治好了……”
錢呢?這話說了又說,還得籌錢。
鄧母於是在家哭鬧,道是女兒但凡有一點用,當日讓兒子少吃點苦,何至於如此?她不罵兒子,只怨女兒生外心,不再認孃家,自己是白養了一個女兒。如今上得門來,又開始罵女兒。
鄧氏臉皮臊得沒處擱,抹着淚,陪着母親哭。她如今一點錢都沒剩下來了,期期艾艾地去前院找周同,周同冷着一張臉:“家裡錢財都姨娘管着呢。”於是她半點兒好處沒討着,劉太姨娘那兒如今連月例都不給她了,說有吃有喝有用的,哪裡用得着錢?於是她也只拿了幾樣舊衣衫,將文筠與文籌的紅包錢搜刮了出來,送走鄧母。
她傷心地由垂花門往內走,卻碰到李氏興高彩烈地送了她內侄子亦向垂花門來。李氏內侄子有十六七了,李氏大哥在衙門當差,有人送了好些吃食來,於是惦記着給新分了家的妹子送了些來,不過是些春筍與魚等。這些周家並不缺,難得的是這份心意,李氏很是高興,便給內侄子回的禮也頗爲豐厚,不僅是餘氏捧着一些布匹,李家大郎手裡亦拎着好些禮包。他迎面見得這個親家嬸子,便也笑得十分殷勤,熱情地打了一下招呼,礙於男女有別,又立時避到了一旁,眼不再敢多瞧親家嬸子。
偏李氏這番熱鬧親厚情景,加之那些回禮,一一落在鄧氏眼裡,刺眼得很。待李氏與餘氏從垂花門走回來,她候在那裡冷冷地道:“三嫂好大家當,今日更是好氣派!”
李氏和她現在可沒有合作的地方了,面對挑釁,便也不示弱地回嘴道:“四弟妹,彼此彼此。終歸是生我的孃家,他送來禮,我讓侄兒帶一點衣物回去,表一下孝心罷了。咱們作子女的,旁的做不得,這點子心意該表示的還得表示。又不是拿家中錢財送於他人,旁人也說不得,不是麼。”
鄧氏知她這是明着暗着諷刺自己,恨聲道:“哪個敢說你!你如今有錢了,自是大方了。當日我家弟妹來,三嫂怎麼說:莫要讓周家物事冠了他姓!是不是?!”
李氏現下用錢,再不用顧忌他人,用得十分舒心,想給誰多少便給多少,就是連文箐那邊,自己想讓她動用幾個錢,便只幾個錢。文箐還不乖乖地討好自己?如今打發自己孃家一點小物事,鄧氏卻來跳腳,實是好笑得很。見鄧氏咄咄逼人狀,只冷笑道:“弟妹,不過幾匹布,幾個糖包而已。我家內侄可是送來好幾筐物事呢。這禮回得也不重吧?難說稱不回禮且讓外人笑話周家沒個禮數,吝嗇,丟人現眼?弟妹這是教我當家嗎?且先回屋想想自家怎麼當好,再來教訓我吧?!”
她說完,便掠過鄧氏徑直往前走。
“吝嗇?”李氏那兩句話便如刀子刺心一般刺中了鄧氏,若她能管家,何至於此?她一時氣憤過頭,失了分寸,一把拽住李氏:“三嫂,我是瞧在你是嫂子份上,才一忍再忍!你莫以爲我真個好欺負!”
李氏沒想到鄧氏要跳腳到自己頭上,自己沒她找算賬,她倒是尋是非尋到自己頭上來了。“誰先找的茬?你好不講道理。我有錢,你家就沒錢了?分家哪條哪款都是你們同意的,又是大伯主持的,何曾分多分少了?你眼熱我這廂有何用?已分了家,各過各的日子,我送點回禮,拿是我家物事,又不曾捎了你一粒丁一棵菜星子,還要瞧你眼色,有這個道理嗎?說出去,真丟人。你又不是我長輩,管得寬!”
李氏有時挺鬼的,明着好似都沒什麼實話,可偏偏一講出來,卻是陷鄧氏於坑中。鄧氏要是往常,此時定不會這般沒心眼,偏現在許多氣憋着,這回只想撒個痛快。便道:“是,你現下花錢自是你的,可是你現在還住在我的宅子裡呢,我可曾要你出過毫釐?當日沒分家時,你要有今日這麼大方,不吝嗇如斯,我弟又何嘗會落到這般境地?偏你們只肯花二千貫,我好賴求你,你卻待我……”她說着說着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帕子都抹不過來,擤了一下,一串擤鼻涕在手上,於是隨意地一甩。
這一甩卻是摔到李氏身邊。李氏立時便也怒了,道:“鄧氏!你這是什麼意思!欺負人也不至於你這般的!你欺負文箐姐弟誰個不瞧在眼裡?以爲大家是瞎子嗎?如今不把我這個嫂子瞧在眼裡,我……”
她沒說下去,因爲發現廳門開了,大伯父周敘立在廊下,鐵青着臉,也不知他聽了多久。
鄧氏本來還要還嘴,剛說得一個”你……”便被周同一聲喝:“閉嘴!”吃一嚇,擡頭見得周敘,立時臉色發白,打着哆嗦,恨恨地盯着李氏。
周敘對拄着柺杖的周同背書一般地道:“永樂七年,戶部尚書金大人,有妻兄董英瞰,附其家學讀書,盜其家物。後濂聞知,搜得出官,械英決罪,其妻亦遣嫁。”
周同一驚,差點兒將柺杖一扔,跪下來求大伯。
周敘卻沒事人似的說了在屋內沒說完的話:“開書院是好事,你大哥幼時亦常說要開個大書院,你父親在世時也提及過,只是年壯時未得功夫,等他抽身時,卻又……”他說得有幾分動容,轉口道:“文箐雖年幼,只是每每一些主意倒是非同尋常,真個不愧她祖父昔年愛護之心。這事,你與老三好好商確妥當。”
周同誠惶誠恐,方纔就是在屋裡與周敘說這事,周敘十分高興,免不得就說起當年父親的一些求學艱辛之事。沒想到便被外面的吵鬧聲打斷。
周敘轉身對着呆若木雞的李氏與鄧氏道了句:“但凡兄弟鬩牆,比由婦始。好自爲之。”冷着一張臉,便走了。
文箐聽得周瓏說這些,道:“那四嬸這回豈不是徹底沒了顏面?四叔不會真……”
周瓏瞧一眼食盒,道:“自作自受,咱管這些作甚?她如何,與咱們過日子無干。”
她說這番話,頗有幾分冷情冷性的意味
文箐想了想,四嬸還在屋裡,那想來四叔是沒拿主意要休妻的。伯祖父這是威嚇四嬸?
不過伯祖父當面對着三嬸四嬸說”好自爲之”,想來就吵架一事是各打五十大板。可偏偏先說了那休妻的典故,難怪三嬸樂翻了天;也難怪文簡給文籌送吃的,四嬸有氣呢。
“您說,伯祖父這是誇我,替我出頭?可是我尋思着,如此一來,四嬸豈不是恨我更甚了?”
周瓏得意地道:“你不去惹她,她也恨你。且莫管她。反正有伯父爲你撐腰,否則,他也不必當着三嫂四嫂面這麼說了。這就是給你在家中長威風啦。想來他是真不介意上回的事了?畢竟他是長輩?又是身居官位的人……”
她見文箐垂頭想事的模樣,便繼續寬慰道:“你讓文簡多到伯父面前請安,我瞧着這倒是好事。上回你被文筠打,這事八成落到了他耳裡了。”
文箐皺了一下眉,道:“這?這事兒誰敢說到伯祖父面前?二姐那邊說,伯祖母不想把這事鬧大的。”
周瓏道:“咱們女人不敢說,可是……”她瞧着文箐,沒往下說。
文箐琢磨:“您是說,這是大哥在伯祖父面前……”
周瓏一搖頭,道:“文筵?他雖對你們姐弟不錯,可是有些事他肯定是不沾惹的。最希望你好還能有誰啊……”,她說的意味深長。
文箐心裡一驚:“小姑姑,您?不會吧?我弟弟不會胡來的,他又不是個大嘴巴,他……”她見周瓏只是笑,便也沒把握了。
周瓏卻是誇讚道:“文簡可不是好欺負的。你受欺負了,他可是與我說:要替你出氣。昨兒個晚上他不是去長房那邊了嗎?別瞧他小,倒與你一般,是個有主意的。”
文箐沒想到文簡會揹着自己,在伯祖父面前告狀。可是如此一來,文筠豈不是……想了一下,自己着實也委屈,還替她想這些做甚?”待他出來,我且好好問問他。這動不動告狀的習慣可養不得。有本事,自己解決!”
文箐對於弟弟給自己打抱不平,很感動。文簡這一回告狀,他自是不曉得這是借伯祖父之力,出了一口氣。只是這口氣出了又如何?日後誰曉得鄧氏又會如何找補回去?周敘過一個來月便要上京了,再照顧體恤文簡也顧不了幾日。自己這廂也不想把一些小事鬧大,加劇矛盾,搞得你死我活的,畢竟,真的,不過是些須小事。
當然,周敘誇自己,這讓她很開心。真沒想到,自己給周同隨便出個主意,想個營生,卻被周同採納了,還說到了伯祖父耳裡,捧了自己一回。如此看來,周敘也不是一個老朽得非常頑固的人。
她心情也跟着好起來了,這春日啊,果然明媚得緊啦……
尤其是晚上的菜一上來,文箐一瞧,竟是春筍炒肉,然後長房彭氏那邊一家送來好幾個鵝肉包子來。小月賊兮兮地道:“嘿嘿,四奶奶今晚只怕是真個吃素了。”因爲郭董氏被長房借去,這邊廚房給一家子人做菜的是程氏──歸三嬸管。不知四嬸見到這道菜,會作何感想?
文箐也有些幸災樂禍了,對於小月的這句話,也懶得說她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