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府。
老夫人側身躺在榻上,呂嬤嬤拿着美人錘輕輕錘打着她的背部。
“往下點,腰那裡……”
老太太指揮着,面露疲憊:“坐了一天,腰痠腿疼的……再加點力,重一些……”
“要不讓彩雲進來給您做做按摩?那丫頭的手藝比老奴要好。”
呂嬤嬤建議着,彩雲是她最小的孫女兒,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平素甚得喜歡。
“不用,咱倆說說話……”
池夫人半閉着眼睛,回想着與榮嬌見面的情形,她這大半天的,姿態放得夠低,給足了那丫頭臉面,應該是消氣了吧?
“這人吶,真是不能犯糊塗,老話說的好,寧欺白鬚公,莫欺少年窮,你說,誰能想到那個丫頭能有這般造化?”
呂嬤嬤不輕不重地一下一下捶打着老夫人的腰背,靜靜聽着,那個丫頭指的自然是大小姐英王妃,有些話老夫人能說,她一個做奴才的,再得臉,也只有聽的份。
況且,老夫人只是想找個可靠的人說說,並不是真的需要她的附合。
不過,老夫人的話她倒是贊同的,誰也沒想到不受待見的大小姐,居然有登上高枝做鳳凰的一天。
英親王妃啊,除了太后皇后就該是她了吧?連太子妃都得退避三舍外!
可惜了!若早知被視爲喪門星的她會有這份際遇,這些年哪怕稍微地對她表示點善意……唉,有錢難買早知道!要麼說,還是二少爺與三少爺有眼光,從小到大將妹妹護得與眼珠子似的,現在好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也不怪我,老頭子畢竟是因爲她走的,一條命啊,活生生的就沒了。看着她,這心裡就疼得難受,憋得喘不動氣……”
所以康氏怎麼對待她的女兒,她就默許了。若是沒有這個丫頭,若不是爲了給她過什麼百日宴,老頭子也不會貪杯喝醉了,更不會從馬上摔下來!
他是她心中英武的將軍,最終卻是打獵時從馬上掉下來摔死的!
怎不令人痛心?
而這種憋屈的死法。也着實令她不能釋懷。
那些個孤枕難眠輾轉反側的夜晚,情不自禁地就會想,若是沒有這個孫女兒,若老頭子不是爲了得了孫女兒興奮難耐,若不是百歲宴,若不是要給孫女兒獵狐,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想得多了,榮嬌就成了她心裡的一根次,再加上康氏在一旁的渲染,久而久之。就愈發鑽了牛角尖,認定了她生來不詳,克親敗家。
喪門星,她也是默認的,對於這個孫女,她確實是厭惡的,雖不曾象康氏那般明顯恨不能毀之,但不掩飾的冷漠與疏離,以及淡淡的恨意,卻是有的。
如果有可能。她也希望這個孫女,從未有過。
“這些年,康氏做的那些事,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不知,這不就遭報應了?老了老了,臨了還要給小輩陪不是……”
最關鍵的是,還不知道她是不是接受了,既往不咎了。
“再怎麼說您是長輩,王妃不是那等不講規矩的……”
呂嬤嬤的安慰是很誠懇的。但有多少可信度,她自己也不確定。
“再說,還有二少爺與三少爺在呢,不看僧面看佛面,王妃總不能不要孃家……”
“唉,但願吧……”
池老夫人長嘆息,怕的就是她只管勇哥兒與厚哥兒,卻將其他人通通記恨上了。
那興哥兒怎麼辦?
她又不是老糊塗了,兒子根本就不想辭官,是被逼的,誰能脅迫了他,這不是明擺着的嗎?
這是英王在爲榮嬌出氣呢!
親爹都討不了好,何況是不親近的大哥?
都是康氏造孽啊,她倒是早早走了,丟下爛攤子,讓這些人爲難。
可不都是康氏的錯!虎毒不食子,她連親生女兒都下得了手!親孃都不疼,她這個做祖母的頂多是冷漠了些,也不算太過份吧?
這些年就算是她沒有給予太多的關心,也沒什麼錯,她是做祖母的,難道還要去遷就一個小輩不成?
想想自己都這麼大年紀了,還拉下臉不顧長輩的體面,給孫女輩的賠禮,心裡着實不痛快,更憋屈的是,那丫頭雖攔下了沒真受了她的禮,表情卻淡淡的,看不出深淺來。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池榮嬌那丫頭真不是個心善的!老夫人覺得自己還算無辜,她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無非就是對一個孫女兒不親近,怎麼就到了不可饒恕的地步?
康氏是犯賤,明明榮嬌是釘在眼中的刺,不想看到,偏每天叫到跟前搓磨,折磨別人也折磨自己,她卻不同,不想見就不見,就當沒這個人就罷了,已經生下來了,她若是能自己死了最好,命硬不死,總不能自己下手。
這種事,康氏做得出,她可做不出。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這張老臉無所謂,池家是興哥兒的,誰也奪不去……”
爲了最寵愛的大孫子,顧不上那麼多了,“你有沒有發現……算了,”池老夫人慾言又止,想起今天鄒氏的表現,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確實是在費心找話題,陪着榮嬌不至於冷場,不過,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提興哥兒的好,連出聲附和都沒有。雖然一直在笑,溫婉大方,池老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累了,好些年沒委屈自己陪着笑臉與人聊長話短了,鄒氏怎麼可能對興哥兒的事不上心?
夫妻一體,興哥兒好了,她才能好。
不插話怕是說得不妥當吧,畢竟榮嬌在家裡是個例外,她與這個小姑子以往也沒有交集。
……
池老夫人唏噓哀嘆時,從池府回家的路上,榮嬌想起玄朗所說的池老夫人的目的,不由暗自發笑,他素來未卜先知,沒有猜不到的!
池老夫人親情牌苦情牌輪番打出,或倚老賣老或自貶其身,話裡話外皆是一個意思,就是告訴她,池榮興是她的好大哥,一直都是。
若不是揹負長子的重擔,無暇他顧,他做得不會比勇哥兒、厚哥兒少,若沒有他身爲老大,在前方幫着父母支應門庭,哪有後面弟弟妹妹的自由自在?
現在更是辛苦,父親需要靜養,偌大一個池府,全靠他在撐着。
用池老夫人的話講,興哥兒爲這個家付出的最多,現在是弟弟妹妹幫襯的時候了。
言而總之,總而言之,千錯萬錯都是她們做長輩的不對,豬油糊了心,萬望看在血脈相親的份上,多多照應池榮興。
……
“在想什麼?”
從晚飯後她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是今天去池府讓她心情不好嗎?
不然以後就不要去了,反正那裡也沒有她想見的人,想榮厚了,就派人去莊先生府上請他來府裡好了。省得浪費精力在那些不喜歡的人身上。
“我在想啊……是不是因爲人心是偏的,所以善惡纔沒有標準……”
榮嬌幽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