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 偶識而已
林靖清醒地糊塗着,或者說是帶着糊塗的清醒着,以一幅謙和冷靜的外表,包裹着早已如沙器般一碰即塌的內心,跟着一衆人進了莊乾屋子一側的要事廳,當然,這廳室也在高奘屋子的另一側——其實就是在兩位院卿屋子中間。
林靖進了要事廳,也不過是個擺設而已,無非是莊乾賣金錚的一個好,而高奘順水推舟罷了。所以,坐在一邊角落裡,林靖腦子並不在公事上頭,只是剋制不住地看了金錚一眼,又一眼。
忽然間,金錚也轉過頭,也看向了林靖,兩人眼神正對,林靖心一慌,卻不知怎麼的,不捨得躲開,而金錚忽然勾脣,衝着林靖笑了一下。
林靖只覺得眼前一花,像是回到那些個午後,曬着太陽聊着天,眼眶不自覺地一跳,熱熱的,忙想要移開眼,卻猛又倔強地頓住,依着那看似冷靜謙和的外表本能,扯出個淡淡的笑。
世子殿下的動作,時時有人關注着的。這相對一笑,讓某人笑容更深了,而某人的法令線深了下,而後也笑了。
林靖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明白還是糊塗,忽然間,聽到自己的名字被人提起了。
“那這樣,不如讓林靖陪着世子殿下您去查點那些甲冑制刀,可好?”這是莊乾的聲音。
林靖猛一回神,就聽見莊乾道:“高大人,您看呢?”
原來剛剛莊乾要親自陪着金錚去庫房領那些器具,結果金錚給推辭了,不過是去庫房領個東西,哪裡去要院卿親自出馬?只要指個明白人幫着跑腿就可以了。
莊乾倒是想要堅持一下,可轉念一想,雖有心巴結這位皇帝偏寵的蕃王世子,可也不能太放在面上,自己好歹也是三品大員。也不能太不要臉面。又看着這新來的侍衛,好像是跟世子很熟的樣子,忽然就想了這麼個主意。
對於新來的侍衛,莊乾一貫是要好好祭下殺威棒的。只是今兒個,因爲這小侍衛跟世子相熟,也就沒祭成,反倒是給了個臉,一起進了要事廳,不然憑着小侍衛猴年馬月才能踏進這兒呢。
不過,既然給了一次臉。那第二次給臉,也就順理成章了。
莊乾看了看林靖,又看了看世子,最後把眼神落在了高奘身上,哼哼,別以爲自己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算盤,不然這廝一次兩次跳出來維護這小子幹什麼?
唔,誰說侍衛,就一定站在侍衛一邊的?再說了。自己給那小子的活,就不是侍衛做的。
這武備院兩個院卿不同出身負責的事務不同,一個負責武備院及各庫房的各類安防事項,一個是負責庫房日常。如出庫入庫盤庫等。
而莊乾的神來一筆,就讓林靖接了協助出庫的差事。
聽見莊乾問自己,一幫人的眼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高奘心裡罵了聲娘。嘴上卻是爽笑道:“哈哈,我當然是沒意見的。”
而後臉上笑容一收,衝着林靖到:“小林。今兒個你雖剛剛來咱們武備院,莊大人就委你重任。你可得自己點,別辜負莊大人的好心。”
林靖忙站起來,躬身行了個禮,道:“是。”餘下,多一個字都沒說。那兩人眼看就鬥起法來了,林靖未看清之前,也不想草率行事。
就算剛纔林靖是一半糊塗一半清醒,也聽明白了金錚這次所來爲何。
上個月聖上巡檢西山大營,然乎就說,要給前鋒營虎賁衛換兵器防具。照理,這些東西該發由戶部責辦。可這回的換新,卻又不是正常制度。聽說是皇上愛護某個小輩,而這個小輩正好就在那前鋒營當個校尉,正管着一隊虎賁衛,那些東西,是那小輩撒嬌討好贏了皇上的彩頭。
如此,皇上也就不把這事交由戶部了,而是從掌管廷用兵仗的武備院走了。廷用,也可說是內用,當然是比戶部採辦的更好了,且又是走的內務府的賬,不算是國庫,是皇帝的私庫。於是,這件事看上去大家都滿意了:
金錚該滿意,因爲皇帝寵他,給他的那隊人換了器具,而他更是藉此籠絡住手下。
虎賁衛也該滿意,天上掉下來的兵器甲冑,還是廷用的好東西。
戶部也滿意,皇上雖然頭腦發熱了一下,可戶部沒掏錢。
看上去,只有皇上吃虧了,淘了私庫偏寵了異姓藩王世子。
可其實呢?
林靖用力眨了眨眼,神志清明瞭些,其實,這裡面最大的贏家,就是皇帝吧?
不過現在也不用說這個,她還只是個小侍衛,也輪不到她怎麼着。現在的她,只要陪着世子殿下辦完差事就好。
不過,就像先前莊乾莊大人所說的,這來武備院提東西,可真是不用金錚親自出馬的,隨便交給個手下就可以了。可偏偏,這位西寧世子殿下不光親自來了,還要親自去驗貨。
這會兒,林靖就跟在金錚身後,兩人應付着差事,可心早就不在這上頭,可偏又要在衆人面前顯得相當友好,又帶點兒認識未久的生疏。
金錚拿捏的十分恰當,林靖也不輸分毫。雖說這兩人是來點查出庫的,可其實早就有人幫着了,一個是世子殿下,一個是今兒個纔來的,哪個能指望這兩人的?
就這樣,等東西都備好,林靖問了聲是否要再去見見兩位院卿大人,得了金錚的猛搖頭,才一路說着話的把人送到了院門口。
此時,武備院門大開,一箱箱一車車的甲冑打倒長矛就從這大開的門裡頭出了來。
林靖錯身避開這些,把金錚送到了大門外頭。金錚一回身,衝着林靖點點頭,禮貌周全地笑着道:“好了,我這回算是辦齊全了,林靖,謝謝你。”
林靖忙也端住搖搖手道了個不敢當。
這兩人就像是一般的朋友寒暄了兩句。最後,實在是非走了。金錚一上馬,衝着林靖一拱手道:“下回休沐,我請你吃酒。告辭。”
林靖忙也一拱手,面帶着笑容,就這樣目送着人漸漸遠去。
就這樣,等林靖回去給兩位大人覆命時,那兩位大人的笑容,都好像有深刻了幾分。
那位莊乾大人,先是笑着對林靖說小夥子好好幹,又開始套問林靖跟金錚之間的交情。林靖想了想,按着兩人剛纔的相處的情形,也就笑着回是偶爾相識這樣個不鹹不淡容易發揮想象的回答。
而在高奘那兒,這位高大人就是哈哈大笑,道:“看不出來啊小林,日後繼續努力。”竟也不再提別的了。
林靖忙了一圈,照舊出來找那位孫承梓,還得讓他帶自己去找那叫嚴立的呢。
這位孫承梓還是跟纔剛一樣熱情,不過因早上走了那麼一遭,倒顯得跟林靖熟絡起來,笑着衝林靖擠了一下眼睛,悄聲道:“林大人還真是好運氣。往常,新來的侍衛,怎麼着都得坐到衙門落鎖的時候。還曾有人一直等着,被巡夜的人看到又是一個熱鬧。”
孫承梓帶着林靖走了一回,卻沒找到嚴立,說是纔剛接連了差事,去往了南鞍樓。
孫承梓摸了摸頭,皺眉道:“這可真湊巧。”想了想,又對林靖道:“要不,林大人就不椐哪裡看看。等明兒個,再來見這位嚴立大人。”
林靖不管嚴立去哪裡了,是真領了差事還是幹什麼,忙點頭道了聲多謝。
接下來,林靖也沒心思到處轉悠,只是悶着頭想今天的事情。
金錚這次這麼跑過來一次的用意,林靖其實心裡明白,只是不斷的告訴自己,這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罷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林靖才動了動,一擡頭,竟然已經是熬到了下衙的時候了。
林靖沒有立馬就走,而是等人走的差不多了,纔去照房領了鼓兒回府。而就這工夫,又碰上了孫承梓。對於這人明顯的套近乎,林靖倒也沒有置人於千里之外。兩人一起出去,又說了幾句閒話,到了外才拱手作別。
才從邊門出來,就見自己那輛長隨牽着馬等着自己。林靖二話不說,上馬回家。
等到了家裡,也不管別的,就回到自己屋子往炕上一橫,怎麼都不想動了。這才第一日,就累得不行。不是在身子,而是在心上。
只是才躺了會兒,就聽見外頭有人求見,是餘望。
林靖嘆了聲氣,猛一打挺,碧草忙忙着拉了拉衣裳,才走至外間,讓餘望進來。
餘望得了信兒,低着頭就進了屋子。看着正中坐着的大爺,餘望忽然就這麼跪下了。
論着身子的血緣,餘望可以算得上是林靖的表兄。林靖本就不耐煩人跪東跪西,這回子偏這表兄又是這樣,就讓林靖的眉毛擰了起來,“站直了,好好說話。”
“大人,小人這是來請罪的。小人犯了錯兒了。今兒個早上,小人並沒有隨其他人一塊兒回府。”餘望並沒有站起來,反倒是老實交待道。
林靖的眉毛鬆開來了,接着又擰了起來,冷聲道:“那你看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