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雞同鴨講
寶玉過林府的時候,林靖恰巧不在。
寶玉心中失落,來時的興奮消失了大半。只是,身邊的一個小丫鬟拉了拉他的衣袖,悄聲道:“二爺,我們大爺不在,您可以先去看姑娘啊。等跟姑娘說會兒話,想是大爺就回來了。我們大爺可惦記着您呢,知道您特意來看他,心裡一準兒高興。”
就算這小丫鬟不說,寶玉也會想到先去看黛玉,這會兒被這小姑娘搶先說出來,卻覺得這小姑娘份外解意,笑着點頭道:“芝草,你哪是什麼草,分明是一朵解語花嘛!”
說着寶玉這興頭就有上來了,就要讓人帶着去黛玉的院子。
這話傳進二門,黛玉想了想,道:“還是去花廳吧。”說出這話後,心中有酸澀,卻也有釋然。
比起黛於地酸澀和釋然,寶玉就像個傻子。他一路進來,心中熱切,根本沒有留意到周圍的情形,就算是進了花廳,也眼中只剩下了妹妹。
“妹妹!”寶玉近前兩步,待要拉起黛玉的手,又想起黛玉不慣在人前跟人拉拉扯扯的,好容易忍了下來,眼中已經帶上了溼意,“妹妹,你怎麼,怎麼就……”
寶玉想要埋怨,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埋怨,他的心意,妹妹該當知道,只是這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心裡一急,這眼淚就下來了。
黛玉雖然想着如今跟寶玉再無交集,他走他的陽關道,自己過自己的獨木橋,只是猛然見着,心裡也不是滋味,而剛剛纔有的那點點釋然,被寶玉那滴滴眼淚,就沖泡得了無蹤跡了。一時間,眼中脹痛,眼淚也如粒粒滾珠,直顆顆的掉落下來。
跟在黛玉身邊的紫鵑一下子就傻眼了,這兩人見面,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就這樣相對哭上了,看着就知道,這兩人是互有情誼的。只是,這兩家裡鬧成那樣。還不是個小事,大爺怎麼會把姑娘許配給寶玉?只是若不是寶玉,又能有誰能這樣心疼姑娘?
一時間,紫鵑心裡委實茫然,愣愣地站在那裡。
而跟着寶玉進來的芝草,也站在那裡出神。一會兒想着,要是大爺能對着自己流淚,那該是多好;一會兒又想着,自己那日被寶二爺拉着手不鬆開的滋味。以及這段時日寶二爺對自己的好;再又一想,寶玉那樣對自己的好法,總比不上大爺對自己淡淡的說話,若是大爺也能這樣對自己笑對自己哭。那該多美。只這樣一想,又覺得眼前這樣子分外的刺眼。
還是紫鵑先回過神來,忙上前給寶玉行了個禮,“見過寶二爺。二爺今兒個怎麼出府來咱們家了?”
被紫鵑這話一驚動。黛玉首先回過神來,忙低呼一聲轉身揹着人。寶玉也回過神來,不好意識的摸着袖袋找着帕子擦眼。只是因一心惦記着來看林家兄妹,出來得匆忙,倒是忘帶了這個。
黛玉斜着身子瞧見寶玉的窘樣,輕呸了一聲,把手中的帕子甩了過去,見寶玉接住了,才又另在袖中拿了一塊,自己擦拭起來。
紫鵑輕嘆了一聲,請寶玉坐下,又拉着姑娘坐好,自己轉身出去傳了熱水,纔回來聽着兩人說話。
只是這兩人才剛哭了一場,又自己感悟着自己的心事揣摩着那人的情意,這會兒竟然抵着頭,相對無言,來了個此時無聲勝有聲。
還好一會兒熱水洗臉巾子就送上來了,明明是兩份,可那寶玉偏等着姑娘用過了,纔去用姑娘的,紫鵑笑着請二爺用那處新的,寶玉卻悵然道:“往日在家裡,也不是沒這樣的事情,紫鵑你還替我梳頭呢。如今妹妹纔出來,就跟我生分如此了嗎?”說着,這眼淚就又要掉下來,只讓紫鵑又是心酸又是心驚,這可怎麼好?
哭了這一通,洗乾淨了坐下,才說了幾句話,就聽人說大爺回來了,寶玉心中一喜,臉上就帶了出來。黛玉看着,心中不知怎麼的,忽然一酸,說道:“哥哥既然回來了,那你就同他說話去,我也乏了,改日再見吧。”
說着,也不等寶玉再說什麼,就站起來,也不等紫鵑,往那一邊的屏風一繞,就往那一頭走開了,寶玉直在後面喊妹妹也沒停下來。紫鵑忙在後面追着姑娘,等走出去了好遠,這纔想起來,姑娘的手帕子還在寶玉手中呢,待要回去拿,卻又怕碰上了大爺,反倒是不好。罷了罷了,從小到大,姑娘有多少東西拉在寶玉那兒,也真是分不清了。
寶玉纔想着要去追黛玉,卻聽見林靖的聲音近了,雖然捨不得妹妹,卻又放不下哥哥,再一想今兒個已經是見過了妹妹,又哭上了那麼一回,妹妹怕是不會再跟自己說說什麼了,而林兄弟還沒見着呢,自己也要好好跟林兄弟算算賬,怎麼能那樣哄騙自己呢。
林靖一回來,就聽說寶玉來了,還要去黛玉院子,還算好,黛玉也算通透些了,只把人帶到花廳說話。林靖連衣裳都沒換,匆匆的趕了過來。
這會兒見寶玉呆站着,黛玉卻不見人影,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林靖嘆了聲氣,道:“二哥哥,你怎麼來了,也不事先說一聲,我好在家等你。”
寶玉原本是滿肚子的責怪,滿肚子的傷心,只是聽了那句“我在家等你”,一下子,如春雪乍見夏陽,一下子就消融在這句話裡頭了,罷了罷了,他總有他的不便和無奈,作爲知交至交,總要體諒纔對。
想到這兒,這剛剛還哭得起勁的賈寶玉,對着林靖,竟然笑了笑,“我一直想着你,直到今日,老祖宗才準我出來,我就急着來看你了,來不及跟你知會了。”
寶玉如此態度,倒是讓林靖有點兒不好意思。榮國府裡各人再怎麼算計她,哪怕是幼時幫過自己的賈璉也不例外,可這塊石頭倒是從來沒有那個心思,只是一味的對自己好,雖然很多時候的好是自以爲是,也因爲這些好給自己帶來很多麻煩,但不能抹殺那份心思。
林靖嘆了口氣,“二哥哥,總之,是我對不住你。”
寶玉聽見這句對不住,心裡卻是樂開了花了,他就知道,林兄弟是有苦衷的,林兄弟不是存心要騙自己的,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哪裡哪裡,沒事沒事!”他恨自己,爲什麼每每在林兄弟跟前,總是那麼笨嘴拙舌的。
林靖見着寶玉這樣,也只有嘆氣了,總不能就這樣站着發傻吧,眼睛一轉,笑着對寶玉道,“二哥哥來了,還沒有仔細看過我的宅子吧?我這就領你轉轉可好?”
當然好,還有什麼不好的?
宅子本就不錯,林靖又花了心思,兩人一路走一路看,倒是話聲語音不斷。寶玉有林靖陪着,又是觀賞着林靖的家,更是用心看着,興致也上來了,指點着一處處的景,每每說些花開如何,葉落又如何的話,時不時,看着水榭亭臺,又鬧着吟詩作對。眼看着到了飯時,興致也不減。
還是林靖勸了寶玉,今兒個先到此,留着點地方下次看也不錯。
這下次二字打動了寶玉,且他到底躺了段時間,今日走了這幾處,也是乏了,當下兩人在一處暖塢用飯。
寶玉是個不消停的人,吃着說着,忽然想起個事情,衝着林靖道:“差點兒忘了件事情!”
說着,寶玉招手,把芝草叫到跟前,衝着林靖道:“好兄弟,那日是我的不是,我只想着留着點什麼,好讓你不搬。如今,我把她帶來了,好兄弟,既然是你喜歡的,我總不能佔了你的。”
林靖早就看見王二丫跟在寶玉身邊,只是當作沒看見罷了。她還以爲寶玉喜愛,才把人帶在身邊,沒想到寶玉來了這樣一出,心裡嘆了口氣,雖然寶玉心不壞,有些事情也知錯能改,只是,有些事情,已經做了,就改不了了。
搖了搖頭,林靖道:“二哥哥哪裡話。那日真要說起來,本就是這丫鬟惹事生非。這丫鬟,也就是你要去了,不然我一定狠狠罰了她。再說,那日,老太太就來討要了她,如今,她是你榮國府的人了,身契在老太太那兒。我不瞞你,我用她換了紫鵑一家人。”
王二丫沒想到大爺竟然這麼說,一時間,心中苦澀,眼睛霎時就流了下來。
王二丫也就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林靖雖然討厭這姑娘心思太多,可也不見得就逼着人不能過好日子,見她這樣子,不由嘆氣道:“你若不要她,那她只有到老太太那兒去了。我想,還是在你身邊,你時常照顧着點兒好。”這小丫頭既然挖空心思要傍上寶玉,那就成全了她。留在自己這兒,她三天兩頭弄一出,也是麻煩。
寶玉本來還想說,身契不是個大事,自己去問老祖宗討要過來就好,聽着這話,一時愣住了,原來林兄弟對自己的心,就跟自己對他的心一樣,總想着把好東西給對方,想到這兒,不由笑開了,“那就如此吧。”
這兩人雞同鴨講,而金錚那兒,手拿着幾張薄紙,臉色愈漸變黑,最後,只把那幾張薄紙揉成一團,對外喊道:“備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