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仰着頭，用極其真誠的眼神注視着自己，緩緩述說着一件她習以爲常的事情，越清河聽到這裡，完全不知道該這麼接下話，只怔怔地看着夜碸，一貫有些怯弱卻可愛的女孩形象轟然倒塌，這是這麼多月來她所熟識疼愛的那個失去母妃庇佑的小公主嗎？爲什麼這麼成熟這麼陌生？
“皇嫂是不是很驚訝。”像是洞悉了越清河此時所想，夜碸垂下頭，語氣帶着這個年紀不相符合的感傷：“其實碸兒也不想的，但是如果不這樣做，如果不裝成可憐的樣子，或許碸兒就會永遠活在那個黑漆漆不見一絲光的挪月宮裡。”
越清河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卻最後還是把手輕輕落在夜碸梳着雙絞垂髻的頭上。
“你爲什麼說這些？”越清河輕輕地問出這一句。
“因爲，如果我再繼續這樣欺騙下去，皇嫂會很難過的，碸兒很喜歡皇嫂，碸兒不想再看皇嫂因爲我不開心了。皇嫂不知道，你沒來之前，這個公主碸兒當得有多麼不開心。碸兒不想失去皇嫂。”夜碸不敢擡頭看越清河，輕輕地說。
“所以你故意躲起來，引開他們，和我說這些？”越清河笑起來。
夜碸小心翼翼地看着越清河的表情，點了點頭，有些忐忑地看着她的反應。
對方聽完這些後，沉下臉，將手從她的頭上拿下來，夜碸心裡一個緊張，生怕她的皇嫂掉頭就走了。誰知道，越清河將拿下來的手用力地捏捏她的臉頰，嘴裡卻說：“你這鬼精靈，連我也來算計，這幾天可被你嚇死了。整天擔心要怎麼辦才能將這謊圓過去，你倒好，原來早就知道他們的事情了，害我擔心了好久。你……不生氣？”
夜碸睜大了眼，“怎麼會呢？”皇嫂她，不僅沒有責怪自己一直以來的隱瞞，反而反過來問她，會不會生氣。
越清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對夜碸笑說“真是個傻孩子，好啦，我知道拉，今天這一趟真沒白來。傻姑娘，你可是公主誒，真真正正的一國的公主，怎麼能有這樣的想法呢，當公主怎麼能當得這麼小心翼翼呢？你看你姐姐。”
“可是日玥姐姐是皇后母后生的，碸兒的母妃……”夜碸咬了咬嘴脣，“況且父皇也不喜歡碸兒。”
越清河用力捏了捏面前這個可憐巴巴的小孩的臉：“真是個想太多的傻瓜，你怎麼想得比我還多啊，好吧，那既然這樣，我就告訴你好了，其實在越國，我也是個沒娘疼的孩子。”反正這是事實，越清河在心裡這樣想着，這是善意的謊言啊，果然夜碸眼睛瞪大了，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怎麼，你難道還不相信？”越清河故作驚訝，夜碸忙搖頭，越清河接着說：“我也是這樣過來的啊，但是我和你不一樣，我是每天儘量有好吃的就吃好吃的，有好玩的就玩好玩的，日子過得非常愉快，你看，我現在不也是嫁給你哥哥，爲兩國友好往來做了貢獻嗎？所以你不要灰心，要把目光放得長遠一點，人的一生這麼長，以後你還有很美好的未來在等着你呢。”
越清河誇誇其談，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看見夜碸小雞啄米一樣，時不時點點頭的樣子，就知道被說通了，心裡暗暗給自己的機智點贊，。擡頭看看天色，“哎呀，你看，天都快黑了，我們難得出宮一次，還是好好地逛一逛這雲京城吧。”
拉起夜碸的手就出了小巷子，天色暗沉下來，然而街上卻亮起來一盞盞的大紅燈籠，音樂聲沒有停，反而更熱鬧了。
不知道爲什麼那幾個暗衛也沒有回來過，越清河正好趁此機會拉着夜碸的小手逛這元宵佳節的帝都。小女孩還是變得溫順了，跟在越清河身後，指着那些流光溢動的花燈仰着頭看着，眼裡盡是癡迷之色。
“這世界那麼大，有趣的東西那麼多，還有許多許多你沒去過的地方，沒見過的人，沒有看過的美景，你可不能將眼光只拘謹在這一處。”越清河欣慰之餘不忘記給夜碸灌輸大道理。
夜碸溫順地點着頭，剛纔那個在她身上的成熟與感傷蕩然無存。
兩人牽手緩步走在街上，看天色一點點暗下來，看街上的遊人臉上掛滿喜悅與滿足的笑容，不自覺間覺得這世界真是太美好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越清河又輕輕念起那一闋詞來。夜碸在一旁閃着大眼睛“咦，這不是那日姐姐念給麗嬪母妃聽的嗎？”
越清河掐一掐小女孩粉嘟嘟的小臉：“是啊，不過那天她只聽到這半句，下面還有呢，小碸兒你聽好了。”
多年後，已經成了王妃得與相愛人攜手一生舉案齊眉的夜碸，還是會清晰地記得這個雲京元宵節的夜晚，在人來人往的御街上，燈火繁華，她面容妍麗笑容如盛的太子妃皇嫂，眼神帶點嚮往，帶點說不出道不明的迷醉，看着那盞金魚雙擺尾的花燈，輕輕念出一句：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自己呆了好一會，那人才嘻嘻地笑起來，“別用這麼崇拜的眼神看着我，這可不是我寫的哦。”
眼睛一轉，賊兮兮地說：“小碸啊，你知道這最後一句講的是什麼嗎？哈哈，你一定不會懂，日後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夜碸將這話重新念一遍，小孩的臉浮起大大的笑：“
碸兒知道啊，這講的是一個人找了另一個人很久很久都找不到，突然轉過頭，就看見那個人了。是不是？”
越清河剛要誇一誇夜碸，卻誰知夜碸說完，歪着頭，又問了一句，“那皇嫂，你要找的那個人，是太子哥哥嗎？”
越清河怔住了，她沒想到夜碸居然會反問自己一句，不禁疑惑起來，是啊，自己要找的那個人，是太子嗎？
腳步停下了，但是身前身後的人卻還在走動，擡腿動肩處不免有些推搡，越清河只怔了一下就馬上回過神，用力捏捏夜碸的小臉，“真是個鬼精靈，好了，現在我們去放花燈吧。”
順利轉移話題。越清河興沖沖地拉着夜碸往前走去，記得之前聽瀟風說過，雲京的護城河名叫雲徑河，此河在流經雲京城的時候換成了兩岸垂柳四處清風的怡人模樣，一道水帶彎彎繞繞，兩岸人們對河而望，元宵節也稱爲花燈節，每家每戶必在家門前掛一盞花燈，又會在河畔放一盞花燈，如此行爲以爲是花燈節的規模與聲勢。
所謂花燈和平常的燈的區別，大約是華麗與樸素，一次性和永久性的區別。花燈製作精美，圖案多樣，只是燈的壽命不長，過了這一夜就會由裡到外燃燒個乾乾淨淨不留痕跡。這也是一種祈福的形式。
越清河拉着夜風左拐右拐，就到了離雲涇河最近的一條街上買可以往河裡放的花燈。這條街一排排的攤子上擺的全是花燈，宮紗罩的，紙糊的，絹絲的，自己畫的，無奇不有。
越清河走到最近的一家攤子上看時，一眼相中一盞最普通的蓮花燈，老闆是個很有眼色的中年人，先是看到越清河與夜碸身上穿得不凡，猜想必定是非富即貴的哪家大小姐，看樣子是甩掉侍女們獨自出來的，此人不宰更宰何人？忙堆起臉上的笑對越清河說，“這位小姐是來買花燈的，可算是好眼光啊，拙人這攤在這街上開了已有十餘年了，最是童叟無欺物美價廉，小姐可要好好地挑一挑啊。”
越清河聽了這話，很是高興，扭頭對夜碸擠擠眼睛，“妹妹，你喜歡這攤上的花燈麼？”
爲了保險起見，兩人商量好了出來後以姐妹相稱，單獨對話時就用平常的稱呼。夜碸眼睛盯着懸掛在上方的燈謎，一動不動地看着，“姐姐，我想……”
越清河頓時瞭解夜碸的意圖了，大力將錢袋子一抽，拍在攤子上，“好妹妹。有志氣，想猜燈謎，儘管猜，猜錯了不要緊，姐姐付錢。”
夜碸頓時眉開眼笑起來，見越清河突然拍攤子老闆嚇了一跳，心想這莫不是將軍府中的小姐，如此生猛，卻聽越清河說，“老闆啊，這猜燈謎要多少錢啊？”
聽到錢字攤主眼睛都可以放光了，忙不迭地說：“猜一次十個板子，猜對了燈歸你，猜錯了燈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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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