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他同樣十分不捨,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顧慮.
他們做出這樣的選擇,陳年覺得也沒有任何問題。
而陳年此時就站在管水鍋的老周旁邊,老周用胳膊懟了懟陳年,低聲說道:“小子,你走嗎?”
陳年搖了搖頭:“我不走,我沒什麼地方去,這兒就挺好的。”
“嘿嘿,說的好啊,俺老周也不走了,幹他孃的,這幫兔崽子,老子走到哪他們跟到哪,要跟着老子腚後面吃屎啊?這次老子就站在這兒等着他們過來,到時候非要在每個倭寇的狗頭上淋一壺滾燙的開水才解氣!”
陳年被這一番話給逗笑了,這幾句話一說,陳年這麼一笑,直接將這裡的氣氛都破壞了。
“現在決定要離開的人跟我來,陳年,你給每個離開的人準備20斤米,賬房給每個人多發半年的工錢。”
此話一出,一些剛纔沒有開口的人頓時便有些意動。
半年的工錢,二十斤米,這可不少了。
於是又有十幾個人陸續提出要離開。
至此決定離開的人已經有三十多個了。
白月霜和杜麗娘還有小花的臉上有些着急,他們很想開口說什麼,但是卻被秦湘雲悄悄制止了。
在這些人當中秦湘雲是被生活毒打過的,她比那些師弟師妹們更知道人間疾苦,此時離開並不是背叛,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無需指責。
來到後院裡陳年去稱米,而賬房則是去拿錢。
雖然賬房也準備走,但是他還是決定先幫着李富春把這裡都弄完之後明天再走。
他在這裡也有幾十年的時間了,也有感情,可是戰爭來臨,每一個人都如同浮萍一般。
人們排隊領着米和錢,這整個過程當中只有陳年和賬房發一個人便說個:“一路保重。”
而收到的人大多眼含熱淚,哽咽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不捨,可是沒辦法。
老周也會在旁邊時不時的幫着一些人把米扛到肩膀上去。
前前後後花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才把這些東西都分完。
而現在院子裡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個人。
十九個人。
一聲炮響,春雨班走了30多個。
“之前我說的話一直就在這裡放着,如果誰想走可以直接來和我說,好了大家回去睡吧,現在時候也不早了,日本人一時半會兒應該也過不來。”
李富春說完就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腰板然還是那麼筆直,每走一步都好像是用尺子量過一般規整,但陳年依舊看得出來對方此時有些落寞。
諾大的戲班子,就這麼散了。
“你爲什麼不走?”
陳年剛準備回去睡覺,忽然自己的肩膀被一個人拉住了,轉過頭來一看是金大川。
“我不走很正常啊,畢竟領着這邊的工錢,走了也不太像話,況且我走了,誰給大家做飯?我總不能讓大家餓着肚子,所以只要有一個人在,我就得留在這裡做飯,反倒是你,你只是過來接活兒,不賺這裡的錢也可以去賺別的地方的錢,你怎麼也留在這兒呢?”
金大川原本只是隨口好奇一問,說實話他是打算離開的,只不過他打算等到明天早上再走。
但是他剛纔聽到陳年說的話:
“如果我走了,誰來給大家做飯?”
“只要有一個人在,我就得留在這做飯。”
這話就好像是擊中了他的心臟一般。
金大川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如此,這明明就只是一句平平常常的話而已。
可是面對陳年的問題,他忽然臉上露出笑容,回答道:“我走了還去哪兒學文思豆腐的刀法?去哪學胭脂鵝譜這道失傳來的菜?你該不會是想賴賬吧?攆我走?我還收了班主的定金呢,你是想讓我做個言而無信的人,在道上混不下去?”
陳年一聽對方這話,擡手就在金大川的肩窩子上捶了一拳:“你還欠我14道菜,到底是誰想賴賬?”
“嘿,你這小子怎麼回事?算起來我還是你的長輩,你給我放尊重點啊。”
“達者爲師,我教你東西現在就是你的師父。”
“那我也是你的師父啊,這輩分你要怎麼算?”
“怎麼算?各奔各的唄。”
陳年說完就回屋睡覺去了。
雖然遠處還有微弱的爆炸聲響起,但這總比隔壁鄰居的雞叫聲小多了。
已經養成習慣的生物鐘,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把陳年叫醒,都怪你,起牀洗漱,然後去練嗓子。
可是他們卻沒有看到白月霜。
“這小子該不會昨天晚上偷偷跑了吧?”
“這……我覺得跑了也正常,畢竟年紀還小,碰到了打仗害怕也是應當的。”
“就是不知道這孩子帶夠盤纏和衣服還有乾糧沒有,他也沒出過什麼遠門,走也不說一聲,這在路上估計要受苦了。”
“我剛纔去看了一下他屋子裡別的東西都沒有動,就是他藏在箱子裡的錢都沒了”
陳年聽着耳邊的這些話他忽然覺得這裡的人都好溫柔,有人離開,剩下的人不會去責怪他們,反而會關心他們在路上會不會受苦。
或許這也是那些沒有走的人心甘情願的留在這裡的原因吧。
說起來陳年還是覺得有一些可惜,畢竟先前白月霜給他的印象其實還不錯,但這次走了……
也不知道他以後會不會留下什麼遺憾。
大概以後也不會每天有人跑到自己這裡來問自己吃什麼,然後一邊看着大鍋飯流口水,一邊嘴裡念念叨叨着“好想吃這個”、“那個肉也好想吃”、“也不知道這肥肉吃起來膩不膩”之類的話。
就這樣陳年,練了一會兒嗓子之後便照慣例回到廚房裡面去準備早飯。
還是如同往常一樣,放了五十個人吃飯說要用的米。
但剛剛準備往裡加水的時候纔想起來,好像昨天晚上走了三十多個人,現在不用準備那麼多飯了.
“唉。”陳年一邊嘆着氣,一邊又把那些米弄出來放到另外一個鍋裡,正好一半留着中午蒸米飯吃吧。
而且發生了這種事情,估計也沒人有心來戲園這裡聽戲了。
原本昨天走的就只剩下十九個人了,而今天早上白月霜也走了,所以就只剩下了十八個人。
他們就一邊坐在廚房外,圍在一起一邊喝粥,一邊閒聊着。
“中午吃什麼?”
“班主咱們吃點好的吧,反正估計也沒什麼人來了。”
李富春點了點頭:“吃吧,這幾天大家開心一點,而且再過幾天我還要過壽,到時候我們好好吃點兒,再弄點兒小酒來喝,但事前聲明喝酒,只有在我壽宴那天才能喝,其他時候是絕對不許碰的。”,可就在上午陳年準備出門去菜市場,看看還能不能買到菜的時候。
忽然看到門口有一個髒兮兮的乞丐,正眼巴巴的往裡面瞧。
陳年認得他。
此人就是之前差點餓死在戲園子門口的那個乞丐,當時自己還給他端了一碗粥,結果那粥還沒喝就被自己一腳踹翻了。
那情景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尷尬。
“你怎麼在這?沒有跑?”
只見那乞丐慢慢從趴着的姿勢站起來,微微哈着腰,面帶一些不好意思的神情看着陳年:“那個……我想着現在不是要打仗了嘛.也不知道戲班子散沒散,如果沒散的話,我想……我想進去聽一場戲……但是我現在也沒多少錢,所以就想等有人出來的時候問問看,能不能在這種時候稍微便宜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