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相親都碰到那小子
和老男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過得很快。一個你喜歡的人迴應了你,願意拋下所有事情只陪着你。這種感覺簡直太棒了。霍少彬從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能離快樂這麼近。就在咫尺處,每一個瞬間,充斥在視線內老男人的身影,爲自己笑,爲自己皺眉,爲自己生氣,爲自己羞惱。老男人翻個白眼,可愛的;老男人放個屁,香的;甚至是老男人蹲廁所解決生理問題,他都覺得那姿勢風韻無限,帥氣無邊。
晚上,屠微要睡他旁邊那張新搭的鋼絲牀上。他看了看那張單薄低矮的鋼絲牀,擡眼對屠微撒嬌:“可不可以跟我一起睡?”
屠微立馬就拒絕了。他理由很充分,這病牀那麼小,別說霍少彬,就是他自己躺上去都會覺得憋屈,現在還想塞兩個人上去?退一步說,霍少彬是病號,他自認自己睡相不好,萬一一個沒控制住一個巴掌或者一腿上去,把霍少彬踹壞了打折了,那就不好了。
他義正言辭地說出這番話告訴霍少彬,特別鏗鏘有力,特別認真。見霍少彬苦了臉,他只能轉開臉,坐上鋼絲牀使勁顛了幾下,身體一晃一晃地,就着鋼絲牀發出的“咯吱咯吱”聲,哈哈兩下,“這牀真有彈性,跟蹦牀似的。”其實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理由他沒說:他還沒做好跟霍少彬睡一張牀的準備。
雖然他好像已經變相承認答應了霍少彬的求愛。但他也沒那麼跳脫豁達能馬上就蹦上牀高高興興和霍少彬睡一張牀。怎麼說,他和霍少彬已經算是――在一起了吧。別人男女談戀愛確定關係也沒那麼快就睡一張牀上吧?更何況,霍少彬就跟發情的狗一樣,逮着他就能親半天,每次親他都能親得紅了眼。他自己是男人,當然明白霍少彬那點心思。他自己每次也都被親得滿臉滿眼都紅個透,下面硬得不行。男人麼,就算理智上再怎麼控制自己,下半身那玩意也不是腦神經可以控制的。
雖然霍少彬現在病了,可他的力氣可不見少。
他可不想和霍少彬在病牀上辦事……
所以,還是,等他自己做好準備再說吧。還有幾年時間呢……
晚上,病房內,鋼絲牀靠着病牀,湊得緊緊地。牀上的兩個人就着夜光默默對視,兩隻手在牀沿外的空氣中,緊緊扣在一起,十指交接。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接着就是永無止境了。屠微剛開始覺得彆扭新奇,後來就麻木了,再到後來就開始嫌煩了。你說這天天睡覺把手扣一起,連翻個身都沒法,上個廁所還掙不開手,動幾下霍少彬就能醒過來,大半夜就那麼盯着你,眼睛跟上了激光炮一樣在黑漆漆的房間裡亮在你眼前。白天看着是挺漂亮的,可晚上這樣就嚇人了。你進廁所他還要站門邊守着,非得等你出來才肯繼續躺下。你就算有一座便器的屎要噴,你這時候也噴不出來了。
屠微罵過,吼過,抱怨過。可霍少彬依舊我行我素。這件事情上就是不退一步,固執地像一頭牛。嘿,現在,你說他平日挺乖的吧,叫他張嘴就張嘴,伸手就伸手,讓他叫老公,他也就乖乖叫你老公,軟得跟一頭小綿羊似的。可偏偏就這一點上要執拗到底。
屠微是真拿他沒辦法了,乾脆就雙眼一閉,由着他了。
另外麼,也是因爲霍少彬的檢查結果出來了。那黑乎乎反着光的片子照一張又一張搭配着血液化驗單擺到了他們眼前。那個中年醫生拿着片子照指指這,又指指那,告訴他們:你看,這是腦袋,這個黑點看到沒?這是腫瘤。然後又拿着血液化驗單說:這個β-34B腦癌標記物變態解體了,巴拉巴拉什麼的。
屠微沒怎麼聽懂,他只知道醫生最後說的:腦癌。
他挺心慌的,再回頭去看霍少彬,對方倒是沒什麼反應,躺牀頭悠哉吃着香蕉。
他問:“手術嗎?能活多久他?”
醫生瞄了他一眼,鄭重道:“別緊張。是早期腦癌,還沒擴散。可以採取介入治療,不用手術,看看療效再做打算。他的腫瘤還不算大,要抱有希望。有治癒的可能性。”又拍了拍屠微的肩膀,“好好照顧你弟弟,他能活很久,保持樂觀的心態最重要,他還需要你的安慰,振作啊小夥子。”
醫生囑咐了一番,說了個時間,是介入治療的時間。然後就離開了。
醫生這番話確實讓屠微振奮了一下。他按捺下心頭的慌張感,轉頭坐回牀邊,細細觀察霍少彬的臉色,愣是沒發現一絲恐懼。
“你怎麼就不怕呢?”屠微逼着自己笑,挺難看的。
“有你呢,我怕什麼?”霍少彬把香蕉皮遞給屠微說。
屠微很自然地把香蕉皮丟進垃圾桶,伸手摸霍少彬的臉,溫溫滑滑的,觸感很好。霍少彬把他手抓下來放手心裡,又去摸屠微的臉,嘆着氣說:“嚇到了?沒什麼好怕的,我都沒怕呢。不是早就知道是癌症麼,現在還是早期,不挺好的。醫生說能治癒。”
屠微眨了眨眼,點點頭,忽然想到什麼,說:“你之前在哪個醫院診斷的?我聽你之前說診斷出來還是腦癌中期?你說這醫院會不會診斷錯了?如果你是中期他給診成早期了還不耽誤你的病情這是害死人吧不行我得去問問。”說完就要衝去找醫生。
霍少彬一把撈住他,他之前就隨口那麼一說癌症中期,哪曉得現在林醫生會說他是早期?他也早忘記這茬了,沒想到屠微倒是記得那麼牢。這事可不能讓屠微去問,去查。絕對不能讓他懷疑,霍少彬說:“應該一樣的。之前我體檢的那家醫院的醫生說的話跟林醫生說的差不多。長河醫院這麼權威的醫院你都不信,你還想信什麼?我之前體檢的醫院沒長河醫院好,估計那醫生想說得嚴重點讓我多花點錢。”
“你之前去的什麼醫院,那診斷書在哪,我去拿來跟現在的對比一下,我不放心。”屠微說。
霍少彬頭皮一麻,只得抱住屠微,把下巴搭在屠微的肩膀上,在他耳邊說,“好了好了,不要着急。我的病已經很明確了,我也答應好好配合治療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你別再一驚一乍了。你看,你人都在抖,怎麼怕成這樣?我親一下,別怕好麼?”
霍少彬說着,側過腦袋就在屠微臉上親了一下,還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音。屠微也被轉移了注意力,皺眉嫌棄他,“你真是――”接下來的話被霍少彬火熱的嘴脣堵住了,只剩下在脣齒間碰撞流淌的水漬聲。
那天的事情只是一個小插曲,屠微之後也沒再提。這是霍少彬喜聞樂見的,見屠微忘了那不存在的醫院和不存在的診斷書,他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然後繼續裝乖裝小孩和屠微過二人世界。
其實屠微並沒有忘記這事情。他轉頭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是大驚小怪了。長河醫院確實是個公家的大醫院,水準絕對不低。他是昏了腦袋纔會懷疑他們的本事。霍少彬那天的行爲舉止在當下給他的感覺是有點逃避的味道,不過後來想想覺得自己也是多疑了。他暗暗嘆氣,他果然是對霍少彬上了心,不然怎麼會在確診之後那麼心慌。
晚上躺鋼絲牀上睡覺的時候,他細細感受着那隻手上傳來的溫度,閉着眼睛第一次那麼慎重、嚴肅卻又煽情地跟他爹懺悔,告解:爹,兒子給你找了個媳婦。不過,這媳婦是個男的。爹,你這個兒媳婦脾氣不好,是個扛把子壞焉子。但是他好像――好像很喜歡你兒子。爹,這媳婦你可能一輩子都見不着了,我也可能永遠不會告訴你曾經有這麼一個兒媳婦。爹,他得了腦癌,可能治好,可能治不好。如果治不好,幾年人就沒了。兒子準備陪他個幾年……爹,你就行行好,再等我幾年,等他走了――我就給你生孫子,真的!
做完這番告解,他好像吐了一口氣,可是眼淚卻汨汨地亂流,糊了他一臉。他哭睡着了。
可以說,在屠微心裡,他潛意識還是相信霍少彬會死。那番告解裡,也沒說萬一霍少彬給治好了他要怎樣。他就覺得癌症這玩意,是活不起來的,就算最後吊着一口氣活着,也基本半死不活,好不到哪兒去。確診之前,他也是潛意識裡不相信霍少彬真的得了癌症,他一定就要眼見爲實,要醫生拿着診斷書站他面前明明白白告訴他:那小子是腦癌。
現在好了,他是眼見爲實了,可他卻陷進霍少彬編織的網裡了。焦急加心痛來得比預料之中還要快,還要兇猛。他只能打斷牙齒合血吞,自己品嚐這種愛痛交錯的味道。
要說這裡面其實還有一個矛盾的地方:之前他既然暗暗不相信霍少彬不是真病,那他還答應霍少彬幹什麼?就算他可憐霍少彬,想報恩,想滿足這個他人生中唯一一個跟他告白的人最後的乞願,他也可以等診斷書下來再答應。
這之中的答案,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他自己卻是不知道的。爲了霍少彬,他時柔情似水,時心如刀割,時深夜難眠,他起伏的情緒猶如遊移在高聳陡峭的連綿山嶽上,爲霍少彬的一言一行,一個擡頭一個低眉,一會竄到峰巔歡悅唱小曲,一會跌落谷底苦痛心泣血。
他被霍少彬潛移默化地改變着,卻不願承認自己的改變,只當自己是在報恩。自欺欺人也好,真不懂也罷。眼前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藉口,一條陰暗無光的道路等着他去走。他得走,還走得義無反顧。
他還邊走邊哭,嘴裡說着:我不是同性戀,那人要死了啊。也不知道他在哭自己不是同性戀,還是在哭那個人將要死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