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漣太陽穴突突的跳,不看也知王尹此刻是副怎樣欠揍的表情。自覺不能妥協,她若無其事道,“戲碼不錯,且看看是哪路妖邪作祟。”說着作勢要推門。
不料王尹一把抓了她的手,“女中豪傑豈能隨隨便便親自出馬。叔先來可好?”
漪漣斜眼看他,心裡騰地冒火,“您知道自個兒笑得很得意嗎?”
王尹無辜表示,“叔滿心誠意。”
他輕巧一推,吱呀一聲,門緩緩打開。此舉驚動了裡頭的生物,尖叫再次響起,一個東西奔跑着從他們眼前穿過。
漪漣壯着膽子借光打量,竟是個長髮垂地的人。他瘦的好似骨架,身高是個男人,粘滿灰塵的長髮蓋住了臉,只在縫隙裡露出兩隻眼睛。
“你是誰?”漪漣出口試探。
那男人毫無反應,只顧舔着手指。
漪漣隱約瞧着他的十指極短,血跡斑斑,在王尹喚她看了牆上滿布的血痕後,心突然抽的厲害,比昨晚在墳堆裡更加恐怖。乾屍好歹是死物,眼前這個人居然生生把自己的手指磨沒了?牆上是他所留下沾了血肉的抓痕!
她忍不住閉眼,卻再次聽見卡茲卡茲的聲音。此次,近的很。
循聲望去,黑暗的角落裡蹲着同樣長髮蓬亂的另一人,是個女人。她手裡赫然捧着一個骷髏頭,正放在嘴邊啃咬,老鼠啃木頭的聲音就是由此發出。在注意到她扭曲的長臂後,漪漣幾乎能確認這就是剛纔趴在窗面上的影子。不過,她手裡的骷髏比影子呈現出的模樣要小上許多。
“像個孩子的。”漪漣猜測。
黑暗裡傳出沙啞的聲音與她接話,“是她五歲的幼子。”
王尹反應極快,在傳出動靜的一瞬間,他便轉手將漪漣拉到了身後。暗處緊接着傳出‘沙沙,沙沙……’的聲音,一雙鬢銀髮的老太徐徐掃着地走入他們的視線。
察覺到兩人疑惑的目光,老太邊掃地邊道,“我不是瘋子,你們不必看了。”
漪漣遲疑道,“您是宅子的主人?”
老太依舊低頭掃地,“我和兒子住東巷,受了許縣丞的囑託纔來照看這些瘋子。”
漪漣心裡有數,許縣丞果真對安寧村的冤案耿耿於懷,以致積鬱成疾。倒也多虧了他這份良心,纔給這些瘋子一條活路。可……
漪漣對啃咬人骨的聲音極度不適應,又壓不住好奇心,“婆婆,您剛纔說那是她的孩子?”
老太聽罷,掃帚頓了頓,“她是瘋得最早的,六親不認,火災當天她親手砍下了他孩子的頭,據說逃出來時,那孩子嘴裡還在喊疼,血跡一路從安寧村滴到縣裡。如今九年了,都成白骨了。”
儘管老太的話已經輕描淡寫,漪漣還是感受到了那種刺骨的涼意。在陰森的黑屋子裡,面對兩個驚悚的瘋子,她靜不了心。無意間觸碰到了王尹的手,深感溫暖,也不顧面子,一把抓了舒服。
王尹眉心一動,也不說話,任由她掐着。
老太在掃了內間後,拿鑰匙去開後院的門,那瘋女人好像得到了某種信號,立馬停下啃咬警惕起來。
門開的一瞬,陽光更直接的照進屋裡,漪漣本能的眯起眼,那女人已經不顧一切婦人往外衝去。她熟門熟路的拎起門邊一桶水,大笑着跑向院中央的大缸邊,然後將整桶水一股腦全倒了上去。
本該養魚種花的大缸中全是泥土,隆起的土包被驟降水流衝得散開來,那女人笑的更厲害了。她將木桶隨手一扔,徒手把稀稀拉拉的泥土一把把壘起,然後煞有其事的貼近臉,悄聲道,“兒啊,不怕,娘把你埋了,澆了水,你很快就會長出來了。”
而她的親兒子此刻卻遺落在門檻處搖搖晃晃。
“兩年前突然開始這種無謂的舉動,風雨無阻,瘋子的耐性比正常人好。”老太嘆氣,用掃帚把兩人趕到另一間屋子,自己繼續打掃後院。
漪漣實在受不了黑暗裡的低壓,也趕緊跑進後院,這會兒才真正看見後院的全貌。
同樣是灰瓦土牆,了無生機。七八隻大缸分散在後院中,曾經是否種了綠植從表面無法得知,而今無一例外僅剩黃土一坯。能把四合院整出墳場的錯覺,瘋子實屬不易。
漪漣思來想去,瘋人院裡大概只有這老太能說話,“婆婆,我們受了許縣丞的囑託想問問當年的情形,您能不能給說說?”
聽見許縣丞的名字,埋頭掃地的老太擡起頭,“許縣丞對我老婆子有恩,我應該報答他。但我成日與瘋子呆一塊,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所有人發瘋,官府怎麼不查?少說也該請大夫。”
老太冷笑,“安寧村的人死的蹊蹺,活下七個又連瘋了五個,外頭都傳怨鬼纏身,連辦案縣令都死了全家,哪個大夫敢來看。”
漪漣驚疑,“瘋了五個,還有兩個呢?”
老太又是嘆氣,“搬走了,早搬走了。有一個前兩年還會回來看看,這兩年再沒見過,怕是遭了邪門呀。”
漪漣心頭平然一動,“您記得是哪兩人嗎?”
婦人搖頭,“老婆子記這個做什麼。不過也是可憐人,好好一張臉被毀了,今後還怎麼嫁人呦。”她感嘆着將掃帚往牆上一靠轉身進了小廚房。不多時,就聽見菜刀在案板上咚咚作響。
漪漣不禁握緊了拳頭,她果真是從這裡出去的……
可能證明什麼呢?
犯愁之際,沉默好久的王尹打斷她的思路,凝視着花盆道,“丫頭來瞧瞧這個。”
漪漣狐疑的湊過去,只有先前瘋女人壘起來的爛土堆,“這有什麼稀奇?”
王尹道,“再仔細看看。”他走到牆角拎來婦人的掃帚,掉了個頭,用木棍對着土堆搗鼓了兩下,結果,幾塊不明所以的東西被從稀爛的泥土裡翻出了真身,有大有小,表面呈烏色。
漪漣準備伸手拿,被王尹丟下掃帚一把擒住,“那是人骨,有毒!”
他將人拉遠幾步,“盆託上有裂痕,是新的。泥土很鬆,近期才被翻動過。多虧剛纔一盆水讓東西露了苗頭。”他看向漪漣,眼有深意,“那老太既然說那瘋子每天都會重複行動,她自己也日日打掃,此刻卻被你我發現,說明泥土被翻新的時間很近。”
漪漣直視着他的眼睛,恍然大悟,“真失策,柳笙早走了!”
王尹反笑,不緊不慢的從懷裡拿出個精緻小物。隨着他指尖一動,‘嗖’的一聲竄上天去,漪漣這才知道是信號彈,“你……”
只稍帶片刻,東南角又竄起一顆信號彈,區別於藍天的明紅色足以讓他們瞧個清楚。
王尹道,“柳笙離開應池必然要回客棧拿行李,所以文若一直在客棧待命。他現在正往東面去,那裡只有一條路,現在換上快馬還來得及。要不要追?”
漪漣幾乎沒有猶豫,“追。”
話音剛落,她霎時被一股力量拉着跑。跑客棧門口,發現掌櫃已經牽了兩匹快馬候在那裡。
王尹解釋,“我交代掌櫃看到兩次信號就把快馬領到前門來。”
漪漣啞然無語。
心裡默默罵了句,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