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幽微,鬼差的臉各映出半張,觸目驚心。相較於前回雷雨天,今晚的光源更加貧瘠,若無燭火,伸手不見五指,所以除了近旁的塑像外,漪漣看不見更遠的差大爺。可殘留在記憶中的鬼面太清晰,以致身處黑暗,也能真切感受十八……十九位大爺們銳利的視線。她沒逗留,一路直上三樓,剛纔的‘閻王點燈’讓她所有猜測。
隨着階梯越走越高,她能明顯感到視野逐漸清明,從皎紗透入的月色猶似廣寒處。先是淡薄了燭火,緊跟着能看見裙角,三層的‘迷魂陣’亦真切的展現在眼前。這麼瞧着,書架真的怪異的很,大圈插着小圈,堆疊的毫無規律。
漪漣四下打量,沒有動靜,便試探擠入橫七豎八的書架中。滿滿當當的古籍擠兌了月色,又令燭光派上用場。在差不多中央處,一個銅質燭臺遺落在書架角落,伸手一摸,還有餘溫,定是剛熄滅不久。
“知道你在,出來吧。”
話音落下後靜默良久,一排書架後響起了極輕的衣料聲。那人遲疑移步,緩緩繞出身影,英俊的臉龐逐漸在燭火中變得分明。
“巽師兄,難得你會躲我。”
司徒巽眼裡閃過驚訝,而後釋然,不過片刻又泛起疑色。漪漣面對面看他變臉,很是好玩,打趣道,“師兄,你要是往人前表演一遍,就不該有人喊你黑麪神了。”
司徒巽揉了揉眉心,“師妹何必取笑我,你定是猜到了我爲破解口訣而來。只是我不明白,你如何得知是我?”
沒錯,他是爲了口訣而來墨閣。
太皞治夏,其實是指方位。太皞,東方天帝,主東;夏,乃是炎帝所管轄,爲南。所以這句口訣指的是東南方,陸華莊的東南方正是墨閣。這奧妙其實不難,怪陸書庸心思太複雜,纔會多年無果。
漪漣道,“戴全告訴我的。”
“……不要胡鬧。”
“我認真得很。”漪漣強調,“前幾日大家光顧着驚訝陸霞的身份,忘了很多疑點,比如那張染血紙條。”她從袖口把紙條掏出來,是去阿爹的書房偷拿的,“‘太皞治夏’這四個字是不是你丟在戴全的屍體上?”
司徒巽穩然不驚,“何以見得?”
“雖然你極力將字寫得扭扭捏捏,但太皞治夏依舊不是戴全能寫出來的,特別是‘皞’字,我打賭他不會寫。”漪漣將紙條收回袖中,“我看過他在翊錦堂寫的賬本,不會的字都用同音替代,而這個‘皞’字一筆都沒有錯。”
司徒巽搖頭,“你不會這麼草率下定論,肯定有其他原因。”
漪漣道,“巽師兄,你既然因爲戴全是徐安人氏猜到菩提樹的深意,怎麼會犯這種錯誤?”
司徒巽蹙眉,等待下文。
“徐安信奉太皞沒有錯,但徐安人一般將太皞喚作伏羲,所以太皞治夏如果讓戴全來寫,他會寫成伏羲治夏。且這紙條上的血跡很自然,它到戴全身上的時間一定不會與戴全死亡時辰相差太遠。我記得弟子成晚把守戴全屍體,能把紙條神不知鬼不覺放到他身上的一定只有最先發現屍體的你。”
除了之間微動的燭火,兩人的視線毫無阻礙的撞倒一起。司徒巽根本找不到藉口避開那雙閃亮亮的眼眸,終於一聲嘆息,誠然妥協道,“我是爲了尋找口訣。這許多年,除了太皞治夏,其餘兩句毫無頭緒,借戴全之題發揮是無奈之舉。”
漪漣興趣盎然,“傳說陸華莊有數不盡的寶藏,看不完的武功絕學,二叔就算了,你也想要?”
看着一雙水靈眼眸,司徒巽眉梢的鋒芒軟下來,如此殷切的眼神撥得他心絃顫動。
或許是因他過於嚴肅,漪漣與柳笙更談得來,每當看到兩人有說有笑,他心裡總不是滋味,他很清楚,這是嫉妒。迫於當時有許多顧忌,話總不能明說,而今,事已至此,他再壓抑又能如何?
短暫猶豫後,司徒巽一把握住不遠處的手。突如其來的溫度讓漪漣一驚,想掙脫卻沒得逞,只聽清冷的聲線帶着獨特的情義,一字一字道,“事關重要,於旁人自不多言。於你,我可以說。只多問一遍,你真的想聽?”
漪漣機靈反問,“我怎麼覺着你還有後話?”
司徒巽嚴肅表示,“你既然有勇氣找上門,還怕後話?”
“兩碼事。我是謹慎。”
聽罷,他胸口悶的難受,“謹慎?你竟以爲我會害你?”
反常的司徒巽弄得漪漣心裡沒底,逞強道,“還,還不至於這麼嚴重,但保不齊你是和陸宸串通好逗我玩。”
司徒巽無奈,失望之外總有一些沒發泄的悶氣,“從小到大,都是你一意折騰,我何曾逗過你?每次闖禍,我又哪次沒幫你?可你偏是與別人要好。大師兄便罷了,爲什麼連柳笙也排在我之前?你與他說話總比與我說得多。”
漪漣發矇,這味兒不對呀。
“阿漣……我喜歡你。”司徒巽如此道。
還在琢磨的漪漣當場傻眼,“等等等等等等!巽師兄,你演的哪齣戲?”
“我很認真。”司徒巽鄭重道,“你那麼聰明,爲何全莊都看得明白,你卻不懂?”
漪漣彆扭的移開視線,她又不是傻子!問題是莊裡人的想法不是她的想法,她知道歸知道,想與不想則是別論,“……兄弟,事有先後。我們現在要討論正事,其餘的先往後挪挪可好?”
司徒巽面不改色,“可以。還是那句話,你真的想聽?”
漪漣急道,“你這是威逼利誘!從前怎麼沒見你有這手段。”
司徒巽凝視她,“怪你從前沒好好看着我。”
“你——!”漪漣愕然。
好傢伙,真有能耐。眼瞅着一張正經臉,轉頭還會使心計!可她豈會被牽着鼻子走?收斂浮躁之氣,漪漣笑道,“也罷,巽師兄想說就說,不說也無妨。我陸漪漣既然能查到這,還怕後頭挖不出東西?”
司徒巽眉頭一跳,頓時有股悵然感。本以爲這丫頭不能按照尋常路子,索性一遭試探,怎麼反而激起她的鬥志了?
正值氣氛僵持不下,一束月光突然從二人的視線之間穿過。他們猛然一驚,不約而同尋望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