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嬰詫異地道:“莫非此人是王后舊識。”
“這……”審食其微一皺眉,他尚不清楚我究竟打算怎麼處置這個韓信,便含糊地道:“小人也不很清楚,王后已在來此的路上,稍後夏侯將軍可當面請教。”
夏侯嬰轉眼看了看猶自跪在那裡的韓信,遲疑了一會兒,點點頭,示意劊子手道:“來人,將他拉起來,帶進帳去。”行刑人齊聲應喏,七手八腳將韓信拉了起來,推推搡搡帶走了立在一旁的營帳中。
進得帳後,夏侯嬰請審食其坐了,這纔在主位坐下,讓人替韓信鬆了梆,令其立於一旁。他是和劉邦一起玩到大的老兄弟,這麼多年下來,自然也知道一些我做事的風格,難免對這位驚動了王后的小吏韓信起了好奇之心。上下打量了韓信幾眼,只見他身材並不高大,面貌亦不多麼英俊,眉宇之間還有三分陰鬱之色,看着就讓人不怎麼歡喜。不禁皺了皺眉,道:“韓信,你在軍中任何職務?”
“回稟夏侯將軍,小人自入漢軍以來僅任過連敖一職。”韓信淡淡地道。他剛剛在生死線上打轉之時,難免有那麼一點點慌亂,此刻見局勢似乎有向好的趨勢,便鎮定了下來,神態之間又有了幾分冷傲。
“自入漢軍以來?莫非你還在別處幹過?”夏侯嬰微微咪起了眼睛。
“小人曾在霸王軍中任執戟郎中。”韓信坦然應道。
夏侯嬰眼中閃過一絲寒意,微笑道:“既在霸王軍中有如此前途。又何必遠來巴蜀投效漢軍?”
韓信沉默了一下,然後擡起頭,冷笑了一聲,道:“小人曾聽人說,漢王寬厚爲懷,有愛才之心,容人之量,故而不辭千里投奔而來,哪知親眼所見。也不過如此而已。”
夏侯嬰倒失笑起來:“以你的意思,你一個小小執戟郎也是大才了?”
韓信眼中微有怒意,只是輕輕哼了一聲。
夏侯嬰瞟了審食其一眼,見他沒什麼表情地跪坐在那裡。微微遲疑了一下,點頭道:“好,既然你自認是人才,我夏侯嬰就考考你。老夏侯是諸位兄弟裡最沒本事的一個。若你連我的問題都答不上來,嘿嘿……”他輕笑兩聲,卻沒有說下去。
韓信淡淡地道:“那便請夏侯將軍出題。”說這話時,他腰背挺直。眉鋒微揚,並不出衆的容色上倒也平添了幾分豪氣。
“呃……”夏侯嬰沉吟了一下。說實話,他沒學過多少兵書戰策。就現在肚子裡的這點墨水還都是從蕭何和曹參那裡零敲碎打的聽來的。思來想去好半天。對着侍立於身後的士卒道:“你去,將蕭將軍那裡的六韜三略。還有什麼別地兵書盡數搬來。”那士卒應喏去了,過了半天,方纔和另一名士卒擡着幾十卷竹簡走了進來。
夏侯嬰哈哈一笑,踱到那堆竹簡跟前,道:“我老夏侯是個粗人,也想不出什麼好題目,這樣吧,就這堆兵書,我隨意挑幾卷,若你都能倒背如流,我就認你是個有本事的。”在這個時代,竹簡刻字因爲其費時費力,傳播的範圍非常之窄,就算是讀書人,家中也難得有幾卷藏書。至於這些兵書,往往都屬不傳之秘,平常人一輩子也不可能看上一眼,就比如黃石公傳給張良的《太公兵法》,就讓張良着實吃了一番辛苦。而若不是蕭何曾在秦皇宮大肆搜索了一番,將所有重要地典籍都搬了過來,連蕭何那裡也不會有這麼全的六韜三略。
所以夏侯嬰想得倒也不錯,若韓信真能把這許多兵書都熟背如流,那他至少比軍中大部分的謀士都強得多了。對於他來說,這是一個很老實的辦法,但卻很有效。
韓信目光掃過那堆竹簡,微笑了一下,道:“那便請夏侯將軍出題。”
夏侯嬰深深看了他一眼,走到那堆竹簡旁,拿起一卷,拿開看了看,笑道:“巧得很,隨手拿地就是武韜,這樣,你也不必多說,只需將“三疑”這一篇背與我聽聽。”
韓信神色從容,微微挑眉道:“武王問太公曰:‘予欲立功,有三疑;恐力不能攻強、離親、散衆,爲之奈何
公曰:‘因之,慎謀,用財。夫攻強,必養之使強,太強必折,太張必缺。攻強必強,離親以親,散衆以衆。凡謀之道,周密爲寶。設之以事,玩之以利,爭心必起。欲離其親,因其所愛,與其寵人,與之所予,示之所利,因以疏之,無使得志。彼貪利甚喜,遺疑乃止……”就這麼一氣背下去,竟是一個磕巴也沒打。
夏侯嬰聽他背到“心以啓智,智以啓財,財以啓衆,衆以啓賢,賢之有啓,以王天下”一句,把竹簡一合,道:“好了,這六韜算你知道。咱們再換一卷。”說着在簡牘堆出又抽出了一卷,看了看上面的字,道:“吳子,咦,這書倒是第一次聽說。”拿着那竹簡看了好一會兒,方道:“你且將問敵可必擊之道說來我聽聽。”
“用兵必須審敵虛實而趨其危。敵人遠來新至,行列未定,可擊;既食未設備,可擊;奔走,可擊;勤勞,可擊;未得地利,可擊;失時不從,可擊;旌旗亂動,可擊;涉長道後行未息,可擊;涉水半渡,可擊;險道狹路,可擊;陳數移動,可擊;將離士卒,可擊;心怖,可擊。凡若此者,選銳衝之,分兵繼之,急擊勿疑。”韓信似乎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夏侯嬰終於顯出驚異之色,道:“這些兵書都是秦宮秘藏,你一個小小執戟郎究竟從何處看來?”
韓信淡淡一笑,卻未說話。
夏侯嬰看着他,臉色變了幾變,最後還是哈哈笑道:“原來竟是老夏侯有眼不識珠,如此大才放在眼前,竟也不知。”又笑着看了看審食其道:“審兄弟,還是咱們三嫂有識人之明啊。”
審食其微微皺了皺眉,道:“王后倒也並不識得此人,只是礙不過身邊一名叫瓊英的婢女拼死相求,這才令我過來要他,若這韓信沒犯什麼大錯,就留他一命也沒什麼。”
韓信聽到瓊英兩個字,眼神這才微微有些變化,看了審食其一眼。
“好好好。”夏侯嬰連說了幾個好字,擺了擺手,道:“看座。”韓信適才雖未跪地,卻是立在帳中猶如待審之囚,這會兒夏侯嬰讓他坐在了下首,身份立馬就不同起來。
夏侯嬰的語氣也客氣了不少,讓士卒將那堆兵書還給蕭何處之後,便閒談般地和韓信聊了起來,當然更多的還是用兵之道。夏侯嬰不是科班出身,肚子裡的那些能耐都是戰場上真刀真槍趟出來地,就從理論而言,韓信也比他強得太多,再隨口說些實戰地例子,只聽得夏侯嬰連連點頭,直到聽士卒通報我已到了營帳之外,這才意猶未盡地出來迎接。
入到帳內,夏侯嬰請我在上首坐定,自己移坐一旁相陪。我這才細細地看了看韓信。那時在秦皇宮,只是遠遠的一瞥,模模糊糊,不過是個大概地印象,此時近在眼前,才真真切切的看了個清楚。
他個子不高,膚色很黑,黑裡又泛着些黃,看着總讓人覺得體質不是很好,至少有點營養不良的潛症。五官普通一如常人,並沒有多少讓人眼前一亮的獨特氣質,唯有一雙眼睛,雖不大,但深邃幽暗,爲他並不出色的五官平添了幾分高深莫測的味道。
韓信也在打量着我,不過對於一個女人,他顯然並不太在意,只淡淡看了幾眼,便將眼神移到了立在我身邊的瓊英的身上,停留了好一會。
“聽夏侯兄弟說,韓將軍是難得的大才,”我含笑道:“漢軍正在用人之際,韓將軍留我漢營之中,正可全力施展,方纔不負胸中所學。”
韓信神色卻有些冷淡,微俯了俯身,道:“多謝王后美意,只是信離鄉多日,近日思家之情難以自抑,還請王后允信辭官回鄉,探望雙親。”
別人或許還不清楚,我卻知道這個韓信自幼父母雙亡,爲族人所棄,哪還有什麼親人,不過是借辭而已,他是心灰意冷打算一走了之罷了。但是,既然已經到了漢營,我又豈能讓他這麼輕易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