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十七

祥子慢慢地把人和廠的事打聽明白:劉四爺把一部分車賣出去,剩下的全倒給了西城有名的一家車主。祥子能猜想得出,老頭子的歲數到了,沒有女兒幫他的忙,他弄不轉這個營業,所以乾脆把它收了,自己拿着錢去享福。他到哪裡去了呢?祥子可是沒有打聽出來。

對這個消息,他說不上是應當喜歡,還是不喜歡。由自己的志向與豪橫說,劉四爺既決心捨棄了女兒,虎妞的計劃算是全盤落了空;他可以老老實實地去拉車掙飯吃,不依賴着任何人。由劉四爺那點財產說呢,又實在有點可惜;誰知道劉老頭子怎麼把錢攘出去呢,他和虎妞連一個銅子也沒沾潤着。

可是,事已至此,他倒沒十分爲它思索,更說不到動心。他是這麼想,反正自己的力氣是自己的,自己肯賣力掙錢,吃飯是不成問題的。他一點沒帶着感情,簡單地告訴了虎妞。

她可動了心。聽到這個,她馬上看清楚了自己的將來—完了!什麼全完了!自己只好做一輩子車伕的老婆了!她永遠逃不出這個大雜院去!她想到爸爸會再娶上一個老婆,而絕沒想到會這麼抖手一走。假若老頭子真娶上個小老婆,虎妞會去爭財產,說不定還許聯絡好了繼母,而自己得點好處……主意有的是,只要老頭子老開着車廠子。絕沒想到老頭子會這麼堅決,這麼毒辣,把財產都變成現錢,偷偷地藏起去!原先跟他鬧翻,她以爲不過是一種手段,必會不久便言歸於好,她曉得人和廠非有她不行;誰能想到老頭子會撒手了車廠子呢?!

春已有了消息,樹枝上的鱗苞已顯着紅肥。但在這個大雜院裡,春並不先到枝頭上,這裡沒有一棵花木。在這裡,春風先把院中那塊冰吹得起了些小麻子坑兒,從穢土中吹出一些腥臊的氣味,把雞毛蒜皮與碎紙吹到牆角,打着小小的旋風。雜院裡的人們,四時都有苦惱。那老人們現在纔敢出來曬曬暖;年輕的姑娘們到現在才把鼻尖上的煤污減去一點,露出點紅黃的皮膚來;那些婦女們纔敢不甚慚愧地把孩子們趕到院中去玩玩;那些小孩子們纔敢扯着張破紙當風箏,隨意地在院中跑,而不至把小黑手兒凍得裂開幾道口子。但是,粥廠停了鍋,放賑的停了米,行善的停止了放錢;把苦人們彷彿都交給了春風與春光!正是春麥剛綠如小草,陳糧缺欠的時候,糧米照例地漲了價錢。天又加長,連老人們也不能老早地就躺下,去用夢欺騙着飢腸。春到了人間,在這大雜院裡只增多了困難。長老了的蝨子—特別厲害—有時爬到老人或小兒的棉花疙瘩外,領略一點春光!

虎妞看着院中將化的冰,與那些破碎不堪的衣服,聞着那複雜而微有些熱氣的味道,聽着老人們的哀嘆與小兒哭叫,心中涼了半截。在冬天,人都躲在屋裡,髒東西都凍在冰上;現在,人也出來,東西也顯了原形,連碎磚砌的牆都往下落土,似乎預備着到了雨天便塌倒。滿院花花綠綠,開着窮惡的花,比冬天要更醜陋着好幾倍。哼,單單是在這時候,她覺到她將永遠住在此地;她那點錢有花完的時候,而祥子不過是個拉車的!

教祥子看家,她上南苑去找姑媽,打聽老頭子的消息。姑媽說四爺確是到她家來過一趟,大概是正月十二那天吧,一來是給她道謝,二來爲告訴她,他打算上天津,或上海,玩玩去。他說:混了一輩子而沒出過京門,到底算不了英雄,乘着還有口氣兒,去到各處見識見識。再說,他自己也沒臉再在城裡混,因爲自己的女兒給他丟了人。姑媽的報告只是這一點,她的評斷就更簡單:老頭子也許真出了外,也許光這麼說說,而在什麼僻靜地方藏着呢;誰知道!

回到家,她一頭紮在炕上,門門地哭起來,一點虛僞狡詐也沒有地哭了一大陣,把眼泡都哭腫。

哭完,她抹着淚對祥子說:“好,你豪橫!都得隨着你了!我這一寶押錯了地方。嫁雞隨雞,什麼也甭說了。給你一百塊錢,你買車拉吧!”

在這裡,她留了個心眼:原本想買兩輛車,一輛讓祥子自拉,一輛賃出去。現在她改了主意,只買一輛,教祥子去拉;其餘的錢還是在自己手中拿着。錢在自己的手中,勢力才也在自己身上,她不肯都掏出來;萬一祥子—在把錢都買了車之後—變了心呢?這不能不防備!再說呢,劉老頭子這樣一走,使她感到什麼也不可靠,明天的事誰也不能準知道,頂好是得樂且樂,手裡得有倆錢,愛吃口什麼就吃口,她一向是吃慣了零嘴的。拿祥子掙來的—他是頭等的車伕—過日子,再有自己的那點錢墊補着自己零花,且先顧眼前歡吧。錢有花完的那一天,人可是也不會永遠活着!嫁個拉車的—雖然是不得已—已經是委屈了自己,不能再天天手背朝下跟他要錢,而自己袋中沒一個銅子。這個決定使她又快樂了點,雖然明知將來是不得了,可是目前總不會立刻就頭朝了下;彷彿是走到日落的時候,遠處已然暗淡,眼前可是還有些亮兒,就趁着亮兒多走幾步吧。

祥子沒和她爭辯,買一輛就好,只要是自己的車,一天好歹也能拉個六七毛錢,可以夠嚼穀。不但沒有爭辯,他還覺得有些高興。過去所受的辛苦,無非爲是買上車。現在能再買上,那還有什麼可說呢?自然,一輛車而供給兩個人兒吃,是不會剩下錢的;這輛車有拉舊了的時候,而沒有再製買新車的預備,危險!可是,買車既是那麼不易,現在能買上也就該滿意了,何必想到那麼遠呢!

雜院裡的二強子正要賣車。二強子在去年夏天把女兒小福子—十九歲—賣給了一個軍人。賣了二百塊錢。小福子走後,二強子頗闊氣了一陣,把當都贖出來,還另外做了幾件新衣,全家都穿得怪齊整的。二強嫂是全院裡最矮最醜的婦人,嚵(ch1n)腦門,大腮幫,頭上沒有什麼頭髮,牙老露在外邊,臉上被雀斑佔滿,看着令人噁心。她也紅着眼皮,一邊哭着女兒,一邊穿上新藍大衫。

二強子的脾氣一向就暴,賣了女兒之後,常喝幾盅酒;酒後眼淚在眼圈裡,就特別地好找毛病。二強嫂雖然穿上新大衫,也吃口飽飯,可是樂不抵苦,捱揍的次數比以前差不多增加了一倍。二強子四十多了,打算不再去拉車。於是買了副筐子,弄了個雜貨挑子,瓜果梨桃,花生菸捲,貨很齊全。做了兩個月的買賣,粗粗地一摞賬,不但是賠,而且賠得很多。拉慣了車,他不會對付買賣;拉車是一衝一撞的事,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做小買賣得苦對付,他不會。拉車的人曉得怎麼賒東西,所以他磨不開臉不許熟人們欠賬;欠下,可就不容易再要回來。這樣,好照顧主兒拉不上,而與他交易的都貪着賒了不給,他沒法不賠錢。賠了錢,他難過;難過就更多喝酒。醉了,在外面時常和巡警們吵,在家裡拿老婆孩子殺氣。得罪了巡警,打了老婆,都因爲酒。酒醒過來,他非常的後悔,苦痛。再一想,這點錢是用女兒換來的,白白地這樣賠出去,而且還喝酒打人,他覺得自己不是人。在這種時候,他能懊睡一天,把苦惱交給了夢。

他決定放棄了買賣,還去拉車,不能把那點錢全白白地糟踐了。他買上了車。在他醉了的時候,他一點情理不講。在他清醒的時候,他頂愛體面。因爲愛體面,他往往擺起窮架子,事事都有個譜兒。買了新車,身上也穿得很整齊,他覺得他是高等的車伕,他得喝好茶葉,拉體面的座兒。他能在車口上,亮着自己的車,和身上的白褲褂,和大家談天,老不屑於張羅買賣。他一會兒啪啪地用新藍布撣子抽抽車,一會兒跺跺自己的白底雙臉鞋,一會兒眼看着鼻尖,立在車旁微笑,等着別人來誇獎他的車,然後就引起話頭,說上沒完。他能這樣白“泡”一兩天。及至他拉上了個好座兒,他的腿不給他的車與衣服作勁,跑不動!這個,又使他非常的難過。一難過就想到女兒,只好去喝酒。這麼樣,他的錢全白墊出去,只剩下那輛車。

在立冬前後吧,他又喝醉。一進屋門,兩個兒子—一個十三,一個十一歲—就想往外躲。這個招翻了他,給他們一人一腳。二強嫂說了句什麼,他奔了她去,一腳踹在小肚子上,她躺在地上半天沒出聲。兩個孩子急了,一個拿起煤鏟,一個抄起擀麪杖,和爸爸拼了命。三個打在一團,七手八腳地又踩了二強嫂幾下。街坊們過來,好容易把二強子按倒在炕上,兩個孩子抱着媽媽哭起來。二強嫂醒了過來,可是始終不能再下地。到臘月初三,她的呼吸停止了,穿着賣女兒時候做的藍大衫。二強嫂的孃家不答應,非打官司不可。經朋友們死勸活勸,孃家的人們才讓了步,二強子可也答應下好好地發送她,而且給她孃家人十五塊錢。他把車押出去,押了六十塊錢。轉過年來,他想出手那輛車,他沒有自己把它贖回來的希望。在喝醉的時候,他倒想賣個兒子,但是絕沒人要。他也曾找過小福子的丈夫,人家根本不承認他這麼個老丈人,別的話自然不必再說。

祥子曉得這輛車的歷史,不很喜歡要它,車多了去啦,何必單買這一輛,這輛不吉祥的車,這輛以女兒換來,而因打死老婆纔出手的車!虎妞不這麼看,她想用八十出頭買過來,便宜!車才拉過半年來的,連皮帶的顏色還沒怎麼變,而且地道是西城的名廠德成家造的。買輛七成新的,還不得個五六十塊嗎?她捨不得這個便宜。她也知道過了年不久,處處錢緊,二強子不會賣上大價兒,而又急等着用錢。她親自去看了車,親自和二強子講了價,過了錢;祥子只好等着拉車,沒說什麼,也不便說什麼,錢既不是他自己的。把車買好,他細細看了看,的確骨力硬棒。可是他總覺得有點彆扭。最使他不高興的是黑漆的車身,而配着一身白銅活,在二強子打這輛車的時候,原爲黑白相映,顯着漂亮;祥子老覺得這有點喪氣,像穿孝似的。他很想換一份套子,換上土黃或月白色兒的,或者足以減去一點素淨勁兒。可是他沒和虎妞商議,省得又招她一頓閒話。

拉出這輛車去,大家都特別注意,有人竟自管它叫作“小寡婦”。祥子心裡不痛快。他變着法兒不去想它,可是車是一天到晚地跟着自己,他老毛毛咕咕的,似乎不知哪時就要出點岔兒。有時候忽然想起二強子,和二強子的遭遇,他彷彿不是拉着輛車,而是拉着口棺材似的。在這輛車上,他時時看見一些鬼影,彷彿是。

可是,自從拉上這輛車,並沒有出什麼錯兒,雖然他心中嘀嘀咕咕地不安。天是越來越暖和了,脫了棉的,幾乎用不着夾衣,就可以穿單褲單褂了;北平沒有多少春天。天長得幾乎使人不耐煩了,人人覺得睏倦。祥子一清早就出去,轉轉到四五點鐘,已經覺得賣夠了力氣。太陽可是還老高呢。他不願再跑,可又不肯收車,猶疑不定地打着長而懶的哈欠。

天是這麼長,祥子若是覺得疲倦無聊,虎妞在家中就更寂寞。冬天,她可以在爐旁取暖,聽着外邊的風聲,雖然苦悶,可是總還有點“不出去也好”的**。現在,火爐搬到檐下,在屋裡簡直無事可做。院裡又是那麼髒臭,連棵青草也沒有。到街上去,又不放心街坊們,就是去買趟東西也得直去直來,不敢多散逛一會兒。她好像圈在屋裡的一個蜜蜂,白白地看着外邊的陽光而飛不出去。跟院裡的婦女們,她談不到一塊兒。她們所說的是家長裡短,而她是野調無腔地慣了,不愛說,也不愛聽這些個。她們的委屈是由生活上的苦痛而來,每一件小事都可以引下淚來;她的委屈是一些對生活的不滿意,她無淚可落,而是想罵誰一頓,出出悶氣。她與她們不能彼此瞭解,所以頂好各幹各的,不必過話。

一直到了四月半,她纔有了個伴兒。二強子的女兒小福子回來了。小福子的“人”是個軍官。他到處都安一份很簡單的家,花個一百二百的弄個年輕的姑娘,再買份兒大號的鋪板與兩張椅子,便能快樂地過些日子。等軍隊調遣到別處,他撒手一走

,連人帶鋪板放在原處。花這麼一百二百的,過一年半載,並不吃虧,單說縫縫洗洗衣服,做飯,等等的小事,要是僱個僕人,連吃帶掙的月間不也得花個十塊八塊的嗎?這麼娶個姑娘呢,既是僕人,又能陪着睡覺,而且準保乾淨沒病。高興呢,給她裁件花布大衫,塊兒多錢的事。不高興呢,教她光眼子在家裡蹲着,她也沒什麼辦法。等到他開了差呢,他一點也不可惜那份鋪板與一兩把椅子,因爲欠下的兩個月房租得由她想法子給上,把鋪板什麼折賣了還許不夠還這筆賬的呢。

小福子就是把鋪板賣了,還上房租,只穿着件花洋布大衫,戴着一對銀耳環,回到家中來的。

二強子在賣了車以後,除了還上押款與利錢,還剩下二十來塊。有時候他覺得是中年喪妻,非常的可憐;別人既不憐惜他,他就自己喝盅酒,喝口好東西,自憐**。在這種時候,他彷彿跟錢有仇似的,拼命地亂花。有時候他又以爲更應當努力去拉車,好好地把兩個男孩拉扯大了,將來也好有點指望。在這麼想到兒子的時候,他就嘎七馬八地買回一大堆食物,給他們倆吃。看他倆狼吞虎嚥地吃那些東西,他眼中含着淚,自言自語地說:“沒孃的孩子!苦命的孩子!爸爸去苦奔,奔的是孩子!我不屈心,我吃飽吃不飽不算一回事,得先讓孩子吃足!吃吧!你們長大成人別忘了我就得了!”在這種時候,他的錢也不少花。慢慢地二十來塊錢就全墊出去了。

沒了錢,再趕上他喝了酒,犯了脾氣,他一兩天不管孩子們吃了什麼。孩子們無法,只好得自己去想主意弄幾個銅子,買點東西吃。他們會去給辦紅白事的打執事,會去跟着土車拾些碎銅爛紙,有時候能買上幾個燒餅,有時候只能買一斤麥茬白薯,連皮帶鬚子都吞了下去,有時候倆人才有一個大銅子,只好買了落花生或鐵蠶豆,雖然不能擋飢,可是能多嚼一會兒。

小福子回來了,他們見着了親人,一人抱着她一條腿,沒有話可說,只流着淚向她笑。媽媽沒有了,姐姐就是媽媽!

二強子對女兒回來,沒有什麼表示。她回來,就多添了個吃飯的。可是,看着兩個兒子那樣的歡喜,他也不能不承認家中應當有個女的,給大家做做飯,洗洗衣裳。他不便於說什麼,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小福子長得不難看。雖然原先很瘦小,可是自從跟了那個軍官以後,很長了些肉,個子也高了些。圓臉,眉眼長得很勻調,沒有什麼特別出色的地方,可是結結實實的並不難看。上脣很短,無論是要生氣,還是要笑,就先張了脣,露出些很白而齊整的牙來。那個軍官就是特別愛她這些牙。露出這些牙,她顯出一些呆傻沒主意的樣子,同時也彷彿有點嬌憨。這點神氣使她—正如一切貧而不難看的姑娘—像花草似的,只要稍微有點香氣或顏色,就被人挑到市上去賣掉。

虎妞,一向不搭理院中的人們,可是把小福子看成了朋友。小福子第一是長得有點模樣,第二是還有件花洋布的長袍,第三是虎妞以爲她既嫁過了軍官,總得算見過了世面,所以肯和她來往。婦女們不容易交朋友,可是要交往就很快;沒有幾天,她倆已成了密友。虎妞愛吃零食,每逢弄點瓜子兒之類的東西,總把小福子喊過來,一邊說笑,一邊吃着。在說笑之中,小福子愚傻地露出白牙,告訴好多虎妞所沒聽過的事。隨着軍官,她並沒享福,可是軍官高了興,也帶她吃回飯館,看看戲,所以她很有些事情說,說出來教虎妞羨慕。她還有許多說不出口的事:在她,這是蹂躪;在虎妞,這是些享受。虎妞央告着她說,她不好意思講,可是又不好意思拒絕。她看過春宮,虎妞就沒看見過。諸如此類的事,虎妞聽了一遍,還愛聽第二遍。她把小福子看成個最可愛,最可羨慕,也值得嫉妒的人。聽完那些,再看自己的模樣、年歲與丈夫,她覺得這一輩子太委屈。她沒有過青春,而將來也沒有什麼希望,現在呢,祥子又是那麼死磚頭似的一塊東西!越不滿意祥子,她就越愛小福子,小福子雖然是那麼窮,那麼可憐,可是在她眼中是個享過福,見過陣式的,就是馬上死了也不冤。在她看,小福子就足代表女人所應有的享受。

小福子的困苦,虎妞好像沒有看見。小福子什麼也沒有帶回來,她可是得—無論爸爸是怎樣地不要強—顧着兩個兄弟。她哪兒去弄錢給他倆預備飯呢?

二強子喝醉,有了主意:“你要真心疼你的兄弟,你就有法兒掙錢養活他們!都指着我呀,我成天際去給人家當牲口,我得先吃飽;我能空着肚子跑嗎?教我一個跟頭摔死,你看着可樂是怎着?你閒着也是閒着,有現成的,不賣等什麼?”

看看醉貓似的爸爸,看看自己,看看兩個餓得像老鼠似的弟弟,小福只剩了哭,眼淚感動不了父親,眼淚不能餵飽了弟弟,她得拿出更實在的來。爲教弟弟們吃飽,她得賣了自己的肉。摟着小弟弟,她的淚落在他的頭髮上,他說:“姐姐,我餓!”姐姐!姐姐是塊肉,得給弟弟吃!

虎妞不但不安慰小福子,反倒願意幫她的忙:虎妞願意拿出點資本,教她打扮齊整,掙來錢再還給她。虎妞願意借給她地方,因爲她自己的屋子太髒,而虎妞的多少有個樣子,況且是兩間,大家都有個轉身的地方。祥子白天既不會回來,虎妞樂得地幫忙朋友,而且可以多看些,多明白些,自己所缺乏的,想做也做不到的事。每次小福子用房間,虎妞提出個條件,須給她兩毛錢。朋友是朋友,事情是事情,爲小福子的事,她得把屋子收拾得好好的,既須勞作,也得多花些錢,難道置買笤帚簸箕什麼的不得花錢麼?兩毛錢絕不算多,因爲彼此是朋友,所以才能這樣見情面。

小福子露出些牙來,淚落在肚子裡。

祥子什麼也不知道,可是他又睡不好覺了。虎妞“成全”了小福子,也要在祥子身上找到失去了的青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