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莊距離京城頗遠,雖是遠離的繁華,卻是依山傍水,景緻十分之好,甄榛站在院子裡就可以遠遠看到後山一片楓葉火紅,倒映在山腳下的湖水裡,也是一片瑰麗的豔色。
院子裡栽了一片翠竹,夜裡秋風吹得竹葉習習作響,彷彿淅瀝細雨打在竹葉上,不是還能聽到遠處的飛鳥夜啼,整個莊子有種說不出的靜謐和安寧。
這一晚,甄榛睡得極好。
在莊子裡的日子,委實過得十分安逸。
時下正值深秋,正是蟹子肥嫩的時節,纔到莊子第二天,兩人就換了身裝扮道河邊去抓蟹,也不知是兩人運氣好還是功力強大,沒到半天就抓了大半簍的肥蟹,帶回莊子給所有人都嚐了個鮮。
燕懷沙說,若是在夏季,還可以帶她去山下的湖裡打魚,這裡有一種魚十分鮮美,先皇都曾經點名要求進貢這種鮮魚,當年他爲了孝順先皇,就親自到此處捕捉過鮮魚。
甄榛想象了一下尊貴威嚴的懷王上樹掏蛋下河摸魚的情景。
……實在太詭異了。
聽說山頂的日出極美,兩個人計劃了一下路線,決定上山頂過一夜等看日出,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第二天甄榛睡過了頭,惱得她一天沒理那讓她錯過日出的罪魁禍首。
至於睡過頭的原因,咳,不足爲外人道也。
山裡的秋天比外面冷一些,一場纏綿的細雨過後,天氣越發陰冷起來,甄榛的屋裡已經燒起了地龍,不覺間有一種冬季降臨的感覺。
也不知是下雨還是秋風拂動竹葉,屋外淅淅瀝瀝徹夜不止,甄榛睡得不是很安穩,迷迷糊糊往身邊一摸,卻是一片冰冷。
心驀地一驚,睜開眼一看,卻不見那熟悉的人躺在身側,枕上已經了無溫度,顯然人已經離去許久。
甄榛往窗戶看了一眼,隱約可看到朦朧的天光透過窗紙,瞧着這光景大約也快天亮了,可……他去了哪裡?
甄榛沒有讓人守夜的習慣,燕懷沙早年時常行軍打仗,早習慣獨來獨往,也沒有讓人守夜的習慣,於是兩人成親後屋裡也沒有其他人。略略沉吟了一下,她起身拉起一件鶴氅披在身上,正想推門而出,緊閉的門扉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夾帶着陰寒的冷風出現在門口。
“怎麼起來了?”
燕懷沙一手關上門,身上還帶着秋風的冷意,一手拉緊了甄榛的衣襟,怕她被風吹到受涼。
“唔,突然見你不在,我睡不着。”
自從成親之後,他就沒和她分開過,從開始不習慣有個人躺在自己身邊,到現在變成依賴,一旦他不在身邊,反而變得不適應起來。
習慣真是可怕,甄榛現在已經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他不在自己身邊,會是什麼樣的景象。
聽到她的低聲細語,燕懷沙彎脣一笑,低頭在她鬢角印下一個吻,“別擔心,我沒事……”
他的話音未落,身上的衣裳已經被甄榛解開,甄榛的動作急切而忙亂,神色凝重之下,恨不得瞬間撕碎他全身的衣物——
他身上的味道很淡,可甄榛還是聞了出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受傷了麼?
燕懷沙握住她的手,對上她焦急擔憂的目光,微微嘆了口氣,溫柔的輕聲說道:“不是我,是嗣宗。”
六皇子?他不是要到月底纔回京麼?怎麼突然就回來了?還受了傷?
“我們明天也得回京去……”燕懷沙淡淡的語聲裡有些愧意,本想讓她過一段安穩的日子,可現在……“皇后怕是就這幾日了。”
這是早預料到的事,可是跟六皇子遇襲有什麼關係?
“災區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嗣宗接到消息,說皇后情形不好,就想提前趕回來,沒想到在路上遇到刺客突襲。”
他語聲沉沉,在昏暗的室內有種說不出的壓抑和威嚴。
“那,六皇子傷勢如何?”
得知不是他受傷,甄榛鬆了口氣,卻又馬上提起了心,從他的字句間感受到一股山雨欲來的氣息。
燕懷沙頓了頓,“只是些皮外傷。”
甄榛聞言稍安了心,隨即又有些擔憂,此事恐怕難以善終——六皇子既然是提前回來,想是行蹤隱秘,結果卻在半路遇到突襲,不消多想就能知道,六皇子身邊有內奸,想除掉六皇子又會在六皇子身邊安置奸細的人,也就那麼幾個。
只怕又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翌日,甄榛沒有見到六皇子,只聽燕懷沙說是已經先走一步,甄榛還想才發生了刺客事件,他也不怕再度遇襲就急着趕回去,不過轉念一想,既然跟燕懷沙見了面,燕懷沙自不會坐視不管,保護的人手自然不會缺少,而且刺客一擊不成,未必敢再有第二次。
雖然捨不得離開別莊,但一行人還是收拾了東西回京,幸而下了兩天的雨,回京的這一日天氣卻是極好,遠遠望見巍峨雄壯的城牆時,天邊正泛着一片絢麗的霞光,豔得近乎血紅。
秀秀嘀咕了一句:“天象異常,不是明君賢人出世,就是災禍將至。”
秀秀的卜卦最不準,甄榛正準備取笑她兩句,緩解一下壓抑的氣氛,卻在這時,皇宮九重門裡傳來一陣的鐘聲,鐘聲渾厚莊嚴,一聲聲的擊打在人心,街道上的人都紛紛駐足,一起望着鐘聲傳來的方向。
待鐘聲落定,甄榛聽到車外混亂成一片,有人幾乎夢囈的呢喃:“皇后……薨了……”
皇后的喪失辦得極是隆重,宣帝悲痛於皇后薨逝不能自已,綴朝數日,着宗室族人和命婦進宮悼念,定諡號德順皇后。
甄榛在宮裡見到六皇子的時候,他穿着一身沒有縫邊的喪服,是五服之中最重的一種,臉色有些蒼白,也消瘦了不少,想是皇后的薨逝讓他忙得焦頭爛額。
六皇子和秦氏都是重孝,要在靈前跪哭,甄榛與他們不同,雖然曾是長輩和晚輩,可身份上甄榛卻與皇后是同輩,但還是累得她筋疲力盡,險些在靈堂前昏倒。
靈堂裡哭哭啼啼一片,有人哭得聲嘶力竭,幾乎喘不過氣來,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他們死了親孃,反而是六皇子蒼白着一張臉,安靜的跪在靈前不言不語,顯得有些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