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人生如戲
一家人本出來就是閒逛,自然是聽大妮兒的。
三人順着聲音,跟着人流方向走,果然在不遠處就瞧見了圍着的人羣。
等走近一看,卻是在街角一處寬闊地,擡了個半人高的木頭臺子,臺上人穿的花紅柳綠,隨着歡快的樂音,且歌且舞,忽聚忽散。
臺下的觀衆還真不少,把臺子圍得水泄不通,若不是檯面高出地面,姬譽他們可就啥也瞧不見了。
但即使如此,個頭屬高挑之列的姬譽和羅姝娘也都是隻能看見臺上人的上半身而已,反倒是坐在姬譽肩膀上的大妮兒,坐得高,望得遠,睜大了眼,小嘴微張,看得一瞬不瞬。
“是花燈戲……”
羅姝娘伸出一手來扶着看入了神的閨女,嘴裡喃喃自語地念了句。
“花燈戲?”
姬譽兩手扶着閨女的小腳丫子,眉頭微皺,顯得有些茫然。
“就是臺上三兩個人,邊唱邊舞,演繹故事的小戲,在咱們這幾個省都很流行……”
羅姝娘說着話,瞥了姬譽一眼,心想果然是高門貴族,連小戲都沒聽過。
原來這花燈戲的內容幾乎是包羅萬相,誇張詼諧,生動有趣,頗受市井小民的喜歡,可也有題材葷素不忌,俚語粗俗,動作過火的毛病。
所以在高門貴族之中,這種小戲着實不上臺面,但凡有身份的人是不會看的,要看也是看那典雅端莊的。
當然了,也不乏那些紈絝風流子弟就好這口,私下裡把那戲文背得滾瓜爛熟,恨不得自己親身上去跟那俏得滴出水來的女小旦來個對唱情曲兒,可在明面上,卻仍要裝出一副何爲阿堵的茫然無知狀……
姬譽還不知道因自己的茫然,差點就淪爲裝相的紈絝,在護着肩膀坐着的小閨女之餘,定睛好好地瞧了臺上一番。
臺上正載歌載舞的是一對少男少女,衣着很是鮮亮,一桃紅一青綠,大紅的綾子束腰,背後還揹着個小小的皮鼓,女的聲音清亮中帶着嬌媚宛轉,男的聲音亦是悅耳動聽,一詠三嘆,難分雌雄。
臺子一角里,席地而坐着倆樂師,一吹笛子一拉胡琴,聲調倒隨了這少男少女的身段動作,說不盡的宛轉,道不盡的勾挑。
這兩人大約是演繹一對小情侶,男的外出做營生,說好三月,卻去了半年,男子回來後,女子雖然起初歡喜,可一想男子久無音信,又賭氣不理,男子百般小意解釋……
話說這唱詞也還算工整,聽着活潑有趣,但其實不怎麼適合給小兒聽,不過像大妮兒這麼大點的娃娃還根本不懂,只是瞧個熱鬧而已。
可這臺上的少男少女,人人都在臉的上半部戴個露出眼睛的布罩子是怎麼回事?
雖然這布罩子也畫成了膚色,靠近頭髮的部分還畫上了髮髻,如果是眼神不好使的,還未必能看得出來,可既然是這樣,露出真容來豈非更省事?
象姬譽這般眼神極佳的人看上去,這些人的表情雖然笑得極是歡暢,可莫名地就給人一種詭異迷離之感。
姬譽遊目四顧,但見全場觀者都神情自若,饒有興致地看戲,偶而還要發幾聲鬨笑,鼓個掌啥的,彷彿一點也不覺得這樣很怪異。
嗯,如果此時發問的話,就把自己暴露了吧?
姬譽忍下到嘴邊的話,繼續看着臺上的小戲。
“親親莫做狠心人,傷了郎心生離分……”
那男子半跪在地,拉着女子的衣襬苦苦求情。
女子雙手叉腰,扭頭望天,“離就離,分就分,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親親若是還不信,一頭撞死親家門。”
那男子捶了幾下胸,作悲痛欲絕狀,一頭就朝着虛空中的門撞了上去,身子幾個踉蹌,翻身倒地。
下頭的觀衆都紛紛搖頭,“這小兩口可還是作死麼?好好的尋死覓活……”
臺上女子卻是冷笑一聲,唱道,“你把死來唬哪個?”
待彎身細瞧,把手探了過去,卻是大吃了一驚。
女子搖着‘已死’的男子的肩膀,那男子身子軟不溜丟,推一下動一下,果然已是‘氣絕身亡’。
女子撿起男子身邊帶着的包袝,這才發現裡頭裝滿了給自己的禮物,女子一件一件地拿出來,又說又唱,無一不是自己最想要的上好物事……
女子此時方知男子所言不虛,去了那般久,實在是爲了給自己掙錢買禮物的。
這才悔之晚矣。
於是跪下求菩薩,讓自己的情郎還陽……
姬譽微微垂下眼睫。只覺得胸口處,有隱隱的沉悶鈍痛。
真是個兒童不宜的怪誕故事!
“大爺大娘,大叔大嬸,大哥大姐,一兩不多,一文不少,大吉大利,平安發財……”
臺上的男子仍躺着不動,臺上的女子仍跪着不起,樂聲戛然而止,彷彿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地全場靜止,卻是從臺底下鑽出兩個小人來。
也是一男一女,生得好不奇特,各人都頭頂着小筐子,轉着圈兒朝圍觀衆討錢。
看個頭,不過五六歲,可看長相,卻是十三四的少年!
居然都是天殘!
面對這些個頭小小,大睜着楚楚可憐的眼睛,卻掛着討好謙卑笑容的小傢伙們,很少有人能忍心不給他們點錢的……
就是羅姝娘,也丟了個幾文下去,不一會兒,那兩個小筐子就覆蓋了滿底兒的銅錢。
那兩個小人衝着人羣,團團行了個大禮,一矮身,又鑽回臺子下頭去了。
樂音響起,臺上的戲又活動起來,天神聽到了女子的許願,果然施法讓男子還了陽,二人重歸於好,又恩恩愛愛,情意綿綿……
“姝娘,咱們去別處逛逛吧?”
儘管周邊的人都看得很歡樂,很着迷,姬譽卻覺得身上有些發冷,胸口似乎被什麼壓着,讓人喘不上氣來。
羅姝娘側目朝姬譽望過來,卻發現姬譽身子僵硬,臉色白得有些難看。
趕緊把大妮兒給抱下來,拉着姬譽出了人羣。
“相公,哪兒不舒服麼?”
一邊問,一邊擡手去摸姬譽的額頭,果然是入手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