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這樣人家出來的高官,自己真要去捋虎鬚嗎?知縣此時有些想打退堂鼓。當日在樑首輔面前的話又在耳邊,能做好這件事,得了老師的青眼,那以後的仕途可就平順許多,至於陳銘遠,怎麼說他已經辭官不做,再有聖眷,有自己老師在那任首輔,不過就是枉然。想到此,知縣又整理一下衣衫,示意從人上前叩門。

從人尚未敲響陳府大門,大門就打開了,走出一個管家,滿面笑容地上前給知縣行禮:“見過本縣老爺,我家老爺已經在廳裡等候,還請隨小的來。”本縣老爺,自己就是這縣裡的父母官,他一個冠帶閒住的前尚書,怎麼也要給自己三分薄面。知縣一邊在心裡告訴自己,一邊走進陳府。

走進去只覺得庭院深深,轉過一個大影壁,走過一個天井,纔看到陳銘遠在廳前站着,見知縣過來就拱手道:“在下回鄉日久,料理一些家務,不曾去拜訪本縣父母官,倒要老父母前老拜訪,着實失敬。”看見陳銘遠,知縣不由自主就想下跪,但想到自己現在是本縣父母,而他不過冠帶閒住,那膝蓋又立起來,對陳銘遠道:“老大人是朝中重臣,下官前來拜訪是應當的。”

寒暄已過,陳銘遠把他往裡面請,坐在廳上,你來我往說了幾句,見陳銘遠爲人和藹,說話可親,這知縣的膽子漸漸大起來,可心中也開始焦急起來,這陳銘遠越發和藹,要怎樣才能讓他有劣跡,這着實有些難辦。

陳銘遠已經給知縣指一指茶:“這茶不錯,是家祖在世時,最喜歡喝的,還請嚐嚐新茶。”知縣應是,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什麼味道都沒品出來。本想着用話激陳銘遠變臉,想他少年就得中,不到四十就登上高位,這樣少年成名的人,定會用話一激就忘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可從進來到現在,陳銘遠卻是和顏悅色,並沒半分居高位者的倨傲,這樣的人,該怎樣用話激他發怒?知縣在腦中想着,猛地想起一件事,對了,都聽說這位大人極其愛護兒女,他還有個小女兒,今年已經十歲,尚未婚配,何不討他小女兒做自己的兒媳,若事成,那就是和陳家攀上關係,若是不成,到時也可以說,陳銘遠爲人倨傲,和他好好說話,誰知他竟大怒。

想到此知縣只覺得計,面上笑容更懇切幾分:“老大人回來,下官前幾日就該來拜訪的,還有件事,下官存在心中,不曉得該不該說。”就知道這知縣今日來此,不是什麼好事,陳銘遠面上笑容沒變:“我現在不過一個閒人,有什麼事能幫忙?”知縣得意洋洋地道:“下官有一犬子,今年十一,雖不能說聰明俊秀,可也不差,賤內這些年也着實爲他尋個好媳婦,尋了不少日子,可總尋不到什麼好的,今日來此,聽說老大人有一愛女,今年十歲,尚未婚配,下官就想做個兒女親家,不知老大人可肯?”

這是給自己設陷阱跳呢,陳銘遠心裡一哂,這樣的人,大概也只能想到這樣的主意了。陳銘遠連臉色都沒有變就對知縣道:“這種事,本是美事,不過老父母只知此女是我愛女,卻不曉得此女更是得我岳父疼愛,此次我回鄉,他特地和我說了,說此女的婚事,千萬要他親自看過纔可。我岳父雖有兩子,卻只有拙荊一女,從來待我的兒女如珠似寶。老父母若真想做這個兒女親家,不如等下回進京時,去我岳父家裡,和他懇切求親就可。”

天下哪有女兒的婚事要外祖父做主的?知縣的臉登時就變了:“老大人說笑了,天下哪有外祖父做主婚事的?”陳銘遠的眉皺起:“這還真不是笑話,你是不曉得我們家裡的事,當初我長女挑女婿的時候,我岳母重重叮嚀,於是我岳父不滿,說到這個孩子婚事時候,定要他做主纔可。這天下,沒有偏了這個,不偏另一個的事。”

岳父岳母?知縣細算一下,陳銘遠的岳父現是翰林掌院學士,岳母是皇家郡主,當今天子見了還要稱一聲姑祖母,難怪連首輔都要忌憚,不敢窮追猛打,只求永不錄用這四個字。此時知縣細細想來,不由身上出了一身冷汗,當日怎麼答應的這麼爽快,就忘了官官相護,此時再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知縣想到此,登時對陳銘遠轉過心腸,更熄了這個心,只是呵呵一笑:“原來如此,聽說新安郡主常出入宮廷,還不曉得這宮廷是何等的宏偉。”當日殿試時候,知縣雖能入宮,但不過是在那裡考試,等到進宮謝恩,心裡也揣着一把汗,名次低的,在的又遠,真是連御容都沒有細細瞧過。

陳銘遠聽到這話就笑了:“宮中雖宏偉,但也有那不高的樓閣。記得我幼時,做皇子伴讀,下了學常去那些樓閣玩耍,現在一晃就三十多年了。”皇子伴讀?知縣再一細想,額頭上就有汗珠,心底開始罵起樑首輔來,這不是看顧我,是坑我啊,曾爲天子的伴讀,除非犯了什麼謀逆大罪,不然天子都不會趕盡殺絕,你倒好,把我當做一把刀使,難道說看我好欺負嗎?

知縣在心裡把樑首輔罵了好幾回,也不管樑首輔在京中是不是耳朵火辣辣地熱,這裡對陳銘遠越發親熱:“也不知道下官什麼時候,有緣去細細玩了。不過說來,就算以後有緣入京,也不過要揣了一顆害怕的心,在那急急地看。”這樣的淡話,陳銘遠隨便應付幾句,管家們來報酒席已經備好。

陳銘遠陪着知縣喝了兩杯酒,也就推辭自己頭有些痛,進去歇着了。知縣到了這時,哪還敢說陳銘遠招待的不好,恭敬請陳銘遠進去歇着,自己也就告辭。

等陳銘遠一進了屋臉色就變了,這樣的人,也敢覬覦自己的女兒。曼娘正在和緋姐兒做針線活,瞧見陳銘遠進來臉色不好,就放下針線給他倒茶:“不是說你今兒有客?怎的這會兒進來,臉色還不好?”陳銘遠瞧瞧小女兒接過茶喝了一口才道:“旁的倒罷了,我並不在意,可是他竟敢開口爲他兒子想求我女兒爲妻,真是可惡。虎女豈可配犬子?”

緋姐兒在那聽着,故意張大眼:“爹爹,您什麼時候成了武將?”陳銘遠不解,緋姐兒笑的越發甜了:“不然,您怎麼說我是虎女。”陳銘遠只覺得所有的不愉快都被女兒這句話化去,拍拍自己女兒的手:“我就算不是武將,你也是虎女。”緋姐兒又是一笑,陳銘遠這才把自己怎麼應付知縣的話說出,說完了就道:“家鄉比不得京裡,以後若再有人來求親,你也就用這樣的話來回。說來,怎麼我們緋姐兒也要被人求親了?”

緋姐兒在陳銘遠說這件事的時候就躲出去了,此時屋內只有他們夫妻二人,曼娘應了才道:“緋兒也不小了,都滿了十歲,有那定親早的,早早就定了。你還當她是孩子?”陳銘遠嗯了一聲才道:“我不光當她是孩子,我還記得你是孩子的時候。”

曼娘啐他一口:“全沒個正形。”陳銘遠又是一笑,拍拍妻子的手,曼娘聽到他的嘆息,忍不住問道:“你還在想,要不要……”陳銘遠嗯了一聲:“我答應過陛下的。”所以這回,只是蟄伏。曼娘心裡下着結論,明白丈夫還是想重新有一番建樹。

知縣自那次拜訪過陳銘遠之後,陳銘遠突然發現,附近有不少書院想請他去做山長,本地讀書人多,書院也多,出名的書院也不少。況且閒住官員,在家中沒有事情,去書院做山長,教出一些弟子,也是造福鄉里的事。陳銘遠和曼娘商量了,選了一家,也不遠,就在這附近,到時可以不住在書院裡,而是住在家裡,真是什麼都不耽誤。

在家裡的日子就這樣很平靜的過去,八月底的時候,京裡來了信,說阿顏生下一個女兒,隨信來的,還有陳二太太寫給陳老太太的信,說一家子都很好,讓陳老太太不用擔心。陳老太太聽的又添了一個重孫女,很想回去瞧瞧,可是這來回一趟也要花好些時候,也就按捺住了。

再說陳老太太雖沒有常回來過,但這族內的人不少,經常來拜望的人中,也有和陳老太太一起鬥鬥牌的,陳老太太住的時候慢慢長了,覺得這裡雖沒京中繁華,但也有另一番滋味。

曼娘趁了這個時候,也收攏一下這家鄉的產業,有那連年生意不好的店鋪,或賣或租,還有那租子都收不齊的田地,索性叫來佃戶,半賣半送,剩下的產業,都是那膏腴產業,出息甚多,算下來的話,倒省了許多事情。她在這裡收攏一些產業,未免有些別的流言就出來,這日曼娘還在算賬,就有人報徐家大老太太來了。

這些年長輩們都凋零了,這位徐家大老太太已經是曼孃的大伯母了。雖然年輕時候徐大老太爺十分荒唐,這位大老太太吃了些苦頭,可隨着年紀漸老,那位大老太爺也荒唐不了多少,雖然在曼娘祖父去世時候,鬧了一場要分傢什麼的,不過也沒過幾年,這位大老太爺也就去世,徐大老太太到了此時,纔算真正能直起腰來做人。

況且她有女兒是郡王妃,兒子雖然讀書不大成器,但托賴祖上的福,做過兩任小官,此時兒子索性辭官回來養親。家裡的銀子不少,來往的人也多,她算是真正有晚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