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什麼用什麼吃什麼過什麼樣的日子,是你們自己來決定!”沐沂邯手一揮,“本官今日就給你們一個機會,着戎裝,豎軍姿!”
一千護衛隊四人一組手提木箱步履整齊的上前,箱子打開,衆人伸長脖子一瞧,全是湛藍色的軍服,滄海軍們眼睛一亮,只聽沐沂邯道:“拋卻過往,着上嶄新的軍服你們便是我南晏未來揚威海上名震四國的滄海軍,本官今日代天子示下,三月後閱兵若合格,將編制滄海軍爲南晏邊線重地駐軍,從軍者全家免徭役,享重地駐軍統一軍餉。”
他停下話看了看那一窩裡露出的各種情緒不一的眼神,接着道:“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只有對處境絕望的人,本官要問一下各位,你們能否跨過絕望的處境,成爲我南晏真男兒?沒有信心的本官許你即刻脫去軍籍,穿上你腳下的衣服回去你的家鄉,有信心者跨前一步,領了新的軍服開始你嶄新的軍旅生涯!”
……
人羣裡響起輕聲的唏噓,有人在猶豫,有人決定從善如流,有人在考慮,有人怕自己吃不了苦,有人恍在夢裡不敢相信,有人計較着三個月後若不合格怎麼辦,有人在回家抱老婆和出人頭地中兩面爲難,也有人想起身領軍服,無奈全身赤條條精光光沒臉上前。
呂江等人屏住呼吸,從未像今日這樣緊張過,這也是一場賭局,賭的卻是人心,若現在有一個人穿起以前的衣服那麼就會有更多的人呼應,這場賭局就徹底輸了,人一走光,哪怕是走一小半在場的所有官員包括欽差大人都擔不起這個責任,他看向沐沂邯,神色自若一臉從容,不知道他爲何到了這個時候還能沉得住氣如此鎮定。
空氣中透着壓抑的味道,就連從不知道困擾爲何物的沐悉都不禁揪起了小心臟,一臉肅然,太安靜太沉寂的時候,一縷風劃過都能讓人耳廓微動——等等,這不是風。
沐悉擡頭一看,卻是一直站在一旁的小隊長,輕輕脫去了那見華麗的紫檀色滾金邊螭紋長袍,走到了木箱子旁從裡面拿出了一套軍服。
所有人看着他,脫去一身舊衣,淡定的穿上新的軍服,軍褲,纏上綁腿,穿上長靴,整了整一頭蓬亂的頭髮,最後帶上了海軍特製的平巾幘,一身湛藍如海般凝澈,軍服略顯空闊,但他挺直了自己的背脊,竟比方纔穿着那一身華麗的螭紋長袍順眼的多。
小隊長伸展了下手臂雙腿,低頭看了看一身新衣,擡起頭呵呵一笑,底下那一窩人羣裡也有人發出了笑聲,漸漸笑聲越來越大,有人開始躍躍欲試,小隊長手一舉,靦腆笑道:“穿上龍袍不像太子,我今天算是明白了,穿上這身軍服雖然感覺好一點,但還是找不到軍人該有的軍姿。”他說完轉身面對沐沂邯,背脊一挺,語調鏗鏘道:“我願接受三個月的訓練,爲自己的今後一搏,不再萎靡頹廢,我要撐得起這件衣服!”
“好!”沐悉和阮輝揚同時叫好。
後面的那一窩終於有人起身,向着木箱子一窩蜂的衝,沐沂邯接過阮輝揚手裡的長鞭和着內力在空中一抽,所有人一驚,全停了下來。
“想留下的就該知道軍紀嚴明,你們的隊列呢?”
他此時收起了脣角一直掛着的笑意,眼神沉肅語氣嚴峻,讓人不寒而慄,沒人敢再一涌而上,赤條條的安靜的排好了隊。
護衛隊上前井然有序的分發軍服,領了衣服的人在一旁快速的穿戴。
一萬餘人,沒有一個人選擇脫去軍籍,半個時辰後所有人穿戴整齊,在阮輝揚的指揮下排成了四方隊列,萎靡了數年的滄海軍在一夜之間似乎煥然一新,呂江心緒複雜抿脣不語,阮輝揚紅了眼眶背過了身子。
“初生牛犢,盡顯神威;當仁不讓,捨我其誰;挑戰極限,身先神顯;風光正茂,出類擾萃,滄海神軍,揚我國威!”
鏗鏘有力的軍號自那人之口,帶着餘音迴盪在這蒼茫的三埠灣。
湛藍的海洋在冉冉升起的旭日中褪去了前日的灰,此時藍的亮眼,藍的純澈。
“初生牛犢,盡顯神威;當仁不讓,捨我其誰;挑戰極限,身先神顯;風光正茂,出類擾萃,滄海神軍,揚我國威……”
萬人的聲浪齊響,鏗鏘有力響徹雲霄,在這滄海上空迴盪一遍又一遍……
呂江擡頭看向背手而立的沐沂邯,這是從見到這位欽差大人開始到現在,第一次用心來看他的一眼,就這一眼,足以對這個人改觀。
他是以傾國容貌驚世奇才美名傳的冰藍公子,他是皇上看重在朝廷中炙手可熱的兵部尚書,他是尊貴的皇親國戚手段陰壞號稱攪屎棍的安睿候,他是以雷霆手段不顧後果設計斬殺封疆大吏的巡按御史,他是用不明手腕緊抓着北邊幾府大佬命脈爲他所用的無良商人,他是隻用了一個晚上就將野性難馴的難民軍隊整治一新的欽差大人,他也是他呂江另眼相看不得不服的第一人。
一個晚上,一場奇異的賭局,先引誘後羞辱,讓他們一個個全部輸掉最後的尊嚴,不但讓他們在寒風中冷靜的審視自己,而且今後他們應該是見到骰子就會怕見到賭局就會想起當初的羞辱,他抓準了人的心態,知道他們的懶散無非是破罐子破摔,從軍的男兒自有真性情,這是時間磨滅不了的,骨子裡的骨氣需要激發才能顯現,那個小隊長成了他手上的一顆跳棋,成了所有人的一面鏡子,讓他們知道,自我放逐的後果就是如此——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好馬配好鞍,這些都是要自己爭取的。
好一個沐沂邯!
……
好一個沐沂邯在三埠灣待了三天,留下一千護衛隊瀟灑的走了,走前意味深長的拍着呂江的肩膀道:“呂大人,本官把頭開好了,這一萬二千個滄海軍本官一個不差的交到你手上,三個月後驗收成果,少一個你就在這三埠灣多留一個月,哦,對了,應該是三萬人,你自己看着辦吧!”
他走了,呂江在岸口目送他離開,心中萬千滋味盡在不言中,誰都知道,經過了那一夜,滄海軍已經是他沐沂邯的了,而自己卻成了他沐沂邯的棋子,不能退也退不了。
蕭靜好捧着在小院裡才蒸好的梅花紅糖糕,穿過晉王府的玉帶湖,斥塵衣的毒驅了七天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天了,看他臉色還是不好,吃得也少,昨日想着給他做點梅花紅糖糕來,香香甜甜的也許可以改變下他的胃口。
穿過玉帶湖東邊的小橋,跨過去就是晉王的獨屬小院,蕭靜好遠遠就看見他披着一件月白色的狐毛斗篷,捧着手爐坐在院中的石桌邊,正笨手笨腳的烹着茶,約莫是風爐上的水開了,他放下手爐,一手拿起孟臣罐一隻手想去提風爐上的瓦陶壺,手還沒捱到壺柄又往回縮了縮,看樣子似乎被燙過,蕭靜好不由得停了步子,看着他微皺着眉頭不知所措的樣子,自己的臉上笑開了花,一隻手從斥塵衣旁邊伸了過來,提起了風爐上的瓦陶壺放在了石桌上,蕭靜好看着他很明顯的吐了口長氣。
她停的位子在院子的拱門邊,門邊一簇瀟湘竹長勢極好,正好遮住了那石桌左邊,蕭靜好伸頭看了看,原來他身邊正躬身站着個內侍服侍的男子,正給和他說着話。
這下蕭靜好也只得先等在這院子門口,既然是宮中內侍來肯定是稟告宮中的事,她沒有理由上去聽,不過用小內力聽聽還是可以的。
“……是啊,皇上按殿下說的,一下朝就將幾位內閣大臣抓着,這幾日都在御書房議事,奴才在外候着聽不到裡面談些什麼,只知道每次盛王離開時臉很黑。”那內侍說。
斥塵衣笑了笑,笑容裡帶着些許欣慰,“嵐王這些日子怎麼樣?”
“嵐王殿下和往常一樣,有事時進宮,沒事時早朝都不上,哎呦……殿下,這頭道茶不能喝!”內侍尖細的聲音急道。
蕭靜好看着斥塵衣一口吐掉了剛進口的茶,躲在院門外笑岔了氣,覺得這樣的塵衣真是好可愛呀好可愛。
“皇上這些天讀的什麼書?”他將孟臣罐裡的水倒到地上,又用熱水重新滿了一罐。
“讀的《六韜》。”
“讀到了哪?”
“讀到了……義之所在,天下赴之,什麼……道之所在,天下歸之……其他的奴才也記不得了。”
“好了,辛苦你了!”
蕭靜好忙三兩下躲到了院門東面的拐角處,看着那內侍出了院子過橋走遠了,她才整整衣裳跨進院子,那人已經放棄了烹茶,正抱着手爐好整以暇的望着跨進院門的她。
看着石桌上一片狼藉,桌子周圍地上茶葉末,茶水一大灘,他就那麼理所當然的坐着,似乎沒有一點點對自己手笨的慚愧,白衣若雪,樣貌岸然,視狼藉於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