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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過後,西安越來越熱,白日裡烈日暴曬,清晨涼風吹拂,倒十分地涼快。

謝瀾音打扮好了從屋裡出來,隨意往櫻桃樹那邊瞥了一眼,就見樹上掛滿了紅亮亮的櫻桃,比昨天多多了,一顆一顆跟小紅寶石似的,沒有她以前吃過的煙臺櫻桃大,也特別地讓人眼饞。

“去取幾個碟子來。”興致上來,謝瀾音吩咐鸚哥道,“六個吧。”

舅舅舅母一盤,三個表哥一盤,母親二姐姐也各有一盤。

摘完六盤,謝瀾音額頭出了汗,見樹上還有很多,她隨手摘了顆放到嘴裡,酸甜可口的味道沁人心脾。面對一顆顆紅櫻桃,想到她偷偷藏起來的那對兒他送的紅寶石耳墜,謝瀾音不自覺地笑,小聲使喚桑枝,“再去找個果籃,小點的就夠了。”

桑枝以爲姑娘要一口氣將熟櫻桃都摘下來,看看櫻桃樹,估摸着去了,很快就找來一個小果籃。

這次謝瀾音挑的特別認真,專撿個大的顏色漂亮的挑,摘了小半籃子,心滿意足,早飯後蓋好蓋子,提着果籃去了三表哥那邊。

小表妹來了,蔣懷舟暫且放下手裡的活計,先去洗手,洗的時候歪頭看跨進調香房的小表妹,他眼睛尖,透過竹篾籃筐縫隙看出裡面裝的是櫻桃,頓時笑開了花,“果然我平時沒白疼你啊,知道表哥愛吃櫻桃,早上送了一碟,現在又送來一筐,長安,趕緊拿去洗洗,偷蔫蔫地洗,別讓大爺二爺他們知道。”

“三爺放心吧!”長安笑呵呵轉了進來。

謝瀾音笑着朝他使個眼色,讓他下去,長安瞅瞅自家主子,立即溜了出去。

蔣懷舟狐疑地盯着小表妹。

謝瀾音有點臉紅了,故意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哼道:“看什麼看,本來就不是給你的,已經讓你嘗過鮮了,哪能獨給你兩份。”

白高興一場,蔣懷舟差點氣歪了眼睛,明知故問道:“不給我,那你往我這兒拿做什麼?想給誰你送誰去啊。”

說着再次朝桌案那邊走了過去,一副他要忙正事的樣子。

謝瀾音趕緊將櫻桃放到桌子上,過去哄表哥。

兄妹倆鬧了一陣,蔣懷舟嘆口氣,摸摸小表妹腦袋道:“真的認定他了?”

謝瀾音紅着臉低下頭。

她與他的事,瞞得過母親,二姐與三表哥是都知情的,所以她纔敢託表哥幫忙送東西。

不好意思說太多,謝瀾音將兩個櫻桃塞到表哥手裡,小聲道:“我娘還在等我,我先走了,三表哥吃完了早點幫我送過去啊,天氣乾燥,遲了櫻桃要蔫了。”說着逃跑般出了屋。

蔣懷舟搖搖頭,將兩顆櫻桃塞到嘴裡,一邊嚼一邊拎着籃子去辦事。

王府後條街。

蕭元收到心上人送的櫻桃,忍不住笑了,看櫻桃的眼神好像是在看她,溫柔似水。

蔣懷舟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辦完差事就跑了。

葛進出去送客,回來後瞧瞧桌子上的櫻桃,他也有點饞了,殷勤道:“公子,我拿去洗了?”

蕭元看他一眼,沒用,自己拎着籃子走了。

葛進不是一般的太監,對他忠心,卻也沒有奴僕對主人那般的敬畏,讓他去洗,他就敢偷吃。

她送的,蕭元一顆都不想分出去,黃鶯鳥想吃也不行。

吃了不知多少顆櫻桃,吃一顆就多想她一分,想她櫻桃一樣的脣,晚上忍不住心癢,不管今日不是之前約好的見面日子,也想過去找她。

換好衣服纔要出門,盧俊過來回稟道:“公子,沈世子悄悄出門了,看方向,去的是驪山。”

一次可能只是緬懷“嚴姨娘”,又去了,還是偷偷地去,沈應時要祭拜的肯定不是一個姨娘。

蕭元就是有了懷疑,才讓人繼續盯着沈應時的。聽了盧俊的話,想到姨母得知沈應時可能早已知曉生母是誰時的震驚與後悔,他暫且收了風花雪月之心,沉默片刻道:“備馬。”

如果不讓姨母與沈應時說清楚,他怕姨母時時刻刻記掛兒子,再無寧日,萬幸沈應時是個君子,如果他堅持要去沈捷那邊告密的話,姨母只需以死威脅,沈應時應該會打消心思,至於其他,他並不在乎沈應時是否會投靠他這邊。

驪山距離西安並不遠,蕭元的馬好,即便趕夜路,也只比提前出發的沈應時晚到一步。

天上一輪彎月,蕭元悄無聲息登上落霞峰,遠遠就見墳前跪着一道身影。

他沒有馬上現身,沈應時在那裡跪了半個時辰,他便站了半個時辰,直到沈應時轉身,他才露了面。

山頂較爲空曠,藉着星光,沈應時很快就認出了對面的人。他攥了攥拳,低聲道:“袁公子爲何跟蹤我?”

他目光警惕,蕭元亦沒有什麼好臉色,冷聲道:“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不知世子敢不敢。”

沈應時沒有遲疑太久,越過他道:“帶路吧。”

能跟蹤他到這裡還未讓他察覺的人,肯定有什麼與他相關的秘密,或許就與生母到死也要瞞着他的原因有關。

兩人都是冷性子,蕭元不解釋沈應時就不問,他不問蕭元更不屑先跟他攀親,一路將他帶到安置姨母的別院,見上房亮着燈,知道姨母準備好了,蕭元命盧俊守在門外,他領着沈應時走了進去。

屋中,小顏氏緊張地站在屏風前,聽到腳步聲,她踟躕着轉身,視線落到一個多月未見的親生兒子身上,見他整整瘦了一圈,小顏氏不禁落淚,哽咽着喚了聲“應時”。

蕭元識趣地退回了外間。

只留沈應時難以置信地盯着十步外的女人。

他記得那雙含淚的眼睛,在她蒙着面紗躺在牀上時,他見到過,他也記得她的聲音,小時候她常常在他“睡着”的時候喚他名字,大了,她則以姨娘的身份跟在父親身邊,客氣地喊他世子。

原來她沒死。

所以她能狠下心不認他,讓他以爲她死了,讓他一個多月徹夜難眠,一會兒怨她的丟棄隱瞞,一會兒悲痛她的逝去,一會兒後悔沒在她死前坦白他的知情,沒能讓她知道,他那一聲“娘”是出自真心。

她還活着,沈應時卻突然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他知道他高興,更多的卻是自嘲。

她到底將他當成了什麼?

“找我何事。”他看着她腳下,毫無感情地問。

小顏氏雖然沒有正面跟兒子打過交道,但她很熟悉他的脾氣,知道他生氣了,她哭着趕了過來,想要抱住他。沈應時猛地轉身,小顏氏踉蹌一步,眼看他要走,她再次追了上去,緊緊從他身後抱住了他,臉貼着他寬闊的背,淚如泉涌,“應時,娘不是故意要裝死騙你的,我不知道你已經猜到了,如果我知道,我絕不會瞞着你……”

她嘗過失去至親的痛苦,又怎會讓兒子承受一次。

沈應時仰起頭,忽然什麼都明白了,自嘲道:“但你派人跟蹤我,如果不是我偷偷去祭拜你,讓你料到我知道了,你還會繼續瞞着我是不是?明明活着,也要一輩子都不認我是不是?既然你有不能認我的理由,爲何現在又要認?”

不想落淚,感受着背後生母的眼淚,他臉上也忽地涼了。

就像他剛知道這是他親母的那年,還是個孩子的他故意在她陪父親時摔破了膝蓋,忐忑地跑去找她。他期待她會像孟氏照顧沈妙那樣緊張地替他上藥,但她沒有,她只是穩穩地坐在椅子上,使喚丫鬟去請高先生。

他抿着嘴忍着,沒有因爲流血哭,回到自己的房間,卻因爲她不疼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