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205 再起波折

門房被她的表情所嚇,磕磕巴巴說不出話來,於是先搖了搖頭,過一會更猛地搖頭。

魏氏一臉不滿地看着李氏:“就這樣的人也作門房?瞧你這家怎麼管的!”

可是此時,門外的情形,也容不得她大小聲。

周敘同兒子侄子們坐船出去了,只門房在,不敢開門,於是嚴氏還有她兩個兒子一個兒媳,另有周盛家幾個人,都擠在門口街上。旁邊有許多人圍觀,指指點點。

元宵節,巡街多,周德全很快帶了人過來。恰逢周敘帶着衆子侄亦歸家。

只是,門口鬧哄哄,連河裡船隻都罷船不前,就瞧着一朝三進士府裡到底發生甚麼事了。學士河是南北一條大河,河面寬兩丈,並行兩船差不多。如今卻因瞧熱鬧,竟也發生“堵船”現象。周家的船大,竟是進不來。聽得自家出事了,周敘心慌慌地由着兒子扶着上了岸,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家趕。沒想到見到的卻是周盛一家人。

正巧官府在驅人,定旺卻不離開,嚴氏兒媳哭哭啼啼,嚴氏是個活死人擺在那裡,怎麼瞧怎麼喪氣。

周敘老嗓子一聲吼,莫說他中氣足,實在是給太子們唸書練出來了,於是也將一干人給震住了。

巡差見左庶子出馬,也立馬行了禮,慎而重之恭候在一旁。周敘此時也顧不得“家醜不可外揚”,就這動靜,只怕明日一早半個蘇州城都傳開來了。不耐煩地讓下人與巡差驅人。

定旺他們還想賴着不走,只是差人不斷增多,人家帶拖帶拽,他們亦是無法。

周東這時亦過來,原來是他差人喊的族叔周敘歸家。附耳對周敘講得其中砂委。周敘聽到竟是周盛同其侄兒搶了焰火,引起了火災,燒傷人,卻是鬧到周同家門來了。這還了得!素來知嚴氏一家胡攪蠻纏,自己同弟弟一家是顧念舊日恩情,屢次忍讓,沒想到對方真正是變本加厲,厚顏無恥。

定旺確實是死不知悔改,見到周騰來理論,更是放言:你們一家忘恩負義,虧我曾祖父在世時,對你們一家匡助,若沒有我家,你們家能有今日!

挾恩而恃,不是一回兩回。偏偏這次是一個孫輩在作爲祖父輩的周敘面前這麼張揚,周敘這回一改往日和藹之態,卻懶得對定旺再教導,而是對周盛厲聲問道:“我平日待你們不薄,雖是族侄,念先族叔對我恩情,故視你們亦如同親生子侄。只是你們一日甚一日,何嘗給我這個族叔留半點情面?今日所爲,真正是陷我於不義。既如此,你我兩家如今是糾葛頗多,明日便歸常熟,開祠堂,論個分明!今日你自歸家,若再在此鬧事,便交於官府,休怪我此時與你族親恩斷義絕!”

周盛是被定旺他們給挾持而來,因爲點火的那個孩子就是他家的。先時定旺他們賴在周盛頭上,周盛說他們活該,那炮竹本來就不是自家的,誰叫定旺的兒子私自打開?兩家拉扯上了,鬥來鬥去,定旺從周盛那兒得不到好處,想到這焰火終歸是周同買來的,於是兩家一合計,顧慮周芸名聲,只好擡了不知人事的嚴氏,鬧到了周同家門口來了。

周同氣得從輪椅上起身要去找定旺他們理論,只一站起,差點兒摔倒。周騰氣惱地道:“這種人,就該從蘇州攆走纔是!”

文箐看着廳下方周德全,他隱在暗影中,其他人都不曾注意到,仔細瞧,他好似面無表情,只垂着頭,俯首帖耳狀。

再看四叔周同,他也沒接三哥周騰的話茬。

難道周大管家他還沒將一切告訴四叔周同?

她帶着這個疑問走出廳裡,背後聽到餘氏在提醒李氏,該祭紫姑了。李氏沒好氣地叫道:“這事,你們辦了就是,我一個人只一雙手,哪裡管得過來?”

元宵夜迎紫姑,乃古代家庭婦女必爲之事。大率不過是做一假人,穿了衣,立在廚房或茅房處,然後女子皆上前去行禮問候,叨叨,以示祭拜。

文箐讓嘉禾去看看有甚麼幫忙的,她自己則慢騰騰地回到屋裡,尋思着房契一事。突然,她佛至心靈,發現這事,現下還真不能由周德全口裡將借居與房契一事完全透露出去。自己下午是驚喜過度,差點兒做了件錯事——

如果周騰與李氏從周德全那裡得到借居與房契,那麼,必會懷疑周德全藏私,也會間接地懷疑到周夫人來,等於“此地無銀三百兩。”

三更天過去,文箐卻是神思不屬地躺在牀上,尋思着法子。

嚴氏好似被砸傻了,據說頭上流了好多血,暈了過去後到現沒醒過來。周成家中沒了她,失了主心骨,周定旺只會象無頭蒼蠅一般來鬧事,周盛要是掐住他七寸,也動彈不得。只有周顧如今是族長,開祠堂,他會偏私,可是周敘如今怒火交加,今日沒把定旺他們交於官府,也是顧念最一點情面了。

嚴氏倒黴,周芸毀容,文箐與周瓏一般,撫掌相慶,可是高興完了,那也只能說是報應不爽。只是他們再是死翹翹,而關於周夫人一事,還有陳管家的名聲,姨娘的安葬問題,仍是需得一個一個解決。後日開祠堂,如何與族人周旋?尋思着人家會質問些甚麼事,會對周夫人進行甚麼樣的攻訐,還有可能會怎麼質疑陳管家?自己要如何一一辯解呢?談判?

文箐輾轉反側,卻也有人安然入睡,比如周瓏。

周芸一毀容,周瓏回屋後,那是拍着巴掌大樂。蘇州孫家,只怕明後日就要來退親了。

周瓏所料不差,孫家這回確實地要提退親了。只是,這消息是到了十六日下午文箐才聽到,對於此時的她來說,那只是小事了,因爲周家人現下關切的根本不是周芸的點滴,而是其他。

十六日這天,按計劃,本來是要坐船回常熟。只是,這一天,出了個大意外。

一早上,居然下起了小雪,確切地說是雨加雪,只是等雪接近地面時,已分不出是雪還是雨了。文箐與文簡都上了船,原以爲魏氏最近身體不適,應該是在蘇州調養身子的,畢竟不日就要起程北上了。可是嚴氏這麼一鬧,魏氏覺得自己在族裡有失威信,既是要開祠堂懲戒周顧一房,自是不願放過機會,非得抓了這次機會好好教訓一番周顧那邊的女人們不可。

故而,亦由着崔婆子與雷氏扶了,正要上船。魏氏只覺得眼角一大蚊子飛過,很不耐煩地下意識揮手去扇,於是,右手甩開的同時,自然失去了雷氏的攙扶。

恰在此時,周東那邊遣人來說,周盛一家不肯回常熟,這意味着祠堂開了,周盛要放所有人鴿子。

魏氏聽了來人說周盛的事,大火,一扭身子就要開罵,只是太過於生氣了故而扭身子的動作亦是想象不到的大,人又胖,於是重心略有些失衡,大半體重就倚於崔氏。崔氏根本沒防備着有這些變故,扶着她的同時,正好跨步上船,一隻腳猶在空中,另一隻腳等於頂着一個半人的重量。河埠頭是青石板,有雨雪一澆,其他人走過,有些泥濘,如此一來,更是滑溜異常。魏氏擰身的這個動作,立時就使得崔氏立足不穩,竟歪歪倒倒地掉到河裡去。若是她一個也罷了,偏她是扶着魏氏的,摔倒的時候手沒放開,自然就成了緊拽住魏氏了,最後是什麼結果,可想而知——

生生把個魏氏拽倒。魏氏向船側倒去,幸而沒摔到河裡,卻是一屁股坐在櫓上。大家別問爲何本來在船尾的櫓怎麼到船頭來了,周家大船久不用,昨夜一用才發現尾櫓處有損壞,今早急急地將側櫓替代了,這個有點壞損的移到側方,正在時行最後的修補。偏主母魏氏來了,於是只好暫時放到一側。櫓的下緣是彎而上拱的,正在修補,有塊突出,魏氏倒下去,身子整個砸在櫓上,尾椎骨就落在這突起上。她人再胖,可往下的壓力也重,於是生生地把自己尾巴骨,也就是米字骨給弄折了,當下起不來了。

這一場驚變,嚇得周家人全都呆了,驚呼完後,七手八腳就要去扶魏氏。魏氏老眼本來昏花,此時疼得一雙濁眼老淚縱橫,看不清眼邊的人,只叫着“痛”。周榮要去抱老母親,魯氏驚魂不已,好似她自己十分失職,恨不得摔下去的是自己。船下的人開始往宅子方向跑,通知還沒上船的周敘父子。週上的人緊張不安,圍着魏氏,彭氏要去扶,魏氏只叫痛。魯氏方纔醒過來神來,阻止弟妹,叫道:“莫要動姆媽,且問問是傷哪裡了。”人老了,摔一跤,要是斷了後背脊樑骨,那就麻煩了。這下子,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魏氏痛過後,擺擺胖手,含糊不清地道:“後背沒事。”船下週賡還有周正兩兄弟飛一般地奔過來。魏氏太沉,魯氏與彭氏兩人扶不動,又有婆子與丫環加把手,結果還沒扶起來,魏氏直叫痛,嚇得兩個兒媳一失手,幸妞有個婆子在一面用力頂着,否則魏氏差點兒又受二次罪。

好不容易,終於將老太太扶起來,只她太重了,誰也背不動。周正來了,心疼母親,二話不說,俯下身子要背,可他一個秀才,連旁邊的婆子力氣都不如,好在是周賡壯實,背了母親就往家裡跑。

周敘由大兒子周榮扶着,見到的就是老妻子病歪歪地將二兒子壓得跟個老駝子似的。

魏氏出事,一干人等都差點兒忘了掉在水裡的崔婆子,好在船伕們倒是及時,畢竟那是老夫人身邊的得力人,撲楞楞地跳下水裡,將嗆得臉色死白的崔婆子拖上岸,李氏慌得趕緊讓人拿了被子衣服類的裹了她,好在是:人還有氣。

這場變故,太突然了,莫說周盛他們一家不去祠堂,就算他們乖乖地回去了,只怕所有的事都不能按計劃進行了。

文箐牽着文簡,怏怏地下船。本來以爲就是明天,能將周成與周夫人的一些事處理了,沒想到,還得往後拖,拖……

什麼時候才能了結?這種煎熬,何時是個盡頭?

文箐惱火地進了房,差點兒就要扔個甚麼物事,可一瞧弟弟文簡可憐巴巴還搞不清狀況的小臉,又只好忍了一忍:她昨夜想的計劃,如今大部分得推倒重來。可是她沒想到的是,後面還有些變故在等着呢。當然,有些事,就看怎麼看了,有好必有壞;而壞事,對其他人則可能有利。

話說,此時周家不僅是文箐一個人氣急敗壞,周敘及其兒子兒媳因此事,也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周敘一拍桌子,衝着二兒子幺子道:“去,開船,請族裡說得上話來蘇州。他不去祠堂,明日我便將這宅子變爲祠堂,審他一審!”

周東十分惶恐地來請罪,就是他派人通報消息,纔會讓魏氏出這種事,此時真個有種“負荊請罪”悔不該之態。周敘雖氣憤,可是終歸是忍了一忍,沒遷怒到他頭上,直接就問:“你叔父年齡大了,如今既在病榻上,無法主事。我瞧你處事端方,族長一職,你說呢?”

周東自然說:顧叔父已然不成事,如今自是請敘叔父主持族裡大事,自己唯命是從。

周敘卻搖了搖頭,道:“我在京城,手長袖短,有心無力。子侄一輩的人,也只你爲人公道,待族中諸人熱忱……”

周東受寵若驚。族叔的話,就是說這族長一職自己來擔當了,周敘一家會鼎力支持。其實,現下族裡勢大的就是周敘一家,只他一發話,那其他人哪裡還會說甚麼?

周騰有些失望,沒想到伯父竟把個外人推上族長位置。他本來想,自己父親當年是顧念周顧那一房的恩情,才讓周顧當了族長,現下既與周顧撕破臉面了,族長一職就該是落到伯父頭上。伯父不當,那也該是長房大哥周榮或者周賡,怎麼能讓周東白白得了這麼個好處?

周敘斥他有心無腦,狠狠地罵過一通,似是想罵醒他。他之所以現下不能讓自家子侄當族長一職,就是因爲定旺說的“知恩不報”。此時,若是自己這一房藉此機會,公然將周顧趕下族長位置後,卻立馬又是自家兒子當了族長,世人怎麼說?

周騰委屈地道:“顧叔父當了族長,咱們家出的田地作了義莊,他卻以族長名義攏在自家名下,半點兒沒讓我們打理,這麼下去,我們每年都加十畝義田,得的便宜卻是他人……”

他自然是利益在上。這些年,沈氏與周覆沒少爲族裡做事,周家義莊現下說來,有八十來畝地了,卻從沒由自己管顧過,只由族長打理。以前是地少,不過三十四畝,周東父親作爲族長公道,所得不是用於修村裡路揚周家名聲,就是賙濟族裡窮困之戶,大家都沒話說。可到了周顧手上時,義莊一年比一年漸大,不是由於他的緣故,而是由於周復大方,感念族人恩情,纔在族裡說出,每年自家給族裡增十畝地。周顧卻沒將帳目公開,只說每年收入皆用來祭祖祭墳,還有修繕祠堂了。對於縣裡修路問題,周顧作爲一族之長,也去操辦,得的名聲卻是落他一人頭上。

這些,不僅是周騰瞧不過去,便是族裡其他人都看不入眼,周東也不喜。周顧是周東的隔了一輩的親叔,可是周東也十分不滿周顧的作法,又與堂兄周成周盛其實也有衝突,到得定旺他們,更是對他們的行爲看不入眼。相對於周顧,周東更是把周復當作自己的親叔來看待,對周敘也比對周顧要親熱。

且說,周騰委屈的還有,自己父親在世時,每年常接濟縣裡的救濟院,遇到災荒或歲末,總是掏出一筆錢來支助。而這些,周復一半是要着自家名號施爲,另一半則是打着周家族人的名號,可後一半卻被周顧給攏了過去。周騰很不爽,只是他是族長,自己反抗不得。

周敘好一頓訓斥,周騰略明白伯父所難爲。可是他多少還是有疙瘩,認爲周盛他們那一大家子之所以現在這麼任意妄爲,皆是出自於伯父還有父親對他們的縱容,才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挾恩以恃。他自認爲,幾十年前,父親受到的周顧祖父的那一點點照顧,早就在沈氏進門時,周復給了周顧十來畝地就償清了,偏是這些年,沒完沒了地任由周成周盛他們提要求,然後不停地滿足他們。

周騰心裡不服氣,他打定主意,得讓周盛他們一家不好過纔是。周芸毀容,這事兒也不知是他,還是另外別的人,一早就捅到了孫家,最後是孫家十六日下午,派了人來,撂下一句話,留下一張紙,取消婚約,原來的聘金不用了——孫周兩家自此男婚女嫁,互不干涉。

周芸醒過來時,聽到這事,她自己還沒接受毀容的現實,卻再次聽到毀婚一事,竟是受不了,發了瘋。

而嚴氏醒來後,或許腦殼傷到了某個地方,變成了癡傻。

定旺要鬧事,偏偏官差跟在門前看着。周正冷森森一句話:“我母親壽誕那日,況知府親臨祝壽。”這話,意味着甚麼,他再蠢,也懂得不能與官府爲難。周賡卻是在魏氏請過醫生來家裡,偏那地方不能見醫,於是氣憤不過,恨恨地卷着衣袖衝到周盛家門口,很是一頓罵,最一還是被周正與文筵拉回家,才罷休。

周盛這才慌了手腳,沒想到這次族叔周敘是真不再顧念往日恩情了。他寄希望於老父,十六日上午在周顧面前還想倒打一耙,卻不想,周顧聽到這些事,本來就老病纏身,竟是真的再起不來牀。十六日,族人從常熟趕來,正聚在周敘院子裡討論,隔日一早,卻傳來了消息——

周顧竟是沒了。

這個消息,文箐不知對自己來說,是好是壞,她正在周家大院裡綢繆些事,以能證周夫人與陳忠夫婦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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