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章 決斷
秦二世胡亥的死像一出並不好笑的鬧劇,而這出鬧劇的主角是趙高的弟弟郎中令趙成和養女婿咸陽令閻樂。
趙成原本只是一名普通的內宦,因爲哥哥趙高的關係,被胡亥破格提爲郎中令,時刻跟隨於二世身邊伺侯,趙高既欲殺二世,趙成便成爲了天然的內應,將二世自城外的上林苑哄回到咸陽城內的望夷宮齋戒祭祀。二世繼位後,曾召五萬衛卒紮營於咸陽城外,上林苑若有變,這五萬衛卒片刻便可馳援,但在咸陽城內卻又有不同,若有意外變故,只需咸陽令閻樂將城門一關,想將胡亥怎麼着都行,待大事已定再開城門,那五萬衛卒也只能徒嘆奈何。
於是,二世回望夷宮不過剛剛三日,咸陽令閻樂便率千餘名心腹衛卒來到望夷宮前,藉口拿賊便要闖入,職守望夷宮的衛令僕射上前阻攔,道:“宮殿四周衛卒日夜巡邏不停,哪裡會有什麼盜賊,就算有,這望夷宮也不是你咸陽令能管得了的地方。”閻樂冷笑道:“今日之事怕是由不得你了。”揮手令手下將其拿住,一刀捅去,頓時了斷了一條性命。接着,便率軍闖入瞭望夷宮中,一路上逢人便殺,驚得宮中的宦官、侍從紛紛奪路逃躥。
閻樂一路向內殿殺去,趙成親作引導,至殿門之前,閻樂令士卒彎弓搭箭,齊往殿**去。此時二世猶在殿內,一隻飛箭恰恰擦肩而過,釘在背後的板壁之上,驚得二世胡亥跳起,一邊大呼救駕,一邊向內逃去。但左右只顧自己逃命,哪裡管得了他,待胡亥逃至寢殿之時,環顧左右,只餘一名內宦而已。
胡亥恨道:“趙高居然敢行此不臣之事,你們怎的都不告訴我?”那個內宦卻冷笑一聲道:“小人就是不敢說,才能活到今天。否則,早就不知死在何處了!”胡亥還來不及愧悔,閻樂便已經衝進殿來,指着胡亥喝罵道:“你這個荒淫無道的暴君,如今天下都反了,你還想活嗎?”
胡亥此時還抱着一絲微渺的希望,顫聲問道:“是誰派你來的?”
“丞相。”閻樂答道。
“那讓我再見丞相一見吧。”胡亥道。但閻樂卻只冷冷的看着他。
“丞相的意思是讓我退位,我就取一郡爲王,不再做皇帝,行嗎?”胡亥哀求道。
閻樂仍是不語。
“不許我爲王,就作一個萬戶侯吧……”二世哭求道:“要是萬戶候也不行,求丞相饒我一命,我和妻兒做個老百姓也罷……”胡亥這一世,生爲皇子,後爲皇帝,何曾如此哀求過人,連跟隨閻樂同來的士卒都看不過去,紛紛轉過了頭。
閻樂怒道:“我奉丞相之命,爲天下之人誅無道昏君,你說什麼也沒用,不殺你我也沒法交差!”說罷,將手中長劍擲於胡亥身上的案几之上,喝道:“你自行了斷吧!”胡亥雙手抱頭,身子綣於一團,只是痛哭不肯。閻樂等得好不耐煩,做了個手勢,左右兩名心腹上前,一個扣住二世的手臂脖頸,一個持劍橫抹下去,血光濺出,胡亥雙眼圓睜,身體軟軟倒下,一代帝王竟然就此命絕。
胡亥死後,閻樂又率軍在望夷宮大肆屠殺,直將一座神仙洞府般的宮殿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二世胡亥的所有妻妾子女一個也不剩,方纔罷手。到這時,整個望夷宮除了屍體已經看不到幾個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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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死亡的具體詳情是劉邦進咸陽後,我從幾個從宮中逃出來的小宦官口中打聽出來的,但當時,我們也只是知道胡亥被殺了而已,據子嬰那十七八歲的兒子打聽來的消息,目前咸陽城四門已閉,內外通信斷絕,除非強攻,否則根本進不了城。城外雖駐有五萬衛卒,但無兵符,也調不動它們。也就是說,除了等待,我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我拿起案几上那樽毒酒,眼睛看着公子子嬰,慢慢的將酒液傾倒在地上。這是一個試探性的舉動,如果子嬰還有殺我之意,即使沒有這杯酒,他也能用其它的法子結束我的生命,但如果子嬰對我倒酒的動作絲毫沒有異議,那麼,他很有可能已經改變了想法,至少是不急於在此時便要我的小命。
子嬰的目光追隨着淺紅色的酒液在地上流淌,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沉默着,似乎陷入了一場漫長的思考。
“如果小人沒有猜錯的話,趙高對駐於城外的秦軍還有所忌憚,因此一時還不敢自己稱帝,可能會推出一名贏氏子弟接替王位,但環顧咸陽,贏氏子弟死的死,貶的貶,唯一合適的人選只有……”我慢慢地說道,頓了頓,看了看子嬰的臉色,又道:“只有公子您了。”
子嬰依舊沉默着。
我繼續道:“但即使趙高將您推上皇位,也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正如我所說,趙高已與屯兵武關的沛公劉季約定共分關中,到那時,公子您也不過是趙高送出去的第二位禮物罷了。”
子嬰的目光閃動了一下。
“子嬰公子,局勢已經如此不堪,請早做決斷吧,”我俯身道:“小人及手下願爲公子效勞,共處趙高此賊。”
那名少年不禁露出激動的神色,但子嬰卻只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道:“先這麼着吧。”又淡淡地道“呂掌櫃,如今咸陽四門已閉,你左右也是出不了城,不如在舍下先住上一宿,明日再定去留。”說罷,袍袖一擺,徑自離去了。那名少年看了我一眼,也起身跟在子嬰的身後快步而行。連那兩名青衣女婢也俯身施了一禮,然後起身小步跟在了那小年的後面。
轉眼間,亭內竟然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微微搖搖頭,心知這個決斷可不是這麼好下的,久居京都,老於風霜的子嬰不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決不可能進行這麼大的舉動,因爲這不僅僅是子嬰的個人生死問題,也是一個關係到秦皇室存亡的大冒險。
成,或有望力挽乾坤,敗,則無疑將有無數顆人頭滾滾落地。
但他所不能預測的是,即使他成功的扳倒了趙高,也無法阻擋歷史的大潮滾滾而來。大秦,氣數盡了,它的轟然倒塌已經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縱然子嬰並無過錯,甚至在他在位的那些日子裡,盡心竭力、鞠躬盡瘁不遜於任何歷史上的賢君,但是留給他的還將是絕望和失敗。他註定將要揹負起歷代秦皇所犯下的所有罪孽,甚至將爲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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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嬰留我住宿的地方是他府內的一處小小的院落,我住上房,而審食其和莫小三則住在兩旁耳房之中。晚上有人送來飯菜酒饌,也不多話,侍立於一邊等我們三人用完,便悄悄收拾了碗箸退了下去。
我望向窗外,今夜空中似有烏雲蔽月,黑沉沉的,林木深處偶爾有幾點微弱的燭光,忽明忽暗。這個時代樹多人少空氣好,到了晚間,若是星月之光黯淡一點,便顯得有幾分鬼氣,讓膽小的人輕易不敢出門。雖然看不見,但我也知道這座院落的四周一定佈滿了監視的眼睛,對於像我這樣一個來歷詭異的人若不看嚴一點,連我都要奇怪子嬰的大意了。
飯後無事,我便向審食其說了說今日與子嬰的那番交鋒,說到喝毒酒的那段,仍有些心有餘悸,搖頭道:“真是有些懸,我當時以爲今天你和小三要帶着我的屍首回去呢。”
審食其臉色有些發白,道:“這也太危險了,小姐,依小人的意思,咱們最好尋個理由迅速離開咸陽直接回武關。咱們畢竟人單勢微,不管是趙高還是子嬰,想對付我們都太容易了。”他皺着眉,又道:“如今趙高已經將秦二世殺了,這咸陽城不用我們攪和也必然大亂,咱們由得他們狗咬狗去,最好是咬得兩敗俱傷再去收拾他們。”
“子嬰今日既沒有殺我,想必近日之內不會再對我動殺機了。”我道,輕嘆了一聲,道:“其實我留在咸陽,也不僅是爲了把咸陽這鍋水攪混,而是爲了……”
爲了改變歷史?我沒有說下去。這種話,即使親厚如審食其聽了,也仿如胡話一般,有誰會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