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落中城內張燈結綵,熱鬧非常。知府張磊趁今日嫁女,特向皇帝告假一日回城操辦婚事。
新娘鳳冠霞帔姿容豔麗,眼中含淚三拜母家,由丫鬟攙扶着出閣入轎。門口鞭炮喜慶炸了一地,伴隨着嗩吶鑼鼓聲,張家閨女風風光光離開孃家,嫁予落中一書香門第的俏公子。兩人被贊爲郎才女貌,一路圍觀百姓甚多,滿街不斷恭賀聲。
新郎策馬在前,神采奕奕,馬行三步一回頭,僅看着轎子也覺滿心歡喜。
眼看婆家近在眼前,雙方父輩正滿面紅光頻頻向來賓道謝,迎親隊伍的到來令賓客爆發出一陣歡呼。小廝們正欲點燃鞭炮,不巧令有幾頂轎子迎面而來,與迎親隊伍撞了正着。
新郎家的小廝攔上前,“哪來的?不知道今兒個少夫人進門?去去去,趕緊閃邊,到吉時放炮了,延誤了你們擔當的起嘛。”
那路人馬的僕從不爭不吵,互通了一個眼色,馬上有人調頭回報。
張磊見炮聲久未動靜,回頭一張望,發現小廝們正和一道無名人馬僵持不下。
他見四頂轎子規制頗高,又有帶刀護衛在旁,心裡一咯噔,連忙喝斥住小廝們,“你們幾個,不得無禮!”
沸騰的道賀頓時失聲,張磊慌慌張張跑到迎親隊伍之前向無名人馬作禮,“吾乃落中知府張磊,今日小女大婚,不巧擋了閣下去路。可否請幾位上門喝杯喜酒,以示歉意。”他欲以此舉緩和尷尬,屏息靜待。
只見那名跑回去的僕從在暖轎旁低語了幾句,就聽簾縫處透出清傲之聲,“原是張知府嫁女,實該本師致歉。”話音未落,君瓏手執白玉摺扇撩簾而出,身着金絲暗繡麒麟紋墨綠錦衣,隨手硨磲串懸於腰間,神采奕奕。
張磊當即臉色大變,撲通跪下,“下,下官拜見君太師!”
太師二字一出,親家也嚇得面色鐵青,連忙衝到張磊身後俯身跪倒,“草民參見君太師。”
緊跟着所有賓客紛紛下跪,新郎幾乎摔下馬,新娘被扶出轎子高聲同呼,“參見太師。”
君瓏站定放眼一遭,執扇隨手比劃,“都起來罷。”
他踱步走近張磊,俯視道,“本師今日奉皇命領太醫前往蘇家,不想主道行人頗多,這才繞道行之,未料竟擋了張知府的喜氣。張大人,本師實乃無心之失,還望大人莫要怪罪。”說時,面帶笑意。
“太師言重,太師言重!”剛起身的張磊不知怎麼又跪到地上,連帶着後頭撲下去一成片黑壓壓的腦袋,“不知太師駕到,下官有失遠迎已是罪過,哪裡能擔得起您一聲‘大人’。說句不合身份的話,小女出嫁能碰上太師駕臨,實在是她八輩子的福氣,下官與親家同感無比榮幸。”
張磊是急上頭了,一脖子虛汗。自唐非大廈傾頹,朝廷已無人能與君瓏抗衡,太師之位今非昔比。好在他嘴皮子挺爭氣,說了一串好話不帶打結,身後一羣人附和叫好。
“早間聽聞張知府向皇上告了一日假,不知是嫁女之喜。張大人怎捂得這樣嚴實,不容本師準備一份賀禮?”君瓏笑問。
張磊拜謝,“太師日理萬機,下官哪裡敢討太師的賀禮,使不得,使不得呀。”他應勢起身,戰戰兢兢解釋道,“皇上駕臨永樂宮何等大事,下官謹慎求周全,怎敢張揚。因此今日所邀皆是家中親戚,沒敢驚動朝中官員。”
君瓏有所會意,“這麼說來皇上若不在,大人就可……”話未說完,又聽撲通一聲,君瓏很是驚訝,“好好說着話,張大人怎麼又跪下了?”
張磊真怕一個不小心禍從口出,所以這分明是被嚇軟的雙腿,還得找個旁的理由,“下官這是是腿疾發作,老毛病,老毛病了。還望太師恕罪。”
君瓏故作關切,“那本師扶你一把?”說着就要伸手。
張磊一聽,俯身行叩拜大禮,“下官不敢,萬萬使不得,萬萬使不得。”他是嚇懵了腦子,用膝蓋硬生生往後挪了三步,哪裡有半點腿疾模樣。
君瓏墨瞳深邃,眼睜睜盯着他快如風過。良久,不緊不慢的勾出一笑,“張大人身患腿疾,腦子倒是挺明白。也罷,腿疾就別跪了,起來說話。旁人看去真當本師是豺狼虎豹,非要吞了你不可。”
張磊已是滿頭大汗,“謝太師大人大量。”兩名僕人一同攙扶才勉強站住腳。
漪漣探頭看了許久,這君瓏分明是故意爲之。別人的大喜之日,他還真有興致逗人玩。
李巽等待許久,也從轎子裡出來,人羣見狀又是一陣高呼,“參見七襄王。”
眼瞅張磊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此時若是襄王再上前搭話,真怕他會暈過去。李巽有意解圍,“君太師,你我奉皇兄之命探訪蘇家,在此地耽擱太久許不妥當,還是儘早繞行爲好。”
君瓏回看了李巽一眼,負手遠眺,“說來今日城裡格外熱鬧,是什麼日子?”
張磊答道,“回太師,今日是七月七,乞巧節。”
君瓏恍然有思,“原是七夕。本師疏忽了。”
衆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正在這時,長道盡頭乍然衝出一騎,迅速奪去了所有目光。急速的馬蹄聲襯得馬上侍衛的呼喊格外急迫,“襄王爺請留步。”他猛扯住繮繩,將馬停在轎旁後翻身下馬,憑藉矯健身手直接飛身跪稟,“屬下參見襄王爺,參見君太師。皇上有旨,請襄王爺即刻回宮商議要事。”
李巽蹙眉,“皇兄可說了何事?”
侍衛拱手至頭,“未曾言明,只吩咐屬下需儘快請回王爺。”
君瓏似笑非笑的打量別處,心想往日他好像也栽過這類坑,錯開摺扇道,“皇上這般急召實然少見,王爺還是趕緊回程,免得誤事。”
李巽掃了眼君瓏,對腳邊的侍衛道,“回去回稟皇兄,待看望了蘇將軍本王就回。”
侍衛支吾了兩下,“可……皇上下令即刻請回王爺。”
李巽負面的預感越發強烈,刻意加重了語氣,“你這是命令本王?”
侍衛將頭垂的更低,“屬下不敢,這是皇令。皇上有令,屬下只能照做,如有半分差池,屬下性命不保。還請王爺寬宏大量,莫叫屬下爲難。”
李巽默然。
君瓏笑着調解,“依臣看,皇命最重,王爺還是儘早回宮爲上,蘇樓之行交予臣便是。”他看似周全的補充道,“當然,若是王爺不信臣辦事之力,可另行吩咐,或改期如何?”
李巽再次將視線落到君瓏身上,暗中握緊右拳。權衡之後,他不得不妥協,“蘇將軍是勞苦功臣,不可怠慢,之後有勞君太師。本王,即刻回宮。”他走向轎旁的漪漣,附耳低聲道,“自己小心點。”
漪漣頷首,示意他放心。
李巽快馬趕回永樂宮,入宮後不曾停歇直往昌極殿。門扉處戒備森嚴,殿裡卻傳來笙歌妙曲和皇帝時不時的放聲喝彩。
“皇上在哪?”他衝着守衛在門邊的侍衛問。
侍衛向他致禮,“皇上正在殿內等候王爺。”壓着話尾,裡頭又是一陣醉生夢死的笑聲。
李巽來時路上已猜測種種,此景真不是意料之外。可他還是抑制不住衝動,在冷靜假面的掩蓋下縱容火苗迅速蔓延四擴,茁壯成滿腔怒火。
他推門而入,夜幕未臨便已是酒氣熏天。衣着單薄的女樂官素手奏樂,雙頰緋紅,東倒西歪,顯然醉了七成。幾名年輕輩的大臣正陪着永隆帝閒話暢飲,一人懷裡摟一侍妾,有的甚至褪去了外着,無顧禮義廉恥。永隆帝更是獨佔三名尤物,左擁右抱,腦子窩在溫柔鄉里不知天地何物!
酒池肉林,不忍目睹。
李巽是徹底明白‘皇命’何意,可究竟是誰擺了這一齣戲耍他?!
他有懷疑,無證據,終究是枉然。
“喲,皇弟來了,衆愛卿還不請襄王爺坐下。”永隆帝醉的迷迷糊糊,一拍侍婢的屁股調戲道,“你們幾個,快去伺候襄王爺。要是伺候不好,朕可要罰……”他往幾名侍婢耳邊嘀咕,順道親了一口,嘴在紅透的臉頰上游移不去,逗得侍婢使勁勁嬌嗔。
李巽噁心不已,難爲他依舊面無波瀾,“不知皇兄急召臣弟有何要事?”
永隆帝耍着酒氣嬉皮笑臉,“看美人可不是頂天要事?什麼都能等,可不能讓美人等。”
祁王也在,從舞姬中抽身拿起兩杯酒走向李巽,“來來,七弟,爲兄好不容易纔把你等來,你我兄弟好好喝兩杯,瞧你整天板着一張臉多沒勁。”他拍了拍李巽的肩膀湊上去,一嘴酒味,“剛纔爲兄纔跟皇兄要了兩個舞姬,頂好的,腰肢那叫一個水靈,送你一個你嚐嚐滋味?”
他問的猥瑣,兩旁大臣也越發肆無忌憚,此起彼伏的*之聲讓李巽簡直不願多待片刻。
接了祁王的酒,他仰頭一飲而盡。怒火最甚處,舉手狠一摔,酒杯砸到右邊某大臣的桌角發出碎裂尖響,驚斷了琵琶弦,嚇住了失德的賤婢。碎片不巧濺到了那名大臣的眼角,眼看一道血痕趟下,酒精作用讓他迷糊了半晌才哇哇大叫,響徹昌極殿。
醉的暈乎乎的永隆帝如夢初醒,“你,你,你……”
李巽居高沉視,聲色凜然道,“謝皇兄賜酒,臣弟告退!”說罷,在衆人驚懼的注視下和那名大臣的慘叫中兀自甩袖而去。
祁王用鼻子一哼,“好個野種,不識擡舉!”
昌極殿外,沈序已候良久,他見李巽殺氣騰騰的出來連忙迎上前,“參見襄王爺。”
李巽四下環視,僅有沈序一人,冷聲道,“沈中丞何不與皇兄同樂?”
沈序道,“美酒小酌即可,美人講求知心,臣自認比不得龍體精力旺盛。倒是王爺應與太師前往蘇樓,怎地此時回宮?”
李巽見他別有心思,反問,“沈中丞既道本王應在蘇樓,何故在此相候?”
沈序藏不住笑意,“僅是月餘,王爺說話越發犀利,這是好事。”他望了眼蘇樓方向,“這個時辰太師應已在蘇樓內,再趕也是遲了。不知臣是否有此榮幸,請王爺到臣屋裡小坐?酒不可過飲,茶可常品,怡情宜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