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離前言尚在耳畔留有餘音,暗處又陸續跳出幾名黑衣人。他們同樣蒙着面,手持長刀,不由分說就朝兩人揮砍來。多虧此處是無人踏及之地,地面不平,步伐難以踩穩,黑衣人的速度相較先前有所減緩,漪漣他們纔有足夠反應的時間。
“糾纏無益,快走。”葉離沉聲低喊。
兩人趁着黑衣人還在調整,連忙先拉開了十幾步的距離。但他們沒有優勢,會功夫的漪漣已經腳步發虛,消耗體力極大,若再碰見黑衣人從前頭包抄,單憑她根本沒有辦法應付。正擔憂着,果然有黑影從前方的高地上跳下來,生生攔截了他們的去路。
漪漣火氣上頭,想什麼來什麼!難道她真像陸宸說的體質特異,愛招事?
她急急剎住腳步,差點橫趴到地上。幸好葉離及時出手將她扶穩,“可還緩得過氣?”
漪漣視線沒敢放開黑衣人,隨口敷衍,“只要刀沒插進來,死不了。”
眼下已然是前有狼後有虎,進退皆是逃不過一刀橫死的命運。兩旁又是小土坡,就算漪漣有體力,在他們爬上去之前,黑衣人會一擁而上,還是虎狼的腹中美餐。
此刻,四面楚歌。
葉離面色異常凝重,“恐怕他們要殺的並非只是在下。”
漪漣忍不住回了一個眼色,立馬又戒備向黑衣人,“此話怎講?”
葉離輕嘆,“他們可能受命,凡入此山者,殺無赦。”
回答沒有說明原因,漪漣很迷茫,情勢卻不容許她多問,黑衣人已經踏着小步,步步緊逼。再往前幾步,他們勢必會因兩頭的攻勢難以兼顧,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漪漣下定決心,“賭一把,我們衝出去。”
橫豎都是死,乾脆挑一處較爲薄弱的地方拼。她背靠小土坡,視線左右一掃。右方黑衣人只有三名,地勢較爲平順,揮刀把握更大,或許只要應對得當,能夠逃過一劫。
決定之後,她不再猶豫,一把抓過葉離就往右邊衝。沒想到刀鋒剛與黑衣人的刀互相來往一回合,從暗處飛來幾顆小石子,各個擊中黑衣人的小腿,數人失去攻勢,跪倒在地。
漪漣驚訝的看葉離。
葉離肯定答覆,“並非在下。”
小命難保,管他是誰!
看得出他們都是死士,留情就是玩命。漪漣狠下心,趁他們還未調整好攻勢,揮刀直取命脈,轉眼間三刀已出,將黑衣人盡數斬下。漪漣由衷感慨,幸好自己養在陸華莊,纔不至於在殺人之後直接昏過去。
黑衣人前仆後繼,很快追了上來。
論速度,他們肯定勝過快虛脫漪漣和不會武功的葉離,轉眼已到身後。爲首的黑衣人刀勢極猛,好幾次帶着風擦過漪漣要害。他見漪漣有武器在身,轉而繞到左旁攻向葉離,刀勢飛快,根本躲不開。
漪漣幾乎使了全力拉開葉離,迅速將刀換至左手,猛地往上橫砍一刀。霎時聽見刀刃刮進血肉之聲,她小臂一痛,鬆了刀柄。而黑衣人因她一刀砍在胸口,倒地難起。
“姑娘!”葉離從後面扶住她。
漪漣忍痛道,“沒事,快走!”她現在已經沒有力氣還擊。
他們是走下山的路,漪漣腳步虛軟,幾乎是順勢衝下去。葉離扶着她趕路倒也行得挺快。
好景不長,機警的葉離已經聽見不遠處響起細碎的腳步聲,一定又是黑衣人追來了。以他們現在的情形,再碰上必死無疑。
偏就在這時,一顆石子‘嗖’的一聲擊中漪漣的左小腿,她左腿一軟,整個人頓時失重跌倒。左邊是個農家狩獵的大坑,葉離扶着她,兩人一齊悶頭栽進去。
這坑不知道有多深,當時腦海裡沒啥想法,只有認命摔個頭破血流。
結果,‘嘩啦’一響,到頭了?!
衝撞沒有預想中的猛烈,地面似乎軟軟的?
“姑娘,你可無礙?”葉離回過神關切詢問。
漪漣還算清醒,“先生要是能把手移開我就無礙。”
葉離愣了愣,驀然發現兩人姿勢於禮極爲不合。他趕緊收回手坐起,再將漪漣扶起,“抱歉,下來的匆忙,不容易調整姿勢。”
漪漣無話可說。
環視一週,這個坑有成年男子三人高,縫隙裡鑽出了雜草,看來存在的時間不會太短。他們的屁股底下坐的全是楊樹落葉,累的非常厚,有的較新,有的完全枯黃,往下翻幾層,乾脆已經被沒入土層中,應是長年累月積下的。
“幸好有葉子墊底,不然這麼摔,怎麼都得扭只胳膊。”漪漣道。
葉離打出了噤聲的手勢。她閉上嘴,不再出聲。
上方響起動靜,接着,一張大網恍如戲法驚現,朝他們撲面而來。大網被人控制着,穩穩得蓋到了坑口上。然後大量樹葉枯草壓到網上頭,陽光被逐漸隔離,有細碎灰塵透過網落下來,害的漪漣咳嗽不止。
“什麼意思?”她嗆得難受。
葉離用袖子替她擋着,“莫慌,此人是友非敵。”
很快,上頭傳來了兵器交鋒的脆響,聲聲驚險,傳到坑裡帶上回音,聽得漪漣心裡七上八下。無奈坑上頭被落葉蓋得嚴實,不見天日,他們除了打鬥的聲音外,對外界根本不能有更多的體察,只能等着。
聲音沒有持續很久,在腳步聲陸續而去後,周圍重回平靜。
是黑衣人成功被引開?還是那人已經斃命?不得而知。
至少,他們算逃過一劫。
“會是誰?”漪漣忍不住猜想那一瞥而過的影子。她摸了摸腿上被石子打到的地方,力度不重,位置不是陸華莊的習慣手法,所以不會是司徒巽。君瓏正和司徒巽一道,要派人營救也不會偷偷摸摸。
那在深山裡頭,還會有誰跑來相救?
漪漣的視線不自覺放到葉離身上,腦子裡閃出的是‘救葉離’的那條神秘訊息。
葉離輕蹙着眉頭凝望被遮掩的洞口,顯然也在思考仗義搭救之人。忽聽漪漣在黑暗中壓聲低問,“先生,您如何斷言這幫黑衣人要殺的不止是您?”
他垂眸道,“第一次遭難,黑衣人大有趕盡殺絕之意,姑娘與之過招該有體會。倘若他們的目的是葉某的性命,不該對姑娘也下如此狠手。”
道理是沒錯,但僅憑此一點就下斷言,未免過於武斷。她心裡明瞭如鏡,葉離是在敷衍,肯定有內情是他不願意透露的。轉念一想,若黑衣人真要對山裡所有人都趕盡殺絕,那麼就能夠解釋司徒巽沒有追上來的理由,他們肯定也遇到了伏擊,被拖住了腳步。
“不行!我得想辦法出去。”她騰地站起,可體力不支,又跌回落葉堆裡。
葉離聽見動靜,忙尋聲道,“姑娘,你體力消耗太大,現下該靜養。”
“他們以寡敵衆,恐怕會有危險。”漪漣心急如焚,再次準備起身,“偏偏黑衣人各個功夫不俗,招式又狠辣,師兄擔心我,一定也沒辦法全心應付。我必須快些找到他們!”
“姑娘,且慢!”
黑暗中,葉離難以辨認方位,又不敢伸手亂碰,結果是漪漣自己跌進他懷裡。
葉離侷促一時,連忙扶她坐下,溫言勸慰道,“姑娘切莫衝動。上面的黑衣人不知是否已經撤去埋伏,你我冒然上去,是自投羅網。即便安然尋到了人,以姑娘現下狀態,非但幫不上忙,反而適得其反。”
漪漣苦惱,“那怎麼辦?”
葉離道,“且等等再看。若一個時辰後再無黑衣人動靜,我們便想辦法上去尋人。”
漪漣想想,“您分析的對。”君瓏不是等閒之輩,司徒巽的功夫她是最清楚不過,冒失去闖,只能添亂。反是葉離,他纔是首先要費心周全的人。
正想着,她聽見葉離那裡有枯葉的響動,好像在翻找什麼東西。緊跟着‘咚咚’兩聲,頭頂大網上的樹葉因爲擊打偏移了位置,一縷陽光透過縫隙照下來,帶下些許灰塵,視野頓時清晰不少。
葉離丟下手裡還剩的兩個核桃大的石子,“掩護打的匆忙,樹葉壓得不厚。如此小孔,應當不會引人注目。”
漪漣表示疑慮,“對探聽動靜有幫助?”
葉離搖頭,“借光是爲包紮姑娘傷口,長時間拖着恐有變故。”
漪漣先前緊張過度,才記起自己還有傷。低頭往左手小臂上一看,食指長的刀口染紅了部分衣料,幸而刀口不太深,血基本凝固,微微呈暗紅色。不說還好,一提傷口就開始疼得厲害,手指都麻了。
葉離解下腰間小布包,蹲到她身側,“姑娘,傷在左臂,你獨自難以料理。在下略通醫術,事情從權,只好暫且委屈姑娘。”
漪漣知道這是司徒巽‘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她覺得還是小命重要,誰知道刀上抹沒抹毒?大方把手臂往葉離手裡一送,“我沒那麼多講究,你隨便包。”
葉離一愣,小心翼翼驗看了血液,“幸好沒毒。不過此地藥品不足,謹慎些,還是將衣料剪開上藥,免得二次傷及創口,也有感染的風險。”
他說話時看着漪漣,大概是詢問的意思。漪漣比較無奈,看來她這麼大方還是不足以消除葉離的顧慮,只好道,“請儘管剪。”
葉離顯然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覆,短暫錯愣後不禁展顏失笑,“既然姑娘這樣大無畏,在下便不客氣,儘量替你剪得好看就是。”
漪漣心覺葉離說話挺有意思,瞪着雙眼圓溜溜。一來二去,兩人的反應都有點傻氣。
包紮傷口的過程沒有想象中難熬,葉離的動作輕柔,手法利落,幾乎沒讓漪漣受什麼折磨。想她兒時混在存岐堂湊熱鬧,還跟着新入弟子結結實實的給這位神醫的木雕像磕了幾個響頭,怎麼說都算有緣分在。
不過,那個木雕刻的是個拄杖老頭,也不知是按得誰的形象,哪裡有葉離這樣好看。存岐堂弟子要是知道自己日日尊奉的神醫葉離是這麼個模樣,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但……這臉和君瓏幾乎無差,漪漣只要意識到這點,就覺得瘮的慌。
在她胡思亂想的期間,葉離已經清理好傷口,開始纏繃帶。看到漪漣雙目迷離,連帶着一大個哈欠,溫聲道,“眼下還算安全,姑娘累了不妨小睡片刻。前路未知,養足精神纔是上策。”
葉離的聲音爾雅好聽,漪漣的眼皮拉的更低了,她力氣一鬆,整個人栽到溫暖的懷裡。鼻腔流入一股淡淡的藥香味,聞着很舒服,她暈暈乎乎只當睡在了軟牀上,蹭了蹭,徹底人事不知。
葉離身體繃得僵硬,攏了一些枯葉扶漪漣靠好,嘆息道,“抱歉,有勞姑娘多睡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