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走上棧橋，上面的木板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彷彿隨時可能斷裂一樣。
之前消散的霧氣又開始凝聚，不知不覺間，周圍的能見度竟然只有不足五米的範圍。
陳沖甚至感覺自己不在棧橋上，而是在朦朧的仙境之中。
好在橋頭的人影還在，掛着燈籠的小木船也在。
那人聽見響動後轉過頭，是個面容滄桑的中年人，不算清澈的雙眼透着若有似無的孤寂，“咦，怎麼大晚上的還有人到這裡瞎逛啊，小夥子，回去吧，黑燈瞎火的，萬一掉水裡很危險的。”
陳沖訕訕一笑，道：“沒事，我就是到處看看。”
中年人搖了搖頭不再說話，繼續無聊的看着江面。
見狀，陳沖也不介意，靠近對方後，麻溜的散了根菸。
“謝謝，暫時不抽。”中年人擋回遞來的打火機。
咯咯噠..
“喲，你這寵物養得可真有特別的啊。”陳沖也不介意，笑着指了指對方懷裡的大紅公雞。
雖說是大紅公雞，但並非是純紅，只是紅色羽毛佔的比例多一些罷了。
“沒辦法，不得不養啊。”中年人似乎不喜歡笑，就連說話都非常簡潔。
“爲什麼？”陳沖微微挑眉，問道。
中年人沉默片刻，“你還是不知道爲好，免得被嚇着。”
“是麼。”陳沖也學着對方的樣子坐在旁邊，雙腿懸在水面，“大叔，我這人沒啥特點，就是膽兒大。”
“呵呵，我見過太多自稱膽大的人了。”中年人看了陳沖一眼，目光平靜無波，“但死後都一個樣子。”
聞言，陳沖嘴角一抽，直接無語。
似是擔心他誤會，中年人補充道：“抱歉，我並沒有針對你的意思，只是我在這江上打撈過太多屍體了。”
“撈屍人？”
“看來你還懂得挺多的。”中年人略感驚訝。
“只是聽說過，完全談不上‘懂’這個字。”陳沖搖搖頭，道：“大叔，能和我說說撈屍人的故事嗎？挺好奇的。”
“撈屍人能有什麼故事，不過是比誰的命硬罷了。”中年人自嘲一下。
陳沖一愣，“和誰比？”
“屍體。”
“啥？”陳沖夾煙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你相信這個世界有鬼麼？”中年人忽然輕笑一聲。
“也許，有吧。”陳沖聳聳肩。先不說過往經歷，自己今晚本就和鬼有個‘約會’，自然深信不疑。
“奇怪，你居然面不改色。”中年人來了幾分興趣，“說不定，你也有成爲撈屍人的特質。”
“哦？要成爲撈屍人還有要求？”陳沖愕然。
“那當然。”中年人摸了摸懷中的大紅公雞，“撈屍人又稱爲水鬼，與天葬師、背屍人差不多，都是和死人有關。不過，天葬師與背屍人是守着屍體，而我們，則是與‘死倒’打交道，也就是那些飄在水面的屍體。而想成爲撈屍人，必須是命理要屬陰，五行要屬水，這是兩個必須的條件。如此命纔夠硬，在水上‘行走’時，不會被水下的亡魂拉下水。”
“這也太玄乎了吧。”陳沖不置可否。
一說到自己的職業，中年人顯然來了幾分興致，話也多了起來，“是挺玄的，當初我還沒有成爲撈屍人之前也不相信，直到碰上的怪事越來越多，便漸漸相信了。”
“比如呢？”陳沖追問。
對於眼前這位實實在在的撈屍人，他是發自內心的敬佩，敬佩對方的心理素質與膽量。怎麼說呢，畢竟那些死在水裡的人可不會好看到哪裡去！
要知道，人體密度和水是差不多的，屍體沉入水底後，隨着屍體腐敗，體內開始脹氣，形成屍氣之後會將人變成面目猙獰，口脣外翻的大頭鬼。而隨着屍氣越來越多之後，屍體就會逐漸浮出水面。
“你知道‘男俯女仰’的意思嗎？”中年人沒有急着回答，而是反問一句。
陳搖了搖頭，當然不知。
“因爲女性和男性的盆骨結構不同，所以在其死後，男屍是俯在水面，而女屍則仰面朝上。”中年人多看了陳沖一眼，旋即嘴角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可你知道嗎？還有一種人，既不是俯身，也不是仰面。”
太監麼。
這個想法只在陳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便拋諸腦後，認真問道：“哪一種？”
“煞！”
“啥？”
兩個人的對話完全牛頭不對馬嘴，但因爲發音相似，中年人也沒有聽出哪裡不同，繼續道：“沒錯，我們撈屍人有着三大禁忌，犯了任何一種，都會死！而這‘煞’，便是其中之一。”
陳沖的皮膚不知何時起了雞皮疙瘩，脖子也感覺涼颼颼的。彷彿正在揭開一些不爲人知的隱秘。不過，‘三大禁忌’這四個字在任務提示中出現過，所以他硬着頭皮追問。
“什麼是煞？”
“有些人死在水中後，屍體只會露出一撮頭髮漂在水面，整個身體則直立於水下，就連樣貌，也與臨死時沒有多大的變化。不僅如此，隨着水浪緩緩向前，這些直立的屍體也會跟隨移動，就像在漫步。這便是煞！”
話到此處，中年人停頓片刻繼續說道：“如果看到這樣的現象，絕不要試圖去打撈，有多遠走多遠，看都不要看。”
“爲何？”
“因爲我們只是代人撈屍，並不代鬼伸冤！它們的怨氣，太重！”
“那另外兩種呢？”陳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第二種是雨天，這種天氣自帶陰氣，與屍體相契合，命再硬的人也有危險。至於第三種..如果同一具屍體三次都沒有撈上來，便不能再撈。相傳這種人心願未了，強行打撈會被惡鬼纏身。當然，除了這三大禁忌之外，普通的屍體也不能隨便亂撈，否則同樣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話落，中年人直勾勾盯着陳沖的眼睛，顯然是想觀察後者的眼神波動，比如害怕、比如畏懼。
只不過，讓他意外的是，無論怎麼看，對方的眼神中都只有一種情緒，那就是凝重。
“那應該怎麼撈？”這個問題關係到接下來的困難任務，陳沖不得不打破砂鍋問到底。
好在中年人並沒有表面那般冷淡，直接說道：“的確有一些特殊方法，比如說撈完之後，死者家屬必須請我們在家中吃飯，臨走前還要在我們中指處綁上一根一尺長、三寸寬的紅布條；
比如說用一根長長的竹竿挑起飄在水面的雜草，發現屍體後用白布蒙在屍體上，然後取一根摻了黑狗毛的麻繩綁在屍體腰上，將屍體吊在背陰之地，先等家屬辨認，認清之後纔將屍體背上岸去；
再比如，家中養條黑狗，庭院中立一根大竹篙，上面綁一塊八卦鏡。如果撈屍結束回家後黑狗狂吠不止，鏡中帶血，那就說明身上沾了‘髒’東西，得立刻回去水邊處理掉。
當然了，這些方法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效果也因人而異，視情況而定。”
“那有沒有什麼靠譜一點的方法？”陳沖本是抱着試一試的態度隨口一問，沒想到中年人還真就點了點頭。
他撫摸着懷裡的大紅公雞，苦笑道：“的確有，就是這隻大紅公雞..”
“它能驅邪？”
“不能。”中年人回答得很乾脆。
“那它有啥作用？”陳沖撓了撓，一頭霧水。
中年人沉默片刻，“它的作用就是死，當撈屍收船的時候，用刀抹斷它的脖子，然後丟進水裡當成祭品。既然你撈走了水裡的屍體，就必須還回去一具，要麼是你，要麼就是它。說句不中聽的話，它等於替你去死。”
聞言，陳沖也跟着沉默了，一方面是對大紅公雞的同情，另一方面則是..
真的很無語啊，按照對方的說法，自己稍後去撈屍，不等於送死嗎？
“我的雞呢？在哪？！”
陳沖在心裡破口大罵的同時，思考着怎麼將大紅公雞從中年人那裡忽悠過來，而正要不恥開口時，黑貓的叫聲突然在耳邊炸響。
喵嗷！
這聲音來自黑貓，卻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響亮，都要刺耳！
也就是這一瞬間，一股冷風吹到了頭皮，令他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接着視線一陣恍惚，駭然發現周圍的濃霧消失了，而自己居然站在剛上棧橋的橋口！
黑貓在周圍焦急的打轉，累得舌頭都快耷在地上了。
棧橋上很安靜，圓木樁與橋面之間有着很多被風吹起，破爛不堪的蜘蛛網。而許多鋪在上面的木板的也殘缺不堪，有的甚至被蟲蟻腐蝕得極爲嚴重，都只剩參差不齊的木屑了！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因爲那個抱着大紅公雞的撈屍人已經不見了，或者說，從來就不曾出現過。
原來，他是鬼！
陳沖眉頭緊皺，看來先前江上起霧的時候，自己就已經中招了。好在那個中年男人沒有惡意，還算‘懂事’。
這並非狂妄，而是自信。既然黑貓能夠強行破開虛妄，顯然證明它並不懼怕中年男人，而有着它的協助，再憑藉自己手中的菜刀，足以讓中年男人吃進苦頭。
一念到此，陳沖趕緊揉了揉黑貓的腦袋，嘿嘿笑道：“表現不錯。”
喵。
黑貓甜甜的叫了一聲，也不知是真的開心還是爲了以後的伙食問題提前做着準備。
站起身來，陳沖看了眼時間，距離凌晨十二點還有五分鐘左右，背後逐漸浮現冷汗。
“先不說‘三大禁忌’與大紅公雞的事情，就連中年人提到的竹竿、摻了黑狗毛的繩子等等物品，自己根本就沒有！也不可能現在去弄，時間來不及。”陳沖皮笑肉不笑的發出幾聲呵呵，“從撈屍人的角度來說，只要自己撈起屍體，就應該必死無疑了。”
好在如今唯一的好消息是那艘小木船還在，只是船頭沒了燈籠。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深吸口氣，帶着黑貓小心翼翼的穿過棧橋，確定木船沒有漏水或者一踩就爛後，才跳了上去。
“也不知道那個中年人是怎麼死，若是正常死亡還好說，可若是因爲撈屍而惹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的話，那可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怎麼說呢，連專業撈屍人都慘死在這片區域，其危險程度可想而知。
而自己，只有一把菜刀而已。
恰在此時，天際盡頭閃現一道雷光，接着滾滾雷聲由遠及近，由小變大，轟隆隆的響了起來。
夜風更猛了，吹動着頭頂的雲層，將月亮緩緩遮住，似乎，要下雨了！
“這船還沒解開繩索，三大禁忌中的第二個禁忌就出現了？”陳沖徹底無語，總感覺今晚不是什麼魑魅魍魎要和自己作對，而是老天誠心要滅了自己！
轟隆隆..
雷聲再次傳下。依舊是慢慢醞釀而出，聽着雖然不嚇人，但卻讓人感覺很壓抑，甚至那種隆隆的聲音彷彿能夠傳進心裡，讓心臟跟着共振，從而影響心跳的平率。
總感覺有事要發生了。
陳沖拍了拍臉頰，像是給自己打氣，旋即解開繩子，拿着船槳對着木樁一撐，小船便無聲無息的飄了出去。
黑貓站在船頭，腦袋垂得比船舷還低，像在照鏡子，又像在觀察附近有沒有魚。
陳沖將菜刀別在腰間，一邊拿着手電頻繁探照前進的方向，一邊輕輕滑動船槳，‘嘩啦啦’清脆的水聲平添了幾分美妙。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破浪..”
腦中想起小時候的童謠，目光眺望對岸的燈火，夜空下，水面上，小船搖曳，頗有種詩情畫意。甚至，若沒有困難任務的存在，這樣的環境簡直能淨化浮躁的心靈。
“小黑，多注意周圍的情況，有危險第一時間通知我。”提醒黑貓一句之後，陳沖也將神經緊繃起來。
如今擺在他面前的，除了詭異未知的危險外，還有水下隱藏的暗流，一旦看見水面起了旋渦，無論大小，都必須提前避開，否則很可能一人一貓雙雙把家還。
這是小船，不是大船。別說觸礁或者旋渦了，就連自己稍不注意，都有可能活生生劃翻。
就如同那句經典網絡名句‘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它顯然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有着事實依據作參考。
否則爲什麼不叫‘友誼的大船說翻就翻’呢？
因爲不切實際！
轟隆隆..
第三聲滾雷出現，幾顆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打在水面，就像石子落水一樣，聽得清清楚楚。
三大禁忌中的雨天，始終是出現了！
陳沖，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