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踏上戰場以後,他從沒有這麼狼狽過。
天色已黑。
四面包圍着三十萬漢軍,中間的饅頭餡則是不到十萬的楚軍。縱然項羽還有無限的豪氣和勇力能衝殺出去,那些楚卒卻早已沒了戰意。
沒奈何之下,只得紮營休整。
這一夜,劉邦沒有回營帳休息,他和韓信、張良幾人整整議到旭日東昇方停。面對與項羽對陣以來首次佔得的優勢,他的精神極度亢奮,根本也不可能睡得着,倒不如拉着韓信幾人細細推敲下面的每一步。
wωw☢ ttκan☢ ℃o
第二天,是個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太陽掙出地面的那一瞬,紅通通的光芒把曠野映出一種別樣的豔麗。站在營帳外,看着晨光下一隊隊正緊急集合的漢軍,我不由微微嘆了口氣,心道,今天,註定將是一個充滿殺戮的日子。
三更造飯,五更起營。哪怕只是一個最普通的士卒也知道今天將有一場大戰,所以每個人的神情都緊張而嚴肅。沒有人知道到夕陽落山的時候,自己還能不能看見那一抹餘暉,但時間總要熬過去,該來的總要來,誰也躲不過。
我擡眼望去,見劉邦和韓信以及幾員大將正立在一處高坡上看着整個戰場,連張良也裹着件厚厚的錦袍立在那裡,便也悄悄走了過去,立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往下看去,才覺出這裡的視野確實是好,整個戰場一攬無餘。
只見下面漢軍戰陣還未列好。楚軍營寨的門已經徐徐打開。馬蹄聲響,項羽一馬當前,後面跟着地是他最精銳的八千騎兵,然後則是排成陣列的楚卒。雖處劣勢,但楚軍的氣勢並不弱,騎卒行列齊整,步卒腳步不亂,行進之間透着股濃濃的殺氣。
對於他們來說,今天是多年後的又一次破釜沉舟。不勝利即死亡!
忽聽張良微嘆道:“項羽終究是項羽。”
韓信哼了一聲。
張良又突然咦了一聲,道:“他身後……那是……那是?”
我凝神看去,只見項羽盔甲之外披着一件紅色的披風,後背的部分隆了起來。分明是藏着什麼東西。心念一轉,突然明白了,失聲道:“是虞姬。”分明是項羽怕虞姬在戰陣中有所閃失,所以索性將她捆到了自己的身上。
坡頂十餘人一齊回過頭來。那些將領看清是我,識趣地又將頭扭了回去,只作不知。韓信面無表情,張良眼裡含着一抹笑意。而劉邦,他微微的皺了皺眉,有些不悅的看了我一眼。便轉過身去繼續專心致志的觀察着下面地情形。
說話間。下面形勢已變。項羽標誌性的舉起了他的長,向前方的漢軍指去。這是攻擊地信號。順着長所指的方向,八千騎兵以及背後的數萬步卒便如鐵流一般向前衝去。
進攻!殺出重圍!
像以前一樣,項羽的八千鐵騎再一次充當了矛尖,承擔了鑽透漢軍戰陣地重任。而後面的步卒則進一步掩殺,鞏固前面騎兵獲得的成果。這是項羽慣用地攻殺方式,憑着八千騎兵那駭人地戰力,這種攻擊方式在歷史上無往而不利。
很快,漢軍厚實地戰陣就被撕開了一道深深的裂口,項氏鐵騎像釘子般楔了進去。那種有我無敵地氣勢,那種狂飆突進的進攻方式,看得高坡上所有的人都幾乎屏住了呼吸。
“灌嬰!”劉邦突然喝道。
“末將在!”立在一旁的灌嬰一個激靈,忙俯身喏了一聲。灌嬰是騎兵將領,但韓信用來圍困項羽的都是步卒,所以,他可以在大戰之機閒立於劉邦的身側。
劉邦的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咬着牙道:“下面的項氏鐵騎,你可看見了?”
“末將看見了。”灌嬰喏道。
“聽說你有個名兒是勇‘灌’三軍!給你十年,你可能夠替我練出一支漢家鐵騎!”劉邦一字一字道:“我要的,不是八千,是八萬!八十萬!”
灌嬰嗵的一聲跪倒在地,一身重甲砸得地上揚起一片灰塵,他大聲吼道:“回大王,若有十年生蓄,末將必不辱命!”
劉邦死死盯着他,突然仰天大笑,道:“好,項羽他也不過是八千人馬而已,有你灌嬰,我就有八十萬的鐵騎
時,看天下還有誰敢擋吾一擊!”
山坡上一片沉寂。
說實話,劉邦出身微賤,混到現在這樣,肯定有他內在的人格因素,但大多數人心裡還隱隱覺得這人實在是走了狗屎運,時也勢也,才就造就了他這樣的一個人物。但此刻,當他面對坡下的項氏鐵騎仰天大笑時,回想起這幾年的起起落落,所有的人幾乎同時有了一種想法,原來,劉邦也是一個英雄。
一個百折不撓的英雄,一個也可以氣吞山河的英雄。
就連韓信,從來不正眼看人的韓信,此刻望向劉邦的眼神裡都多了三分敬意。
當然,也僅僅只有三分而已。
…………
就在劉邦在山坡之上仰天長笑時,楚軍的攻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麻煩之中。
在鑿透第一層漢軍戰陣之後,後面的漢軍突然散開,露出了掩藏在隊中的重重絆馬索。衝在最前面的十幾匹馬猝不及防,紛紛摔倒在地。十幾名騎卒在那種高速運動中從馬上摔下,眼見是不得活了。後面的騎兵匆忙勒繮,饒是他們訓練有索,也有幾十匹撞在了一起,一時間馬嘶之聲響成一片。
見漢軍騎卒被迫停下,漢軍隊裡閃出數千弓箭手來,搭箭上弦,轉眼間,箭如雨下,項氏鐵騎畢竟不是真正的重甲騎兵,縱然奮力舞起長槍抵擋,可還是有漏網之箭,只聽得箭矢入肉與哎喲之聲不絕於耳,片刻間又倒下了約有百多騎。項羽騎兵縱橫天下多年,哪裡曾吃過這個虧,但此刻進又進不得,被人壓着打,竟是隻能守不能攻。
項羽素來都是衝在第一位的,這次可能是因爲背後多了一個虞姬,所以跟在了那八千鐵騎的背後,見到他最心愛的鐵騎竟是這般狼狽的情況,臉漲得通紅,回聲大吼了幾句,大約是催那幾萬步卒快些衝上去。
項氏鐵騎堪堪頂了數息的箭雨,楚軍的步卒才終於衝了上來,執盾持劍,與護持着絆馬索的漢軍一場混戰,沒有騎兵在前開路,楚軍的步卒並不比漢軍強出多少,尤其漢軍中還有韓信從齊國帶來的精銳,兩軍的傷亡比例很快開始持平。
但這場混戰也使得漢軍的弓箭手失去了作用,他們在陣前將領的指揮下,迅速撤出了戰陣。
沒有了絆馬索和弓箭手的危脅,項氏鐵騎終於恢復了一點活動,但此刻他們已經陷在混戰之中,一時也難以掙脫,向來憑以自傲的速度的優勢與衝擊力蕩然無存,只能擠在如海般的步卒之中奮力的向前衝殺。
山坡上,韓信冷笑道:“就算是無敵於天下的鐵騎,也未必沒有弱點。”
劉邦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戰陣中的項羽自然也看出不妙,本來楚軍的人數就比漢軍少,若這麼混戰下去,遲早要被漢軍一點點吞掉,而很明顯,漢軍就是打算用人多勢衆來欺負他。這招劉邦以前也用過多次,但沒一次靈光過,所以他原本也沒太放在心上,可這次似乎有些不同,楚軍似乎真的有些頂不住了。
漢軍不在乎死上十萬人,可是他在乎。
因爲他只有十萬人的家底。
項羽咬牙,再咬牙,知道再也顧不得身後的虞姬,長嘯一聲,提繮持悍然殺入了陣前。
以他的實力去戰這些普通兵卒,無疑是牛刀殺雞,不過短短片刻,便殺開了一條血路,那些項氏鐵騎跟隨他多年,自然知機,紛紛彙集到他的身後,很快又重新聚攏起來。但是終究沒有了開始的那番銳氣,雖有項羽在前開路,也前進得相當緩慢,一兩個時辰激戰下來,竟不過只殺出了十多裡地去。
眼見部分馬匹已有口吐白沫的徵狀,項羽心知就算是人是鐵打的,馬終是肉長的,項氏鐵騎終也到了極限,只能喝令收縮戰陣,令刀盾兵在外,長矛手、弓箭手壓陣,項氏鐵騎居中,重新立了個防禦的陣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