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時序夏秋,接着另一個冬天又來臨了。
第一場瑞雪下得突然又兇狠,這年的天氣比歷年來得寒冷,很多人因而凍死。
大街上雪深及膝,行人稀稀落落,只見一道身影躅躅前行,不時停下來將左手捧着的包袱蓋好。
包裹在一身襖衣襖褲之下的是個看來纖弱的少年,蒼白的臉上顯露病容,還不時猛咳着。行人紛紛避開這個衣衫破爛的乞丐,生怕一接近就會染上什麼病症。
小乞丐不以爲意,硬是拖着疲累的身軀,一雙失去光澤的大眼堅決地看向前方。
倒下之前,一定要趕到那兒去……
腳下一個踉蹌,跌倒前他緊緊護着胸前懷抱的包袱,像是怕它碰碎了似的,他的右手無力地垂在一旁,只能憑着身軀的力量奮力自雪地裡爬起。
大雪又開始紛飛,小乞丐趕緊加快腳步,卻前進得更吃力。
直到夜幕低垂,終於到達目的地……
擡起頭望着久違的大門,柳霏雪凹陷的眼眶泛着淚光。
又一陣猛咳,咳得她胸口陣陣灼痛。
快來不及了……
解開胸前的包袱輕輕放在地上,她的眼裡有着深沉的悲傷。她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一支如羊脂般雕工精細的白玉髮簪。
「這髮簪就像我的霏雪一樣潔白無暇……」寵溺的聲音在她記憶裡迴盪,緊緊將髮簪握在心口,不捨的淚水紛紛滑落。
像是決定拋棄什麼,她打開包袱將髮簪放了進去,望向包袱裡頭,她的心如刀割。
狠下心來,她輕輕理好包袱一角然後死命捶着門環,像是拼着最後一口氣。
聽到裡頭傳來回聲,柳霏雪不捨地望了包袱一眼,搖搖晃晃地躲進門邊的石獅後頭。
「來啦……大風雪的,到底是誰呀?」門房亮伯打開一旁的小門,一邊咕噥着。「咦,怎麼沒人?」
他左瞧右看,一個人影也沒有,啐了一口正要關門之際,發現了地上的包袱。
他走出門檻蹲了下來,遲疑地打開包袱一角,然後驚呼一聲:「哎呀!這怎麼得了……」
輕輕抱起包袱,他往四周探去,然後匆匆入內,關上了門。
一旁的柳霏雪始終捂着嘴,生怕哭聲泄漏自己的藏身之處。
等到門一關上,她猛然一咳,雪地裡開出朵朵紅花。
無力地倒在牆角,她閉上雙眼,淚水淹溼了她的鬢角。
她好累……
目的已經達成,終於可以安心了……
「當家的……當家的……」
章和匆匆奔至奔龍閻,燕起龍正倚欄遠眺,像平常一樣恍若無神。
「怎麼了?」燕起龍冷漠地面對章和的一臉驚慌。
柳霏雪走了,也將他的七情六慾跟着帶走,他已經忘了如何表達情感,因爲他已經無情無愛。
「亮伯在門口拾到一樣東西,要你親自看看……」
「你們自行處理就好。」燕起龍轉過頭去,繼續望着黑夜。
「可是……那東西好像和夫人有關。」
章和一說完,眼前已沒了爺的蹤影,燕起龍已躍下奔龍閣往大廳奔去。
一到大廳,幾個奴僕正圍着桌子笑得開心。
衆人一發現燕起龍,主動讓出一條路。他快步走向圓桌,層層破爛的氈毯包裹中,一個小女娃正瞪大雙眼望着他!
望着那雙神似的眼眸,燕起龍輕柔地撫着娃兒稚嫩的臉頰,心頭無由來升起一陣酸楚,眼眶接着泛紅。
伸手想抱起娃兒,他的目光注意到娃兒身邊的白色髮簪。
拾起髮簪,他的手顫動不已。那是他送給霏雪的第一件禮物,當初特別爲她訂製的,因爲那白玉的質地就像她的名字一般,雪白潔淨。
這娃兒身邊放着這個髮簪,不就代表……
奮力抹去臉上的淚水,燕起龍激動地拉着亮伯。「這娃兒怎麼發現的?」
「就在一刻之前,有人敲了門,我出去一瞧,只見到這娃兒,沒瞧見其他人……」
「霏雪……」燕起龍先是衝向大門,然後回頭大吼:「大家到外頭找找,夫人不會走遠!」
肯定了心中的假設,大家二話不說點起燈籠跟着衝出門,不管外頭正下着雪。
夫人離去後,當家幾乎將北關翻遍了,就是遍尋不着夫人的蹤影。當家消沉的模樣讓大家心疼不巳,整個燕家牧場變得死氣沉沉,連笑聲都好久沒聽見。
一聽到夫人有消息,大夥像見到燈塔的迷航船隻,個個開始振奮起來,頂着風雪提起燈籠,在燕家牧場方圓五百尺仔細搜尋着。
隨着風雪愈大,天色愈暗,希望愈加渺茫。
燕起龍全身被雪水浸溼,跑遍了幾條巷道之後又回到大門口,急切問着留守的章和:「其他人有沒有消息?」
章和搖搖頭,燕起龍隨即轉身又要到別的地方去找,章和拉住了他。
「當家的,你已經找了一晚,衣服都溼透了,休息一下……」
「不成,風雪那麼大,霏雪一定比我更冷,我要快點找到她……」
若不是走投無路,她肯定不會將女兒放在牧場門口。
看女兒包裹的氈毯陳舊破爛,想到柳霏雪可能淪落乞討維生,他的心痛得幾乎難以承受。
此刻她可能隻身躲在某個地方冷得發抖,或倒在路旁奄奄一息……想到這樣的可能,他更不能放棄。
破廟!她可能躲在破廟裡,他怎會忘了這個可能?
「不然換件衣裳再找……」
章和拉住燕起龍,燕起龍又急着離開,兩人拉扯之際,燈籠掉在石獅旁的雪地上燒了起來,火光將角落照得一片通亮。
忽然間,燕起龍發現牆角不尋常隆起的雪堆。
他毫不猶豫地往雪堆奔去,恐懼幾乎讓他腳軟,在雪地上跪了下來,他伸出顫抖的雙手拂去上頭的白雪,一張死白的臉孔映入眼簾。
「霏雪……」抖動的手緩緩湊進她的鼻翼,恐懼讓他屏住呼吸。
感覺到微弱的鼻息,燕起龍死絕的心情瞬間復活,立刻抱起冰冷的身軀往屋裡衝去。章和提着燈籠跟在一旁,十萬火急地呼喊着:「快請大夫!」
奔龍閣燈火通明,燃起的火爐將房裡烘得像夏日般溫暖,只有躺在*的人兒像被凍僵的死屍,一臉慘白。
餵過府裡庫存的上等人蔘,還有一些高級的補氣藥材,雖然稍稍恢復血色,但仍昏迷不醒,微弱的喘息勉強證明她仍有氣息。
大夫剛離去,他的診斷讓燕起龍的臉色比*病人還要慘白。
「夫人懷孕過程一直沒吃好沒睡好,生產後也沒有好好調理,又染上了肺疾,能不能撐過就看今晚了;還有,她右手的傷沒有及時醫治,恐怕是廢了……」
望着奄奄一息的愛人,燕起龍悔恨得想殺了自己。
「霏雪,原諒我……」跪在牀邊撫着瘦弱得不*形的臉頰,他的心早已碎成好幾片,痛得無法呼吸。
這些日子,她到底過着什麼樣非人的生活?
懷着身孕的她四處乞討,光是想到那個畫面就讓他痛不欲生。
他不忍去想她是如何艱苦地生下孩子,怎樣拖着病重的身子,拼了命將孩子送回他身邊,還有她的手……再想下去,他真的會殺了自己。
「霏雪,對不起……對不起……」
將臉埋進她懷中,愧疚、恐懼、悔恨等煎熬逼得他終於崩潰,忍不住痛哭失聲。
但是,再多的淚水、再多的懺悔也彌補不了他的過錯,燕起龍心底暗自下了決定。
他起身取下始終掛在一旁、有點褪色的嫁衣爲她穿上,自己也披起新郎的綵球,然後取出抽屜中的龍鳳燭點上,順手拿了另一樣東西。
一切就緒後,他坐在*抱起他的新娘,臉龐愛憐地摩挲她削瘦的臉頰,淚水浸溼了兩人的臉。
「我的霏雪,我等你穿上這件嫁衣等了好久,今晚你要成爲我的新娘,你答應過的……」
他吸了一口氣,卻止不住洶涌的淚潮。
「而且,你答應過不會離開我,記得嗎?我不再讓你離開了,無論你到哪裡,我都會在你身邊,上窮碧落下黃泉,不會讓你孤零零一個人……」
他已經下定決心,沒有霏雪,他絕不苟活。
「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等着你叫我一聲大君,那肯定讓我成爲最幸福的男人,快點醒過來,我的娘子……」
眼看着熊熊燃燒的龍鳳燭愈來愈短,懷中的愛人非但沒有醒來,呼吸卻愈來愈急促,燕起龍不知所措地緊抱着愛妻,彷佛這樣就能阻止鬼差帶走她。
黑夜中傳來聲聲悲鳴,讓人聞之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