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荇喂着母親喝完清粥小菜,把碗洗好,就坐到病牀邊:“媽,我剛纔徵詢過傑克遜醫生的意見,他答應讓我推着你去外面曬曬太陽。今天天氣不錯,我給您穿暖和點。”
“真的可以?”一直只能坐在病房裡的孫尚儀有些興奮地雀躍着。她從來不敢奢望能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只是要注意,不能着涼。”青荇笑意盈然地說道。她推來輪椅,幫着孫尚儀挪下牀:“媽,您試着動動腿,對,就是這樣,用力往外挪。”
當她看到母親吃力地擡腿,終於有了一點點移動的時候,驚喜莫名。這些年的鍼灸看來有作用,媽的腿還有知覺。會不會經過專業訓練,媽能重新站起來?
“青荇,我的腿能動了!”孫尚儀也興趣地笑道。因爲有了這一點點的進步,她的勁頭更足,她吃着牙,拼命指揮自己的雙腿,雖然是在青荇的幫助下,她才移到輪椅上,可是她依然非常高興。這一點小小的移動給了她信心。
“媽,您很了不起!”青荇激動地抱住母親。雖然媽能移下牀,主要還是有她幫助,可是媽的腿能自己挪動已經是天大的進步。
“嗯。我成功了。青荇,說不定再過幾個月媽就能自己走了。”孫尚儀充滿希冀地回摟住女兒。
也許,那不是個夢。就如她醒過來一樣,生命的奇蹟能在她身上出現。
“一定能!”青荇鼓勵地朝媽點點頭,“只要我們堅持,奇蹟就會出現。”
“推我出去,我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八年沒有接觸過社會,她的世界一片空白。她渴望擁抱大自然,暢快地呼吸。
“您額頭上全是汗,我給您擦乾淨,休息一下再出去。”青荇仔細地發現媽因爲剛纔的運動出了一身薄汗,如果現在出去被風一吹,汗毛孔閉住,很容易受寒。媽的身體免疫力還很低,經不起一點風吹。她去洗手間取來一條毛巾,認真地幫媽把汗擦去,並讓媽在房間裡多待了一會兒,直到她認爲安全了,才取來一件長及膝的羽絨服幫媽穿上,並在媽的脖子上圍了一條厚重的圍巾。給媽全副武裝好後,她才放心地推着母親出去。
傑克遜醫生在觀察室,通過視頻設備把孫尚儀的努力全看在眼裡,他對身旁的復健師說:“你覺得她康復的可能性有多大?”
“百分之三十。”復健師並不是太樂觀,“要讓她站起來,需要比常人多數十倍的毅力,我擔心的是孫尚儀能不能有毅力堅持下去。”
孫尚儀畢竟已經四十多歲,還是一個女人,很多比她情況好許多的男人都堅持不下來,最終放棄了治療,一輩子坐在輪椅上度過了後半生,孫尚儀一個女人,能行嗎?他很懷疑。
“請盡最大的努力,站不站得起來看她自己的造化。”傑克遜拍拍復健師的肩膀,鄭重地說道。
“嗯。我也想看到奇蹟。”復健師詹姆斯點點頭,雖然沒有笑,傑克遜卻從他的眼睛看出他的誠懇與決心。
……
因爲是深冬,雖然陽光很足,外面的空氣卻格外地冷,青荇唯恐媽着涼,用力幫她圍攏圍巾,只讓她露出一雙眼睛。
“青荇,媽沒這麼脆弱。”孫尚儀覺得自己被女兒包成了一個大肉棕,連鼻子跟嘴都被裹在圍巾裡了。她現在這個樣子肯定看起來一定很醜。
“我們小心一點總不會有錯。”青荇把圍巾在母親的胸前打了個結,圍的很緊。當看擡起頭,看到圍巾下面只露出媽那雙仍然很漂亮的眼睛時,不由得笑起來:“我推您到處走走。”
醫院的花園有一些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周圍種着一些冬青樹,加上被修剪的很整齊的草坪,給冬天的花園裝點出一些綠意。她推着輪椅,帶母親在醫院裡悠閒地散步。
“青荇,這幾天想少琛了吧?”孫尚儀見女兒望着東方出神,就慈藹地笑問。
“想。可我更想跟媽多待幾天。”青荇停下腳步,繞到母親面前,蹲在地上,緊緊地握住她戴着手套的雙手,“媽,回國的話,我一定會很想你。”
“我也會。”孫尚儀看着女兒越發清麗的臉,感慨地長吁了一口氣。“媽真希望現在就好起來,回國陪你。”
“媽,不急。您在這兒靜養幾個月,我早上跟傑克遜大夫談過,他說會安排復健師,努力幫您站起來。媽,我希望能看到您站起來的那一天。”青荇誠摯地望着母親的眼睛。只要有一絲希望,她們就不能放棄。她這幾天給媽的腿按摩的時候,就發現媽的腿還有感覺,醫生在用刮板碰觸她腳心的時候,她的腳趾會動。這些現象讓她燃起希望,所以一早就去找傑克遜醫生談復健的事情。
“復健?青荇,媽一定拼命練習,爭取你下次來的時候站起來。”孫尚儀意志堅定地笑道。經歷過生與死的劫難後,一切困難對她來說都可以克服,她不會服輸。除非老天爺真不想讓她康復,否則她再難也會堅持下去。
“這纔是我的好媽媽。媽,您冷不冷?”青荇幫母親搓着雙手,關心地問道。雖然出來透透風、見見太陽對媽是件好事,可是她也要考慮到媽的承受能力。太過就不好了。今天是第一次,所以適可而止。
“是有一點。青荇,推媽回去吧。”孫尚儀也怕自己感冒,於是明理地叫女兒推她回病房。
第二天早上,復健師詹姆斯就來到病房,他先跟孫尚儀自我介紹了一下,然後說明一些復健需要的注意事項。
見媽聽的有些迷迷糊糊,青荇趕緊給她翻譯:“媽,詹姆斯醫生是說您現在還不能急於地下,他會先幫您做一些簡單的康復活動。比如按摩、鍛鍊您腿部的肌肉、做一些有氧運動……等他覺得OK的時候,他會安排您去復健室練習走路。詹姆斯醫生讓我告訴您,這個過程會很痛苦。媽,您能堅持的了嗎?”
“死都不怕了,媽還會怕痛?青荇,你放心吧。”孫尚儀拍拍女兒擔憂的臉,露出恬淡的笑容。命運之神讓她活過來,她就會格外珍惜這份幸福,爲了站起來,她會拼盡一切努力。
詹姆斯很滿意孫尚儀的態度,在一切準備好後,就開始進行復健。第一天,只是鍼灸與按摩,努力刺激孫尚儀的神經,讓她在受到刺激的時候,能產生條件反射。
“腳趾能自己動嗎?”詹姆斯擡起頭,冷靜地看了孫尚儀一眼。
“有些吃力,但能動一點。”孫尚儀點點頭。
“你這樣做給我看。”詹姆斯儘量用簡單的英語書配上手勢,告訴孫尚儀該怎麼做。孫尚儀照他的演示努力彎曲着腳趾,發現八年沒有怎麼活動過,這一動,連肌肉都是痛的,可是她沒吭聲,努力按詹姆斯醫生的吩咐,拼命復健。
“雖然不是太理想,但還可以。從今天開始,你每天做這個動作二百下。能堅持嗎?”詹姆斯怕孫尚儀嫌疼,堅持不下來,認真地確認。
“能!”孫尚儀用力點頭。她剛纔說了,死都不怕,還會怕痛?
這一整天,只要一有空,她就用力練習腳趾與腳踝,詹姆斯醫生要她練二百下,她練了三百多次。
青荇一直陪在媽媽身邊,幫她數數,給她鼓勁兒:“媽,你真棒!”
“我想早點站起來。”孫尚儀擦了一把汗,頑強地笑笑。
青荇的眼眶有些潮溼,她突然發現媽跟自己很像,都擁有比常人要堅強數倍的毅力。她相信在這份不屈的毅力下,媽一定能戰勝病魔。
……
已經換好黑色燕尾服的羅旭坐在休息室等陸吉祥的時候,右手不由得伸向胸口。他習慣性地掏出黑色皮夾,打開,然後帶着一抹痛楚看着皮夾裡珍藏着的那唯一一張青荇與他的合照。還記得結婚前他想多花點錢拍一套唯美的結婚照,青荇卻說浪費那個錢做什麼?所以他們只拍了一張合照。想不到這張照片成了他們兩人唯一一張。以後怕再沒機會一起拍照了。
照片中的青荇只一件簡單的素色毛衣,黑色肥腿褲,只在腰間紮了一條裝飾用的寬腰帶。這簡單裝扮的青荇顯得利落,骨子裡那份堅強不經意流露。一身西裝的他摟着青荇的腰,眼裡流露出濃濃的愛意。
如果沒有吉祥,他與青荇會不會恩愛如昔?
他不知道。
因爲吉祥早在結婚前就已經進入他的生命中,他禁受不住吉祥的勾引,犯下亞當曾犯的錯,與夏娃吃下那有毒的蘋果。
即使他是青荇第一個男人,怕一切也無法圓滿。
回不去了。
再回不到與青荇彼此信任、彼此相愛的時光。
從此他的生命中只有一個女人——陸吉祥。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不能怪任何人。陸吉祥也沒拿刀子逼他碰她。他不是一個意志力堅定的男人,他就是一個俗人,有人的七情六慾,是這份凡塵俗念害他徹底失去青荇。
“青荇,你真像一條射線,永遠飛離我身邊了嗎?”羅旭沉痛地低喃。青荇離開他時那決絕的表情猶如在眼前,他每天一閉上眼睛就會夢到。“羅旭,路是你自己選的,你還在後悔什麼?”
再回不去了!
陸吉祥換好婚紗,從更衣室出來的時候,看到羅旭正專注地看着手中的皮夾,她抿緊嘴脣走近羅旭,一把將皮夾扔過去。當她看到青荇的照片時,嫉妒與憤怒讓她化的精緻的臉扭曲變形。她一把抻出照片,用力地在羅旭面前撕碎。
“吉祥!”羅旭想阻攔,卻已經來不及。他伸出雙手,只接到一堆碎片。
他氣憤地揚起手,朝着陸吉祥的臉揮去。一記響亮的耳光在休息室響起,不但震驚了陸吉祥,讓攝影師與化妝師愕然,也震驚了羅旭自己。這是他第一次動手打女人,而這個女人還是他要娶的女人——陸吉祥。
“羅旭!你狠!我爲你們家做了這麼多,爲你犧牲這麼多,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嗎?”陸吉祥憤怒地朝羅旭大吼。她高傲地推着羅旭的胸口,一邊將羅旭逼到無路可退,一邊怒瞪着他:“羅旭,我告訴你,我不會允許趙青荇再出現在你的生命裡,你的心裡只能有我一個!只要讓我發現你還跟趙青荇糾纏不清,我會毀掉趙青荇。我毀掉她跟毀掉你一樣容易!”
“不許傷害青荇!”羅旭咬住牙根,冷聲說道。
“你還想她嗎?還把她的破照片當成寶貝嗎?”陸吉祥一樣樣逼問。她這麼瘋狂地愛他,爲了跟他結婚,她費多少心機?當初說服爸時,她甚至瘋狂地跨到陽臺外面,以死相逼。她這麼投入地愛,不允許羅旭做一個局面人,他也必須回報她同樣的愛!
“不!”怕陸吉祥做出過分的事,羅旭不得不點頭。
從此以後,他只能在心裡想青荇,偷偷愛她。陸吉祥是個瘋子,激怒她,他沒任何好處。
得到羅旭的承諾,陸吉祥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她嬌蠻地對羅旭說道:“等我一會兒,我去撲些粉。”
羅旭陰鬱地坐回沙發,長長吁了一口氣。
陸吉祥這個粉撲了至少半個小時,她出來時,已經看不出臉上的紅腫跟巴掌印。
拍照的時候,羅旭的表情始終僵硬,陸吉祥屢屢不滿地提醒他:“羅旭,笑一下。”
羅旭僞裝出高興的樣子,笑得像個橡皮人,臉上的笑根本傳達不到心裡、眼中。
從此,再也沒有能來思念青荇的照片,只能靠回憶去想她。
……
因爲青荇請假沒上班,所以給陸少琛做翻譯的工作落到劉紫怡身上。她對着洗手間的鏡子,認真地描着口紅。今天她決不能放棄這近水樓臺的機會,一定要好好勾引陸副部長。當口紅描完,她不斷在鏡子前轉着圈,審視着自己各個角度是不是完美無暇。她將眉筆在眉尾補了一筆後,才滿意地收拾起東西,走出洗手間。
她纔回到辦公室,就看到王處長沉着臉找她。
“劉紫怡,你好大的膽子,竟然讓陸副部長等你十幾分鍾。”王處長一看到劉紫怡,就生氣地教訓她。
“WC,嘿嘿。”劉紫怡抱歉地彎彎腰,就趕緊跟着王處長出去。她剛纔光想着要化的精緻一點,竟然忘記了時間。今天要見西班牙客人,陸副部長不喜歡下屬不守時間。她膽顫心驚地跟在王處長身後,連看一眼陸少琛都不敢。
陸少琛只是淡淡看了劉紫怡一眼,說了句:“下次記得準時。”
“對不起。”劉紫怡感激涕零地直彎腰。她原想給陸少琛留個好印象,不想竟然弄巧成拙,在他眼裡成了不遵守時間的人。要知道她進外交部兩年,一次病假事假都沒請過,從來沒遲到過。
在會見西班牙客人的時候,劉紫怡努力表現自己,想扭轉自己在陸副部長眼裡的印象,可是她越是緊張,越容易出錯。在國宴上,她竟然出了醜,筷子沒握住,菜掉到她的套裙上。她尷尬地趕緊用餐巾紙擦。還好裙子是黑色的,不仔細看看不出來,不然她這臉可就丟到西班牙去了。
陸少琛不悅地繃起臉。
在送走西班牙客人的時候,從來沒有批評過下屬的陸少琛第一次發火:“劉翻譯官,你到底知不知道一個翻譯該怎麼做才合格?”
“知……知道。”劉紫怡被陸少琛的冷嚇了一跳。
“回去寫個檢討!”陸少琛喘了一口長氣,拼命告訴自己不要生氣。還好今天接待的客人是他的好朋友,曾經爲青荇做過DNA親子鑑定的威廉王子,他不是個多嘴的人。不然這個臉會丟到國際上,會被人笑話,中國的翻譯官,素質差到這種水平。他突然想起那次葡萄牙之行,青荇工作有多麼認真負責,在工作的時候,她甚至連口水都不敢多喝。這就是差距。青荇身上所具備的纔是一個優秀翻譯官的素質。
突然很想她。
跟她分開已經五天又十三個小時,真想立刻見到她。可是她訂好週日回來,要見她還要等三天。三天,他不知道能不能等。他覺得自己的思念已經快要累積到滿溢。
讓劉紫怡出去後,他掏出手機,撥着青荇的號碼。
撥不通?
對方已關機?
她怕手機吵到她睡眠,所以把手機關了?
急切地想聽聽青荇的聲音,所以他又拼命撥打她房間的座機,也沒人接聽。
青荇到底出什麼事了?
陸少琛開始不安地在辦公室來回踱步。
看看錶,這個時間,美國那裡應該已近午夜二點,凱恩斯會不會睡了?
因爲實在太擔心青荇,所以他不得不打擾阿道爾夫酒店的經理凱恩斯:“凱恩斯先生,青荇回酒店了嗎?我找不到她的人。”
“她房間的電話壞了,明天我會找人修。LU,要不要我幫你去叫她?”凱恩斯笑着問道。
“不用了。我只是想確認一下青荇好不好。”陸少琛一聽是電話壞了,就鬆了一口氣。
“她昨天回酒店的時候看起來很好。”凱恩斯的笑聲有些怪異。
昨天?
陸少琛這才意識到,在美國纔剛過午夜,對他們來說,晚上看到青荇就是昨天了。他沒認真去思考凱恩斯話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