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

次日三人向南進發,沿路尋訪阿琪的下落。一路之上,韋小寶服侍二人十分周到,心中雖愛煞了阿珂,卻不敢露出輕狂之態,心想倘若白衣尼察覺,那就糟糕之極了。阿珂從嚴沒對他有一句好言好語,往往乘白衣尼不見,便打他一拳,踢他一腳出氣。韋小寶只要能陪伴着他,那就滿心喜樂不禁,偶爾捱上幾下,那也是拳來身受,腳來臀受,晚間在牀上細細回味她踢打的情狀,但覺樂也無盡。

這一日將到滄州,三人在一家小客店中歇息。次日清晨,韋小寶到街上買新鮮蔬菜,交給店伴給白衣尼做早飯。他興匆匆的提了兩斤白菜,半斤腐皮,二兩口磨從街上回來,見阿珂站在客店門口閒眺,當即笑吟吟的迎上去,從懷中掏出一包玫瑰松子糖,說道:“我在街上給你買了一包糖,想不到這小鎮上,也有這樣的好糖果。”阿珂不接,向他白了一眼,說道:“你買的糖是臭的,我不愛吃。”韋小寶道:“你吃一粒試試,滋味可真不差。”他冷眼旁觀,早知阿珂愛吃零食,只是白衣尼沒什麼錢給她零花,偶爾買一包糖豆,也吃得津津有味,因此買了一包糖討她歡喜。

阿珂接了過來,說道:“師父在房裡打坐。我氣悶得緊。這裡有什麼風景優雅,僻靜無人的所在,你陪我去玩玩。”韋小寶幾乎不想念自己的耳朵,登時全身熱血沸騰,一張臉脹得通紅,道:“你……你這不是冤我?”阿珂道:“我冤你什麼?你不肯陪我,我自己一個兒去好了。”說着向東邊一條小路走去。韋小寶道:“去,去,爲什麼不去?就是叫我赴湯蹈火,我也不會皺一皺眉頭。”忙跟在她身後。

兩人出得小鎮,阿珂指着東南方數裡外的一座小山,道:“到那邊去玩玩倒也不錯。”韋小寶心花怒放,忙道:“是,是。”兩人沿着山道,來到了山上。那小山上生滿了密密的松樹,確實僻靜無人,風景卻一無足觀。

但縱是天地間最醜最惡的山水,此刻在韋小寶眼中,也是勝景無極,何況景色好惡,他本來也不大分辨得出,當即大讚:“這裡風景真是美妙無比。”阿珂道:“有什麼美?許多亂石樹木擠在一起,難看死啦。”韋小寶道:“是,是。風景本是沒什麼好看。”阿珂道:“那你怎麼說‘這裡的風景真是美妙無比’?”韋小寶笑道:“原來的風景是不好看的,不過你的容貌一映上去,就美妙無比了。這山上沒花兒,你的相貌,卻比一萬朵鮮花還要美麗。山上沒有鳥雀,你的聲音,可比一千頭黃鶯一齊唱歌還好聽得多。”阿珂哼了一聲,說道:“我叫你到這裡,不是來聽你胡言亂語,是叫你立刻給我走開,走得遠遠地,從今而後,再也不許見我的面。倘若再給我見到,定然挖出你的眼珠子。”韋小寶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哭喪着臉道:“姑娘,以後我再也不敢得罪你啦。請你饒了我罷。”阿珂道:“我確是饒了你啦,今日不取你性命,便是饒你。”說着刷的一聲,從腰間拔出柳葉刀來,又道:“你跟着我,心中老是存壞念頭,難道我不知道了?你如此羞辱於我,我……我寧可給師父責打一千次一萬次,也殺了你不可。”韋小寶見到刀光閃閃,想起她剛烈的性情,知道不是虛言,說道:“師太命我幫同找尋阿琪姑娘,找到之後,我就不再跟着你便是。”阿珂搖頭道:“不成!沒有你幫,我們也找得到。就算找不到,我師姊又不是三歲小孩,難道自己不會回來?”提刀在空中虛劈,呼呼生風,厲聲道:“你再不走,可休怪我無情!”韋小寶笑笑道:“你本來對我就很無情,那也沒什麼。”阿珂大怒,喝道:“到了此刻,你還膽敢向我風言風語?”縱身而前,舉刀向韋小寶頭頂砍落。韋小寶大駭,急忙躍開閃避。阿珂喝道:“你走不走?”韋小寶道:“你就算將我碎屍萬段,我變成了鬼,也是跟定了你。”阿珂怒極,提刀呼呼呼三刀。幸好這些招數,在少林寺般若堂中都已施展過,澄觀和尚一一想出了拆解之法。韋小寶受過指點,當下逐一避過。阿珂砍不中,更是氣惱,柳葉刀使得更加急了。再過數招,韋小寶已感難以躲閃,只得拔出匕首,噹的一聲,將她柳葉刀削爲兩截。阿珂驚怒交集,舞起半截斷刀,向他沒頭沒腦的剁去。韋小寶見她見短,不敢再用匕首招架,自己武藝平庸,一個拿捏不準,如此鋒利的匕首隻消在她身上輕輕一帶,便送了她性命,避了幾下,只得發足奔逃下山。阿珂持着斷刀追下,叫道:“你給我滾的遠遠地,便不殺你。”卻見他向鎮上奔去,心下大急:“這小壞人去向師父哭訴,那可不妥。”忙提氣疾追,想將他迎頭截住。但白衣尼只傳了她一些武功招式,內功心法卻從未傳過,她內功修爲和韋小寶只是半斤八兩,始終追他不上,眼見他奔進了客店,急得險些要哭,心想:“倘若師父責怪,只好將他從前調戲我的言語都說了出來。”收起斷刀,慢慢走進客店。一步踏入店房,突覺一股力道奇大的勁風,從房門中激撲出來,將她一撞,登時立足不定,騰騰騰倒退三步,一交坐倒。

阿珂只覺身下軟綿綿地,卻是坐在一人身上,忙想支撐着站起,右手反過去一撐,正按在那人臉上,狼狽之下,也不及細想,挺身站起,回過身來一看,見地下那人正是韋小寶。她吃了一驚,喝道:“你幹什……”一言未畢,突覺雙膝一軟,再也站立一定,一交撲倒,向韋小寶摔將下來。這一次卻是俯身而撲,驚叫:“不,不……”已摔在他的懷裡,四隻眼睛相對,相距不及數寸。阿珂大急,生怕這小惡人乘機來吻自己,拚命想快快站起,不知如何,竟然全身沒了絲毫氣力,只得轉過了頭,急道:“快扶我起來。”韋小寶道:“我也沒了力氣,這可如何是好?”身上伏着這個千嬌百媚的,心中真快得使欲瘋了,暗道:“別說我沒力氣,這當兒就有一萬斤力氣,也不會扶你起來。是你自己撲在我身上的,又怎怪得我?”

阿珂急道:“師父正在受敵人圍攻,快想法子幫她。”原來剛纔她一進門,只見白衣尼盤膝坐在地下,右手出掌,左手揮動衣袖,正在與敵人相抗。對方是些什麼人,卻沒看清,只知非止一人,待要細看,已被房中的內力勁風逼了出來。韋小寶比她先到一幾步,遭遇卻是一模一樣,也是一腳剛踏進門,立被勁內撞出,摔在地下,阿珂跟着趕到,便跌在他身上。雖然韋小寶既摔得屁股奇痛,阿珂從空中跌下,壓得他胸口肚腹又是一陣疼痛,心裡卻欣喜無比,只盼這個小美人永遠伏在自己懷中,再也不能站起來,至於白衣尼跟什麼人相鬥可全不放在心上,料想她功力神通,再厲害的敵人也奈何她不得。阿珂右手撐在韋小寶胸口,慢慢挺身,深深吸了口氣,終於站起,嗔道:“你幹麼躺在這裡,絆了我一交?”她明知韋小寶和自己遭際相同,身不由已,但剛纔的情景實在太過羞人,忍不住發作幾句。韋小寶道:“是,是。早知你要摔在這地方,我該當向旁爬開三尺纔是。不,三尺也還不夠,若只爬開三尺,和你並頭而臥,卻也不大雅相。”阿珂啐了一口,掛念着師父,張目往房中望去。只見白衣尼坐在地下,發掌揮袖,迎擊敵人。圍攻她的敵人一眼見到共有五人,都是身穿紅衣的喇嘛,每人迅速之極的出掌拍擊,但被白衣尼的掌力所逼,均是背脊緊緊貼着房中的板壁,難以欺近。阿珂走上一步,想看除了這五人外是否另有敵人,但只跨出一步,便覺勁風壓體,氣也喘不過來,只得倒退了兩步,踢了韋小寶一腳,道:“喂,還不站起來?你看敵人是什麼來路?”

韋小寶身扶身後的牆壁,站起身來,見到房中的情景,說道:“六個喇嘛都是壞人。”他站起身來,多見到了一名喇嘛。阿珂道:“廢話!自然是壞人,還用你說?”韋小寶笑道:“是不是壞人,也不一定的。好比我是好人,你偏偏說我是壞人。這六個喇嘛,膽敢向師太動手,可比我壞得多啦。”阿珂橫了他一眼,道:“哼,我瞧你們是一夥。這六個喇嘛是你引來的,想來害師父。”韋小寶道:“我敬重師太,好比敬重菩薩一樣;敬重姑娘,好比敬重仙女一樣,哪有加害之理?”阿珂凝神瞧着房中情景,突然一聲驚呼。韋小寶向房內望去,只見六個喇嘛均已手持戒刀,欲待上前砍殺,只是給白衣尼的袖力掌風逼住了,欺不近身。但白衣尼頭頂冒出絲絲白氣,看來已是出盡了全力。她只一條臂膀,獨力拚鬥六個手執兵刃的喇嘛,再支持下去恐怕難以抵敵,韋小寶想上前相助,但自知武藝低微,連房門也走不進去,就算在地下爬了進去,白衣尼不免要分照顧,反而是幫她倒忙,焦急之下,忽見牆角落裡倚着一柄掃帚,當即過去拿起,身子縮在門邊,伸出掃帚,向近門的一名喇嘛臉上亂拔,只盼他心神一亂,內力不純,就可給白衣尼的掌力震死。掃帚剛伸出,便聽一聲大喝,手中一輕,掃帚頭已被那喇嘛一刀斬斷,隨着房中鼓盪的勁風直飛出來,擦過他臉畔,劃出了幾殺血絲,好不疼痛。阿珂急道:“你這般胡鬧,那……那不成的。”

韋小寶身靠房門的板壁,只覺不住震動,似乎店房四周的板壁都要被刀風掌力震坍一般,心念一動,看清了六七名喇嘛所站的方位,走到那削斷他掃帚的喇嘛身後,拔出匕首,隔着板壁刺了進去。匕首鋒利無比,板壁不過一寸來厚,匕首刺去,如入豆腐,跟着插入了那喇嘛後心。哪喇嘛大叫一聲,身子軟垂,靠着板壁慢慢坐倒。韋小寶聽到叫聲,知已得手,走到第二個喇嘛後,又是一匕首刺出。轉眼之間,如此連殺了四人。匕首刃短,刺入後心之後並不從前胸穿出,每名喇嘛中劍坐倒,房中餘人均不知他們如何身死。其餘兩名喇嘛大駭,奪門欲逃。白衣尼躍身發掌,擊在一名喇嘛後心,登時震得他狂噴鮮血而死,右手衣袖一拂,阻住了另一名喇嘛去路,右手出指如風,點了他身上五處穴道。那喇嘛軟癱在地,動彈不得。白衣尼踢轉四名喇嘛屍身,見到背上各有刀傷,又看到板壁上的洞孔,才明其理,向那喇嘛喝道:“你……你是何……”突然身子一晃坐倒,口中鮮血汩汩涌出。門名喇嘛都是好手,她以一敵六,內力幾已耗竭,最後這一擊一拂,更是全力施爲,再也支持不住。阿珂和韋小寶大驚,搶上扶住。阿珂連叫:“師父,師父!”白衣尼呼吸細微,閉目不語。韋小寶和阿珂兩人將她擡到炕上,她又吐出許多血來。阿珂慌了手腳,只是流淚。客店中掌櫃與店小二等見有人鬥毆,早就躲得遠遠地,這時聽得聲音漸息,過來探頭探腦,見到滿地鮮血,死屍狼藉,嚇得都大叫起來。韋小寶雙手各提一柄戒刀,喝道:“叫什麼?快給我閉上了鳥嘴,否則一刀一個,都將你們殺了。”衆人見到明晃晃的戒刀,嚇得諾諾連聲。韋小寶取出三錠銀子,每錠都是五兩,交給店夥,喝道:“快去僱兩輛大車來。五兩銀子賞你的。”那店夥又驚又喜,飛奔而出,片刻間將大車僱到。韋小寶又取出四十兩銀子,交給掌櫃,大聲道:“這六個惡喇嘛自己打架,你殺我,我殺你,你們都親眼瞧見了,是不是?”那掌櫃如何敢說不是,只有點頭。韋小寶道:“這四十兩銀子,算是房飯錢。”和阿珂合力擡起白衣尼放入大車,取過炕上棉被,蓋在她身眄,再命店夥將那被點了穴道的喇嘛擡入另一輛在車。韋小寶向阿珂道:“你陪師父,我陪他。”兩人上了大車。韋小寶吩咐沿大路向南,心想:“師太身受重傷,再有喇嘛來攻,那可糟糕。得找個偏僻的地方,讓師太養傷纔好。”生怕哪喇嘛解開了穴道,可不是他對手,取過一條繩子,將他手足牢牢縛住。行得十餘里,阿珂忽然叫停,從車中躍出,奔到韋小寶車前,滿臉惶急,說道:“師父的氣息越來越弱,只怕……只怕……”韋小寶一驚,忙下車去看,見白衣尼氣若游絲。阿珂哭道:“有什麼靈效傷藥,那就好了。咱們快找大夫。只是這地方……”韋小寶忽然想起,太后曾給自己三十顆丸藥,叫什麼“雪參玉蟾丸”,是高麗國國王進貢來的,說道服後強身健體,解毒療傷,靈驗非凡,其中廿十顆請自己轉呈洪教主和夫人,當即從懷中取出那玉瓶,說道:“靈效傷藥,我這裡倒有。”倒了兩顆出來,喂在白衣尼口中。阿珂取過水壺,喂着師父喝了兩口。韋小寶乘機坐在白衣尼車中,與阿珂相對,說道:“師父服藥之後,不知如何,我得時時刻刻守着她。”命兩輛大車又行。過了一盞茶時分,白衣尼忽然長長吸了口氣,緩緩睜眼。阿珂大喜,叫道:“師父,你好些了?”白衣尼點了點頭。韋小寶忙又取出兩顆丸藥,道:“師太,丸藥有效,你再服兩顆。”白衣尼微微搖關,低聲道:“今天……夠了……我得運氣化這藥力……停……停下車子。”韋小寶道:“是,是。”吩咐停車。白衣尼命阿珂扶起身子,盤膝而坐,閉目運功。阿珂目不轉睛的望着師父,韋小寶卻目不轉睛的瞧着阿珂。

但見阿珂初時臉上深有憂色,漸漸的秀眉轉舒,眼中露出光彩,又過了一會,小嘴邊露出了一絲笑意,韋小寶不用去看白衣尼,也知她運功療傷,大有進境。再過一會,見阿珂喜色更濃,韋小寶心想:“倘若車中沒有這師太,就只我和小美兒兩個,而她臉色也是這般歡喜,那可真是開心死我了。”突然間阿珂擡起頭來,見到他呆呆的瞧着自己,登時雙頰紅暈,便欲叱責,生怕驚動了師父行功,一句話到得口邊,又即忍住,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韋小寶向她一笑,順着她眼光看白衣尼時,呼吸也已調勻。

白衣尼呼了口氣,睜開眼來,低聲道:“可以走了。”韋小寶道:“再歇一會,也不打緊。”白衣尼道:“不用了。”韋小寶又取出五兩銀子分賞車伕,命他們趕車啓程。當時僱一輛大車,一日只須一錢半銀子,兩名車伕見他出手豪闊,大喜過望,連聲稱謝。白衣尼緩緩的道:“小寶,你給我服的,是什麼藥?”韋小寶道:“那叫‘雪參玉蟾丸’,是朝鮮國國王進貢給小皇帝的。”白衣尼臉上閃過一絲喜色,說道:“雪參和玉蟾二物,都是療傷大補的聖藥,幾有起死回生之功,想不到竟教我碰上了,那也是命不該絕。”她重傷之餘,這時說話竟然聲調平穩,已無中氣不足之象。阿珂喜道:“師父,你老人家好了?”白衣尼道:“死不了啦。”韋小寶道:“我這裡還有二十八粒,請師太收用。”說着將玉瓶遞過。白衣尼不接,道:“最多再服兩三顆,也就夠了,用不着這許多。”韋小寶生性慷慨,心想:“三十顆丸藥就都給你吃了,又打什麼緊?老婊子那裡一定還有。”說道:“師太,你身子要緊,這丸藥既然有用,下次我見到小皇帝,再向他討些就是了。”將玉瓶放在她手裡。白衣尼點了點頭,但仍將玉瓶還了給他。

又行一程,白衣尼道:“有什麼僻靜所在,停下車來,問問那個喇嘛。”韋小寶應道:“是。”命大車駛入一處山坳,叫車伕將那喇嘛擡在地下,然後牽騾子到山後吃草,說道:“不聽我叫喚,不可過來。”兩名車伕答應了,牽了騾子走開。白衣尼道:“你問他。”韋小寶拔出匕首,嗤的一聲,割下一條樹枝,隨手批削,頃刻間將樹枝削成一條木棍,問道:“老兄,你想不想變成一條人棍?”那喇嘛見那匕首如此鋒利,早已心寒,顫聲道:“請問小爺,什麼叫做人棍?”韋小寶道:“把你兩條臂膀削去,耳朵、鼻子也都削了,全身凸出來的東西,通統削平,那就是一條人棍。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試試?”說着將匕首在他鼻子上擦了幾擦。那喇嘛道:“不,不,小僧不要做人棍。”韋小寶道:“我不偏你,很好玩的,做一次也不妨。”那喇嘛道:“恐怕不好玩。”韋小寶道:“你又沒做過,怎知不好玩?咱們試試再說。”說着將匕首在他肩頭比了比。

韋小寶道:“好,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只消有半句虛言,就叫你做一條人棍。我將你種在這裡,加些肥料,淋上些水,過得十天半月,說不定你又會第出兩條臂膀和耳朵、鼻子來。”那喇嘛道:“不會的,不會的。小僧老實回答就是。”韋小寶道:“你叫什麼名字?爲什麼來冒犯師太?”

那喇嘛道:“小僧名叫呼巴音,是西藏的喇嘛,奉了大師兄桑結之命,想要生……生擒這位師太。”韋小寶心想桑結之名,在五臺山上倒也說過,問道:“這位師太好端端地,又沒得罪了你那個臭師兄,你爲什麼這等在膽妄爲?”呼巴音道:“大師兄說,我們活佛有八部寶經,給這位師太偷……不,不,不是偷,是借了去,要請師太賜還。”韋小寶道:“什麼寶經?”呼巴音道:“是差奄古吐烏經。”韋小寶道:“胡說八道,什麼嘰哩咕嚕烏經?”呼巴音道:“是,是。這是我們西藏話,就是《四十二章經》?”呼巴音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韋小寶道“你不知道,留着舌頭何用?把舌頭伸出來。”說着把匕首一揚。呼巴音哪裡肯伸?求道:“小僧真的不知道。”韋小寶道:“你臭師兄在西藏,哪有這麼快便派了你們出來?”呼巴音道:“大師兄和我們幾個,本來都是,一路從北京追出來的。”韋小寶點點頭,已明其理:“那自然是老婊子通了消息。”問道:“你們這一夥臭喇嘛,武功比你高的,跟你差不多的,還有幾個?”

呼巴音道:“我們同門師,一共是一十三人,給師太打死了五個,還有八個。”韋小寶暗暗心驚,喝道:“什麼八個?你還算是人麼?你早晚是一條人棍。”呼巴音道:“小爺答應過,不讓小僧變人棍的。”韋小寶道:“餘下那七條人棍,現今到了哪裡?”呼巴音道:“我們大師兄本領高強得很,不會變人棍的。”韋小寶在他腰眼裡重重踢了一腳,罵道:“你這臭賊,死到臨頭,還在胡吹大氣。你那臭師兄本事再大,我也削成一條人棍給你瞧瞧。”呼巴音道:“是,是。”可是臉上神色,顯是頗以爲然。

韋小寶反來複去的又盤問良久,再也問不出什麼,於是鑽進大車,放下了車帷,低聲將呼巴音的話說了,又道:“師太,還有七個喇嘛,如果一齊趕到,那可不容易對付。若在平日,師太自也不放在心上,此刻你身子不大舒服……”白衣尼搖頭道:“就算我安然無恙,以一敵六,也是難以取勝,何況再加上一個武功遠遠高出儕輩的大師兄。聽說那桑結是西藏密宗的第一高手,大手印神功已練到登峰造極的境界。”韋小寶道:“我倒有個計較,只是……只是太墮了師太的威風。”白衣尼嘆道:“出農會有什麼威風可言?你有什麼計策?”韋小寶道:“我們去偏僻的所在,找家農家躲了起來。請師太換上鄉下女子的裝束,睡在牀上養傷。阿珂和我換上鄉下姑娘和小子的衣衫,算是師太……師太的兒子。”白衣尼搖了搖頭。阿珂道:“你這人壞,想出來的計策也就壞。師父是當世高人,這麼躲了起來,豈不是怕了人家?”白衣尼道:“計策可以行得。你兩個算是我的侄兒侄女。”韋小寶喜道:“是,是。”心道:“最好算是你的侄兒跟侄兒媳婦。”阿珂白了他一眼,聽得師父接納他的計策,頗不樂意。韋小寶道;“留下這喇嘛的活口,只怕他泄露了風聲,咱們將他活埋了就是,不露絲毫痕跡。”白衣尼道:“先前與人動手,是不得已,難以容情。這喇嘛已無抗拒之力,再要殺他,未免太過狠毒。只是……只是放了他卻也不行,咱們暫且帶着,再作打算。”韋小寶應了,叫過車伕,將呼巴音擡入車中,命車伕趕了大車又走。一路上卻不見有什麼農家,生怕桑結趕上,只待一見小路便轉道而行,只是沿途所見的岔道都太過窄小,行不得大車。

正行之間,忽聽得身後馬蹄聲響,有數十騎馬急馳追來。韋小寶暗暗叫苦:“糟了,糟了!臭喇嘛竟有數十名之多。”催大車快奔。兩名車伕口催鞭打,急趕騾子。但追騎越奔越近,不多時已到大車之後。韋小寶從車廂板壁縫中一張,當即放心,透了口氣,原來這數十騎都是身穿青衣的漢子,並非喇嘛。頃刻之間,數十乘馬都從車旁掠過,搶到車前。阿珂突然叫道:“鄭……鄭公子!”

馬上一名乘客立時勒住了馬,向旁一讓,待大車趕上時與車子並肩而馳,叫道:“是陳姑娘?”阿珂道:“是啊,是我。”聲音中充滿喜悅之意。馬上乘客大聲道:“想不到又再相見,你跟王姑娘在一起嗎?”阿珂道:“不是,師姊不在這裡。”那乘客道:“你也去河間府?咱們正好一路同行。”阿珂道:“不,我們不去河間府。”那乘客道:“河間府很熱鬧的,你也去罷。”他二人說話之時,車馬仍繼續前馳。韋小寶見阿珂雙頰暈紅,眼中滿是光彩,又是高興,便如遇上了世上最親近之人一般,霎時之間,他胸口便如給大錘子重重捶了一下,心想:“難道是她的意中人到了?”低聲道:“咱們避難要緊,別跟不相干的人說話。”阿珂全沒聽見他說話,問道:“河間府有什麼熱鬧事?”

那人道:“你不知道麼?”車帷一掀,一張臉探了進來。

那人面目俊美,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滿臉歡容,說道:“河間府要開‘殺龜大會’,天下英雄好漢都去參與,好玩得很呢。”阿珂問道:“什麼‘殺龜大會’。殺大烏龜麼?那有什麼好玩?”那人笑道:“是殺大烏龜,不過不是真的烏龜,是個大壞人。他名字中有個‘龜’字的。”阿珂笑道:“哪有人名字中有個‘龜’字的?你騙人。”那人笑道:“不是烏龜的龜,聲音相同罷了,是桂花的桂,你倒猜猜看,是什麼人?”韋小寶嚇了一跳,心道:“名字中有個桂花的‘桂’,那不是要殺我小桂子麼?”

卻聽阿珂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是大漢奸吳三桂。”那人笑道:“正是,你真聰明,一猜就着。”阿珂道:“你們把吳三桂捉到了麼?”那人道:“這可沒有,大夥兒商量怎麼去殺了這大漢奸。”韋小寶舒了口氣,心道:“這就是了。想我小桂子是個小小孩童,他們不會要殺我的,就算要殺,也用不着開什麼‘殺龜大會’。他媽的,老子假冒姓名,也算倒黴,冒得名字中有個‘桂’字。”只見那人笑吟吟的瞧着阿珂,蹄聲車聲一直不斷。這人騎在馬上,彎過身來瞧着車廂裡,騎術極精。阿珂轉頭向白衣尼低聲道:“師父,咱們要不要去?”

白衣尼武功雖高,卻殊乏應變之才,武林豪傑共商誅殺吳三桂之策,自己亟願與聞,但桑結等衆喇嘛不久就會追趕前來,情勢甚急,沉吟片刻,問韋小寶道:“你說呢?”韋小寶見到阿珂對待那青年神態語氣,心中說不出的厭憎,決不願讓阿珂跟他在一起,忙道:“惡喇嘛一來,咱們對付了不,還是盡忙躲避的爲是。”那青年道:“什麼惡喇嘛?”阿珂道:“鄭公子,這位是我師父。我們途中遇到一羣惡喇嘛,要害我師父。她老人家身受重傷,後面還有七名喇嘛追來。”那青年道:“是!”轉頭出去,幾聲呼嘯,馬隊都停了下來,兩輛大車也即停住。

那青年躍下馬背,鄭起車帷,躬身說道:“晚輩鄭克爽拜見間輩。”白衣尼點了點頭。鄭克爽道:“諒七八名喇嘛,也不用掛心,晚輩找勞,打發了便是。”阿珂又驚又喜,又有些擔心,說道:“那些惡喇嘛很厲害的。”鄭克爽道:“我帶的那些伴當,武藝都很了得,諒可料理得了。咱們就算多勝少,一個對一個,也不怕他七八個喇嘛。”阿珂轉頭向師父,眼光中露出詢問之意,其實祈求之意更多於詢問。

韋小寶道:“不行,師太這等高深的武功,還受了傷,你二十幾個人,又有什麼用?”阿珂怒道:“又不是問你,要你多羅唆什麼?”韋小寶道:“我是關心師太的平安。”阿珂怒道:“你自己怕死,卻說關心師父。你這小惡人,就只會做壞事,還安着好心了?”韋小寶道:“這姓鄭的本事很大麼?比師太還強麼?”阿珂道:“他帶着二十幾人,個個武藝高強。難道二十幾個人還怕了七個喇嘛?”韋小寶道:“你怎知道二十幾人個個武藝高強?我看個個武藝低微。”阿珂道:“我自然知道,我見過他們出手,每個都抵得你一百個。”白衣尼沉吟不語,韋小寶要她扮作農婦,躲避喇嘛,事非得已,卻實大違所願,若只兩個小孩知道,那也罷了,要她當着二三十個江湖豪客之前去喬裝避禍,那是寧死不爲,緩緩的道:“這些喇嘛是衝着我一人而來,鄭公子,多謝你的好意,你們請上路罷。”鄭克爽道:“師太說哪裡話來?路見不平,尚且拔刀相助,何況……何況師太是陳姑娘的師父,晚輩稍效微勞,那是義不容辭。”阿珂臉上一紅,低下頭去,卻顯得十分得意。白衣尼點了點頭,道:“好,那麼咱們一起去河間府瞧瞧,不過你不必對旁人說起我。我生必疏懶,不願跟旁人相見。”鄭克爽喜道:“是,是!自當謹遵前輩吩咐。”白衣尼道:“鄭公子屬何門派?尊師是哪一位?”問他門派師承,那是在查考他的武功了。鄭克爽道:“晚輩承三位師父傳過武藝。啓蒙的業師姓施,是武夷派高手。第二位師父姓劉,是福建莆田少林寺的俗家高手。”白衣尼道:“嗯,這位劉師傅尊姓大名?”鄭克爽道:“他叫劉國軒。”白衣尼聽得他直呼師父的名字,並無恭敬之意,微覺奇怪,隨即想起一人,道:“那不地跟的劉大將軍同名麼?”鄭克爽道:“那就是臺灣延平王麾下中提督劉國軒在將軍。”白衣尼道:“鄭子是延平郡王一家人?”鄭克爽道:“晚輩是延平郡王次子。”白衣尼點了點頭,道:“原來是忠良後代。”

鄭從荷蘭人手中奪得臺灣。桂王封鄭爲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永曆十六年(即康熙元年)五月,鄭成功逝世,其時世子鄭經鎮守金門、廈門,鄭成功之弟鄭襲在臺灣接位。鄭經率領大將周全斌,陳近南等回師臺灣,攻破擁戴鄭襲的部隊,而接延平郡王之位。鄭經長子克臧,次子克爽,自鄭成功的父親鄭芝龍算起,鄭克爽已是鄭家的第四代了。其時延平郡王以一軍力抗滿清不屈,孤懸海外而奉大明正朔,天下仁人義士無不敬仰。鄭克爽說出自己身份,只道這尼姑定當肅然起敬,哪知白衣尼只點點頭,說了一句“原來是忠良後代”,更無其他表示。他不知白衣尼是祟禎皇帝的公主。他師父劉國軒是你們父親部屬,他對之便不如何恭敬,在白衣尼眼中,鄭經也不是一個忠良的臣子而已。韋小寶肚裡已在罵個不休:“他媽的,好希罕麼?延平郡王有什麼了不起?”其實他知道橇瞬?”起的,他師父陳近南就是延平郡王的部下,心下越來越覺不妙。眼看鄭克爽的神情對阿珂大爲有意,他是坐擁雄兵,據地開府的郡王的堂堂公子,比之流落江湖的沐王府,又不可同日而語,何況這人相貌比自己俊雄十倍,談吐高出百倍,年紀又比自己大得多。武功如何雖不知道,看來就算高不上十倍”七八倍總是有的。阿珂對他十分傾心,就是瞎子也瞧得出來。倘若師父知道自己跟鄭公子爭奪阿珂,不用鄭公子下令,只怕先一掌將自己打死了。師太又在贊他是忠良後代,自己是什麼後代了?只不過是婊子的後代而已。白衣尼眼望鄭克爽,緩緩的道:“那麼你第一個師父,就是投降滿清韃子的施琅麼?”

鄭克爽道:“是。這人無恥忘義,晚輩早已不認他是師父,他日疆場相見,必當親手殺了他。”言下甚是慷慨激昂。韋小寶尋思:“原來你的師父投降了朝廷。這個施琅,下次見了面倒要留心。”鄭克爽又道:“晚輩近十年來,一直跟馮師父學藝他是崑崙派的第一高手,外號叫作‘一劍無血’,師太想必知道這外號的來歷。”白衣尼道:“嗯,那是馮錫範馮師傅,只是不知他這外號的來歷。”鄭克爽道:“馮師父劍法固然極高,氣功尤其出神入化。他用利劍的劍尖點人死穴,被殺的人皮膚不傷,決不出血。”白衣尼“哦”的一聲,道:“氣功練到這般由利返鈍的境界,當世也沒幾人。馮師傅他有多大年紀了?”鄭克爽十分得意,道:“今年冬天,晚輩就要給師父辦五十壽筵。”白衣尼點了點頭,道:“還不過五十歲,內力已如此精純,很難得了。”頓了一頓,又道:“你帶的那些隨從,武功都還過得去罷?”鄭克爽道:“師太放心,那都是晚輩王府中精選的高手衛士。”韋小寶忽道:“師太,天下的高手怎地這麼多啊?這位鄭公子的第一個師父是武夷派高手,第二個師父是福建派高手,第三個師父是崑崙派高手,所帶的隨從又個個是高手,想來他自己也必是高手了。”鄭克爽聽他出言尖刻,登時大怒,只是不知這孩單童的來歷,但見他和白衣尼、阿珂同坐一車,想必跟她們極有淵源,當下強自忍耐。阿珂道:“常言道,名師必出高徒,鄭公子由三位名師調教出來,武功自然了得。”韋小寶道:“姑娘說得甚是。我沒見識過鄭公子的武功,因此隨口問問。姑娘和鄭公子相比,不知哪一位的武功強些?”阿珂向鄭克爽瞧了一眼,道:“自然是他比我強得多。”鄭克爽一笑,說道:“姑娘太謙了。”韋小寶點頭道:“原來如此。你說名師必出高徒,原來你的武功不高,只因爲你師父是低手,是暗師,遠遠不及鄭公子的三位高手名師。”說到言辭便給,阿珂如何是他的對手,只一句便給他捉住了把柄。阿珂一張小臉脹得通紅,忙道:“我……我幾時說過師父是低手,是暗師了?你自己在這裡胡說八道。”白衣尼微微一笑,道:“阿珂,你跟小寶鬥嘴,是鬥不過的。咱們走罷。”

大車放下帷幕。一行車馬折向西行。鄭克爽騎馬隨在大車之側。

白衣尼低聲問阿珂道:“這個鄭公子,你怎麼相況的?”阿珂臉一紅,道:“我和師姊在河南開封府見到他的。那時候我們……我們穿了男裝,他以爲我們是男人,在酒樓上過來請我們喝酒。”白衣尼道:“你們膽子可不小哇,兩個大姑娘家,到酒樓上去喝酒。”阿珂低下頭來,道:“也不是真的喝酒,裝模作樣,好玩兒的。”韋小寶道:“阿珂姑娘,你相貌這樣美,就算穿了男裝,人人一看都知道你是個美貌姑娘。這鄭公子哪,我瞧是不懷好意。”阿珂怒道:“你纔不懷好意!我們扮了男人,他一點都認不出來。後來師姊跟他說了,他還連聲道歉呢。人家是彬彬有禮的君子,哪像你……”一行人中午時分到了豐爾莊,那是冀西的一個大鎮。衆人到一家飯店中打尖。

韋小寶下得車來,但見那鄭克爽長身玉立,氣宇軒昂,至少要高出自己一個半頭,不由得更興自慚形穢之感,又見他衣飾華貴,腰間所懸向下佩劍的劍鞘上鑲了珠玉寶石,燦然生光。他手下二十餘名隨從,有的身材魁梧,有的精悍挺拔,身負刀劍,看來個個神氣十足。來到飯店,阿珂扶着白衣尼在桌邊坐下,她和鄭克爽便打橫相陪。韋小寶正要在白衣尼對面坐下,阿珂白了他一眼,道:“那邊座位很多,你別坐在這裡行不行?我見到了你吃不下飯。”韋小寶大怒,一張臉登時脹得通紅,心道:“這位鄭公子陪你,你就多吃幾碗,他媽的,脹死了你這小娘皮。”白衣尼道:“阿珂,你怎地對小寶如此無禮?”阿珂道:“他是個無惡不作的壞人。師父吩咐不許殺他,否則……”說着向韋小寶狠狠橫了一眼。韋小寶心中氣苦,自行走到廳角的一張桌旁坐下,心想:“你是一心一意,要嫁這他媽的臭賊鄭公子做老婆了,我韋小寶豈肯輕易罷休?你想殺我,可沒那麼容易。待老子用個計策,先殺了你心目中的老公,教你還沒嫁成,先做個寡婦,終究還是嫁老子不可。老子不算你是寡婦改嫁,便宜了你這小娘皮。”飯店中夥計送上飯菜,鄭家衆伴當即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韋小寶拿了七八個饅頭,去給縛在大車中的呼巴音吃了,只覺這呼巴音比之鄭家那些人倒還更親些,。他回入座位,隔着幾張桌子瞧去,只見阿珂容光煥發,和鄭克爽言笑晏晏,神情甚是親密,韋小寶氣得幾乎難以下嚥,尋思,“要害死這鄭公子,倒不容易,可不能讓人瞧出半點痕跡,否則阿珂如知是我害的,定要謀殺親夫,爲姦夫報仇。”

忽聽得一聲馬蹄聲響,幾個人乘馬衝進鎮來,下馬入店,卻是七個喇嘛。韋小寶心中怦怦亂跳,但有些幸災樂禍,心想:“這鄭公子剛纔胡吹大氣,什麼跟三個高手師父學了武功。且讓你們打場大架,老子袖手旁觀,倒是妙極!”

那七名喇訂一見白衣尼,登時臉色大變,咕嚕咕嚕說起話來。其中一名身材高瘦的喇嘛吩咐了幾句,七人在門口一桌邊坐下,叫了飯菜。各人目不轉睛的瞧着白衣尼,神色甚是憤怒。白衣尼只作不見,自管自的緩緩吃飯,過了一會,一名喇嘛站起身來,走到白衣尼桌前,大聲道:“兀那尼姑,我們的向個同伴,都是你害死的麼?”鄭克爽站起身來,朗聲道:“你們幹什麼的?在這裡大呼小叫,如此無禮?”那喇嘛怒道:“你是什麼東西?我們自跟這尼姑說話,關你什麼事?滾開!”只聽得呼呼幾聲,鄭克爽手下四名伴當躍了過來,齊向喇嘛抓去。那喇嘛右手一格,擋開了兩人,飛出一腿,將一名伴當踢得向飯店外摔了出去,跟着迎面一拳,正中另一名伴當的鼻樑,將他打得暈倒在地。其餘衆伴當在叫:“並肩上啊!”油出兵刃向那喇嘛去。那邊五名喇嘛也各抽戒刀,殺將過來,只那高瘦喇嘛坐着不動。頃刻之間,飯堂中乒乒乓乓,打得十分熱鬧。店伴和吃飯的閒人見有人打架,紛向店外逃出。鄭克爽和阿珂都拔出長劍,守在白衣尼身前,店堂中碗盞紛飛,桌椅亂擲,每一名喇嘛都抵擋四五名鄭府伴當。忽聽得呼一聲響,一柄單刀向上飛去,砍在屋樑之上,韋小寶擡頭看去,白光閃動,又有兩把刀飛了上來,砍在樑上。跟着又有三四柄長劍飛上,幾名鄭府伴當連連驚呼,空手躍開,呼呼聲接連不斷,一柄柄兵刃向上飛去,都是釘在橫樑或是椽之上,再不落下,。有些鋼鞭,鐵鐗等沉重的兵器,卻是穿破了屋頂,掉上瓦面。不到半炷香時分,鄭府二十餘名伴當手中都沒了兵刃。韋小寶又驚又喜,喜歡卻比驚訝更多了幾分。

幾名喇嘛紛紛喝道:“快跪下投降,遲得一步,把你們腦袋瓜兒一個個都砍了下來。”鄭府衆伴當兵刃雖失,並無怯意,或空手使拳,或提起長凳,又向六喇嘛撲來。六名喇嘛一聲吆喝,揮刀擲出,撲的一聲響,六柄戒刀都插在那高瘦喇嘛所坐的桌上,整整齊齊的圍成了一個圓圈,跟着門人躍出人羣,但聽得哎唷、啊喲,呼聲此起彼落,混雜着喀喇,喀嘛之聲不絕,片刻之間,二十餘名伴當個個都被折斷了大腿骨,在店堂中摔滿了一地。韋小寶這時心中驚駭已遠遠勝過歡喜之情,只是叫苦,心道:“他們就要去爲難師太和我的小美兒了,那可如何是好?”

六名喇嘛雙手合十,嘰哩咕嚕的似乎唸了一會經,坐回桌旁,拔下桌上的戒刀,掛在身旁。那高高瘦瘦喇嘛叫道:“拿酒來,拿飯菜來!”喝了幾下,店伴遠遠瞧着,哪敢過來?一名喇嘛罵道:“他媽的,不拿酒飯來,咱們放火燒了這家黑店。”掌櫃的一聽要燒店,忙道:“是,是!這就拿酒飯來,快快,快拿酒飯給衆位佛爺。”韋小寶眼望白衣尼,瞧她有何對策,但見她右手拿着茶杯緩緩啜茶,衣袖紋絲不動,臉上神色漠然。阿珂卻臉色慘白,眼不中滿是懼意。鄭克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手按劍柄,手臂不住顫動,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積壓是否該當上前廝殺。

那高瘦喇嘛一聲冷笑,起身走到鄭克爽面前。鄭克爽向旁躍開,劍尖指着那喇嘛,喝道:“你……你……你待怎地?”聲音又是嘶啞,又是發顫。那喇嘛道:“我們只找尼姑有事,跟旁人不相干。你是她的弟子?”鄭克爽道:“不是。”那喇嘛道:“好!識相的,快快滾罷。”鄭克爽道:“尊駕……尊駕是誰,請留下萬兒來,日後……日後也好……”那喇嘛仰頭長笑,韋小寶耳中嗡嗡作響,登時頭暈腦脹。阿珂站立不定,坐倒在凳,伏在桌上。那喇嘛笑道:“我法名桑結,是西藏達賴喇嘛活佛座下的大護法。你日後怎麼樣?想來找我報仇是不是?”鄭克爽硬起頭皮,顫聲道:“正……正是!”桑結哈哈一笑,左手衣袖往他臉上拂去。鄭克爽舉劍擋架。桑結右手中指彈出,錚的一聲響,長劍飛起,插到屋頂樑上,跟着左手一探,已抓住了他後頸,將他提了起來,重重往板凳一放,笑道:“坐下罷!”

鄭克爽給他抓住後頸“大椎穴”,那是手足三陽督脈之餘,登時全身動彈不得。桑結嘿嘿冷笑,回去自己桌旁坐下。

韋小寶心想:“他們在等甚麼?怎地不向師太動手?難道還有幫手來麼?”四下一望,飯堂四邊都是磚牆,已不能故伎重施,用匕首隔着板壁刺敵,忽地想起大車中那個呼巴音,暗道:“糟糕,他們將呼巴音一救出,立時便知我跟師太是一夥,說不定還會知道那四個喇嘛是我殺的。那時候韋小寶不去陰世跟四個大喇嘛聚聚,只怕也難得了。最怕他們先將我削成一根人棍,這可是我的法子。”想到即以其人之匕首,還削其人爲人棍,不禁全身寒毛直豎,轉頭向桑結瞧去,只見他神情肅然,臉上竟微有惴不安之意,登時明白:“是了,他不知師太已負重傷,忌憚師太武功了得,正自拿主意,不積壓如何出手纔好。”這時店夥送上酒菜,一壺酒在每個喇嘛面前斟得半碗,便即空了。一個喇嘛拍桌罵道:“這一點兒酒,給佛爺獨個兒喝也還不夠。”店伴早就全身發抖,更加怕得厲害,轉身又去取酒。

韋小寶靈機一動,跟進廚房。他是個小小孩童,誰也沒加留意。只見那店夥拿了酒提,從壇中提了酒倒入壺中,雙手發顫,只濺得地下,桌上,壇邊,壺旁到處都是酒水。韋小寶取出一錠小銀,交給了他,說道:“不用怕。這是我的飯錢,多下的賞錢。我來幫你倒酒。”說着接過了酒提。那店夥大喜過望,想不到世上竟有這樣的好人。韋小寶道:“這些喇嘛兇得很,你去瞧瞧,他們在幹什麼?”店夥應了,到廚房門口向店堂張望。韋小寶從懷中取出蒙汗藥,打開紙包,盡數抖入酒壺,又倒了幾提酒,用力晃動。那店夥轉身道:“他們在喝酒,沒……沒幹什麼!”韋小寶將酒壺交給他,說道:“快拿去,他們發起脾氣來,別真的把店燒了。”那店夥謝不絕口,雙手捧了酒壺出去,口中兀自喃喃的說:“多謝,多謝,唉,真是好人,菩薩保佑。”衆喇嘛搶過酒壺,各人斟了半碗,喝道:“不夠,再去打酒。”

韋小寶見七名喇嘛毫不起疑心,將碗中藥酒喝得精光,心中大喜,暗道:“臭喇嘛枉自武功高強,連這一點粗淺之極的江湖之道兒,也不提防,當真可笑。”殊不知桑結等一干人眼見五個同門死於非命,其中一人更是被掌力震得全身前後肋骨齊斷,敵人武功之高,世所罕見,桑結自忖若和此人動手,只怕還是輸面居多。在飯店中見白衣尼怡終神色自若,的是大高手的風範,七人全神貫注,盡在注視她的動靜,又怎會提防一位武功已臻峰造極之境的大高手,竟會去使用蒙汗藥這等下三濫的勾當?他們口中喝酒,其實全然飲而不知其味,想到五名兄弟慘死的情狀,心中一直在慄慄自懼。倘若飯店中並無白衣尼安坐座頭,那麼這一壺下了大量蒙汗藥的藥酒飲入口中,未必就察覺不出。

一名胖胖的喇嘛是個好色之徒,見到阿珂容色豔麗,早就想上前摸手摸腳,只是忌憚白衣尼了得,不敢無禮,待得半碗酒一下肚,已自按捺不住,過得片刻,藥性發作,腦中昏昏沉沉,登時什麼都在乎了,站起身來,笑嘻嘻的道:“小姑娘,有了婆家沒有?”伸出大手,在阿珂臉蛋上摸了一把。阿珂嚇得全身發抖,道:“你……你……”揮刀砍去。那喇嘛伸手抓住她手腕,一扭之下,阿珂手中鋼刀落地。那喇嘛哈哈大笑,將她抱在懷中。阿珂高聲尖叫,拚命掙扎,但那喇嘛一雙粗的手臂猶如一個大鐵圈相似,緊緊箍住,卻哪裡掙扎得脫?白衣尼本來鎮靜自若,這一來卻也臉上變色,心想:“這些惡喇嘛倘若出手殺了我,倒不打緊,如此當衆無禮,我便立時死了,也不閉眼。”鄭克爽雙手撐桌,站起身來,叫道:“你……你……”那胖大喇嘛左手一拳直挺,砰的一聲,將他打得在地上連翻了兩個滾。

韋小寶見心上人受辱,十分焦急:“怎地蒙汗藥還不發作,難道臭喇嘛另有古怪功夫,不怕迷藥?”眼見那喇嘛伸嘴去阿珂臉上亂吻亂嗅,再也顧不得兇險,袖中暗藏匕首,笑嘻嘻的走過去,笑道:“大和尚,你在幹什麼?”右手碰到他左邊背心,手腕一翻,匕首從衣袖中戳了出來,插入那喇嘛心臟,笑道:“大和尚,你在玩什麼把戲?”急速向左一閃,防他反擊。匕首鋒銳無匹,入肉無聲,刺入時又時對準了心臟,這喇嘛心跳立停,就此僵立不動,但雙手仍抱住阿珂不放。阿珂不知他已死,嚇得只是尖聲大叫。韋小寶走上前去,板開那喇嘛手臂,在他胸口一撞,低聲道:“阿珂,快跟我走。”一手拉着她手,一手扶了白衣尼,向店堂外走出。那胖大喇嘛一離阿珂的身子,慢慢軟倒。餘下幾名喇嘛大驚,紛紛搶上。韋小寶叫道:“站住!我師父神功奇妙,這喇嘛無禮,已把他治死了。誰要踏上一步,一個個叫他立刻便死。”衆喇嘛一呆之際,砰砰兩聲,兩人摔倒在地,過得一會,又有兩人摔倒。桑結內力深湛,蒙汗藥一時迷他不倒,卻也覺頭腦暈眩,身子搖搖晃晃,哪想得到是中了蒙汗藥?阿珂叫道:“鄭公子,快跟我們走。”鄭克爽道:“是。”爬起身來,搶先出外。韋小寶扶了白衣尼出店。桑結追得兩步,身子一晃,摔在一張桌上,喀喇一聲響,登時將桌子壓垮。韋小寶見車伕已不知逃到何處,不及等待,扶着白衣尼上車,見車中那呼巴音赫然在內,生怕桑結等喇嘛追出,見阿珂和鄭克爽都上了車,跳上車伕座位,揚鞭趕車。

一口氣奔出十餘里,騾子腳程已疲,這才放慢了行走,便在此時,只聽得馬蹄聲隱隱響起,數乘馬追將上來。鄭克爽道:“唉,可惜沒馬,否則我們的駿馬奔跑迅速,惡喇嘛定然追趕不上。”韋小寶道:“師太怎麼能騎馬?我又沒請你上車。”說着口中吆喝,揮鞭趕騾。鄭克爽自知失言,他是王府公子,向來給人奉承慣了的,給搶白了兩句,登時滿臉怒色。

但聽得馬蹄聲越來越近,韋小寶道:“師太,我們下車躲一躲。”一眼望出去,並無房屋,只右首田中有幾個大麥草堆,說道:“好,我們去躲在麥草堆裡。”說着勒定騾子。鄭克爽怒道:“藏身草堆之中,倘若給人知道,豈不墮了我延平王府的威風。”韋小寶道:“對!我們三個去躲在草堆裡,請公子繼續趕車急奔,好將追兵引開。”當下扶着白衣尼下車。阿珂一時拿不定主意。白衣尼道:“阿珂,你來!”阿珂向鄭克爽招了招手,道:“你也躲起來罷。”鄭克爽見三人鑽入了麥草堆,略一遲疑,跟着鑽進草堆。

韋小寶忽然想起一事,忙從草堆中鑽出,走進大車,拔出匕首,將呼巴音一刀戳死,心念一動,將他右手齊腕割下,又在騾子臀上刺了一刀。騾子吃痛,拉着大車狂奔而去,。只聽得追騎漸近,忙又鑽入草堆。他將匕首插入靴筒,右手拿了那隻死人手掌,想去嚇阿珂一嚇,左手摸出去,碰到的是一條辮子,知是鄭克爽,又伸手過去摸索,這次摸到一條纖細柔軟的腰肢,那自是阿珂國,心中大喜,用力捏了幾把,叫道:“鄭公子,你幹什麼摸我屁股?”鄭克爽道:“我沒有。”韋小寶道:“哼,你以爲我是阿珂姑娘,是不是?動手動腳,好生無禮。”鄭克爽罵道:“胡說。”韋小寶左手在阿珂胸口用力一捏,立即縮手,大叫:“喂,鄭公子,你還在多手!”跟着將呼巴音的手掌放在阿珂臉眄,來回撫摸,跟着向下去摸他胸脯。先前他摸阿珂的腰肢和胸口,口中大呼小叫,阿珂還道真是鄭克爽在草堆中乘機無禮,不禁又羞又急,接着又是一隻冷冰冰的在手摸到自己臉上,心想韋小寶的手掌決沒這麼大,自然是鄭克爽無疑,待要叫嚷,又覺給師父和韋小寶聽到了不雅,忙轉頭相避,那隻大手又摸到自己胸口,心想:“這鄭公子如此無賴。”不由得暗暗惱怒,身子向右一讓。韋小寶反過左手,拍的一聲,重重打了鄭克爽一個耳光,叫道:“阿珂姑娘,打得好,這鄭公子是個好色之徒,啊喲,鄭公子,你又來摸我,摸錯人了。”鄭克爽只道這一記耳光是阿珂打的,怒道:“是你去摸人,卻害我……害我……”阿珂心想:“這明明是隻大手,決不會是小惡人。”韋小寶持着呼巴音的手掌,又去摸阿珂的後頸。

便在此時,馬蹄聲奔到近處。原來桑結見白衣尼等出店,待欲追趕,卻是全身無力。他內功深湛,飲了蒙汗藥酒,竟不昏倒,提了兩口氣,內息暢通無阻,只是頭暈眼花,登時明白,叫道:“取冷水來,快取冷水來!”店夥取了一碗冷水過來,桑結叫道:“倒在我頭上。”那店夥如何敢倒,遲疑不動。桑結還道這迷藥是這家飯店所下,雙手擡不起來,深深吸了口氣,將腦袋往那碗冷水撞去,一碗水都潑在他頭上,頭腦略覺清醒,叫道:“冷水,越多越好,快,快。”店夥又去倒了兩碗水,桑結倒在自己頭上,命店夥提了一大桶水來,救醒了衆喇嘛,那胖大喇嘛卻說什麼也不醒。待見他背心有血,檢視傷口,才知已死。六名喇嘛來不及放火燒店,騎上馬匹,大呼追來。

阿珂覺到那大手又摸到頸中,再也忍耐不住,叫道:“不要!”韋小寶反手一掌。鄭克爽身在草堆之中,眼不見物,難以閃避,又吃了一記耳光,叫道:“不是我!”這兩聲一叫,蹤跡立被發覺,桑結叫道:“在這裡了!”一名喇嘛躍下馬來,奔到草堆旁見到鄭克爽的一隻腳露在外面,抓住他雖踝,將他拉出草堆,怕他反擊,隨手一甩,將他摔出數丈之外。

那喇嘛又伸手入草堆掏摸。韋小寶蜷縮成一團,這時草堆已被那喇嘛掀開,但見一隻大手伸進來亂抓,情急之下,將呼巴音的手掌塞入他手裡。那喇嘛摸到一隻手掌,當即使力向外一拉,只待將這人拉出草堆,跟着也是隨手一甩,哪料到這一拉竟拉了一個空。他使勁極大,只拉到一隻斷手,登時一交坐倒。待看得清楚是一隻死人手掌進,只覺胸口氣血翻涌,說不出的難受。他所使的這一股力道,本擬從草堆中拉出一個人來,用力甩了出去。鄭克爽有一百三十斤,那喇嘛預擬第二個人重量相若,這一拉之力少說也有二百餘斤。何況這一次拉到的不足足踝,而是手掌,生怕使力不夠,反被對方拉入草堆,是以使勁力更是剛猛。哪知這一股大力竟用來拉一隻只有幾兩重的手掌,自是盡數回到了自身,直和受了二百餘斤的掌力重重一擊無異。

韋小寶見他坐倒,大喜之下,將一大捆麥草拋到他臉上,那喇嘛伸手掠開,突然間胸口一痛,身子扭曲幾下,便即不動了,卻是韋小寶乘着他目光爲麥草所遮,急躍上前,挺匕首刺入他心口。他剛拔出匕首,只聽得身周有幾人以西藏話大聲呼喝,不禁暗暗叫苦,料想無路無逃,只得將匕首藏入衣袖,慢慢站起身來,一擡頭,便見桑結和餘下四名喇嘛站在麥田之中,離開草堆卻有三丈之遙。那喇嘛屍首上堆滿了麥杆,如何死法,桑結等並不知道,料想又是又衣尼施展神功,將他擊死,當下都離得遠遠地,不敢過來。桑結叫道:“小尼姑,你連殺我八名師弟,我跟你仇深似海。躲在草堆之中不敢出來,算是什麼英雄?”

韋小寶心道:“怎麼已殺了他八名師弟?”一算果然是八個,其中只有一名是白衣尼殺的,眼見桑結說出了這句話後,又後後退了兩步,顯是頗有懼意,忍不住大聲道:“我師父武功出神入化,天下更沒第二個比得上,不過她老人家慈悲爲懷,有好生之德,不想再殺人了。你們五個喇嘛,她老人家說饒了性命,快快給我去罷。”

桑結道:“哪有這麼容易?小尼姑,你把那部《四十二章經》乖乖的交出來,佛爺放你們走路。否則便逃到天涯海角,佛爺也決不罷休。”韋小寶道:“你們要《四十二章經》?這經書到處寺廟裡都有,有什麼稀罕?”桑結道:“我們便是要小尼姑身上的那一部。”

韋小寶一指鄭克爽,道:“這一部經收,我師父早就送了給他,你們問他要便是。”這時鄭克爽剛從地下爬起,還沒站穩,一名喇嘛撲過抓住他雙臂,另一名喇嘛便扯他衣衫,嗤嗤聲響,外衫骨衣立時撕破,衣袋中的金銀珠寶掉了一地,卻哪裡有什麼經書?韋小寶叫道:“鄭公子,你這部經書藏到哪裡去啦?跟他們說了罷,那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

鄭克爽怒極,大聲道:“我沒有!”一名喇嘛拍的一掌,打得他險些暈去,喝道:“你說不說?”跟着又是一掌。韋小寶見他兩邊臉登時腫起,心中說不出痛快,叫道:“鄭公子,這帶這幾位佛爺去拿經書罷。我見你在那邊客店中地下挖洞,是不是埋藏經書?”

桑結喜道:“是了,小孩子說的,必是真話,押他回店去取。”那喇嘛應道:“是!”又打了鄭克爽一個耳光。

阿珂再也忍不住,從草堆中鑽了出來,叫道:“這小孩子專門說謊,你們別信他的。這位公子從沒見過什麼經書。”

韋小寶回頭低聲道:“我是要救師太和你,讓鄭公子引開他們。”阿珂道:“我不要你救。你冤枉鄭公子,要害得他送了性命。”韋小寶道:“師太和你的性命,比鄭公子要緊萬倍。”

桑結向抓住鄭克爽的喇嘛叫道:“別打死了他。”轉頭道:“小尼姑,你出來,還有兩個娃娃,跟我們一起去取經書。”

阿珂怒道:“你自己怕死,卻說救師父。你有種,就去跟這些喇嘛打上一架。”韋小寶心頭熱血上涌,心想:“你這樣瞧不起我,我就給這些惡喇嘛打死了,又算得了什麼?”說道:“打就打。我死了也沒什麼,只是救不了你和師太。倘若我贏了呢?”阿珂道:“哼,你轉世投胎,也贏不了。你打得贏一個喇嘛,我永遠服了你。”韋小寶道:“什麼打得贏一個?我不是已殺了一個喇嘛?”阿珂道:“你使鬼計殺的,那不算。”韋小寶道:“我打贏一個喇嘛,你就嫁給我做老婆。”阿珂怒道:“胡說!你是小和尚,又是小太監,怎麼……怎麼……”韋小寶道:“小和尚可以還俗,小太監可以不做太監,總而言之,我非娶你做老婆不可。”阿珂急道:“師勻,你聽,在這當口,他還在不乾不淨的瞎說。”

白衣尼嘆了口氣,心想當真形勢危急,只好自絕脈而死,免得受喇嘛的凌辱,低聲道:“小寶,你伸手到草堆中來。”韋小寶道:“是。”左手反手伸入草堆,只覺手掌中多了一個小紙包,聽得白衣尼低聲道:“這是經書所藏的地圖,你不必管我,自行逃命。將來如能得到另外七部經書,我大漢山河說不定便有光復之望。那可比一人的生命要緊得多了。”

韋小寶見她如此看重,這件要物不交給徒兒,反而交給自己,登時精神一振,突然間心中有了主意,當下不及細想,便大聲道:“我師父是當世高人,不願跟你們動手。你們派一人出來,先跟我比劃比劃,倘若打得贏我,我師姊纔會出手。哼,哼!料你們也不悸,識相的,還是快快挾了尾巴逃走罷。”說着將那紙包揣入懷中。

五名喇嘛縱聲大笑。他們對白衣尼雖然頗爲忌憚,這小孩子卻哪裡放在心上?一名喇嘛笑道:“我只須一掌,便打得你翻出十七八個筋斗,比劃個屁!”

韋小寶踏上一步,朗聲道:“好,就是你跟我來比。”回頭向阿珂道:“我打贏經後,你就是我老婆了,可不能抵賴。”阿珂道:“你打不贏的,說什麼也不會贏。”韋小寶道:“一夫拚命,萬夫莫當。爲了要娶你做老婆,只好拚命了。”

那喇嘛走上幾步,笑道:“你真的要跟我比?”

韋小寶道:“那還有假的?咱二人一對一的比,你放心,我師父決不出手。你那四個師兄弟,會不會幫你?”

桑結哈哈大笑,說道:“我們自然不幫。”韋小寶道:“倘若我一拳打死了他,你們是否一擁而上,想倚多爲勝?咱們話說在前頭,倘若你們一起來,我可敵不過,我師父也只好出手了。”桑結也真怕白衣尼出手,心想幾名師弟死得不明不白,不知這尼姑使的是什麼武功,讓一名師弟先和這小孩單打獨鬥,看明白這尼姑的武功家數,實是大大有利,便道:“你們二人單打獨鬥就是,雙方誰也不許相幫。”韋小寶道:“有人幫了,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桑結道:“不錯。有人想幫,便是烏龜女兒王八蛋。”

桑結武功既高,又十分機靈,眼見白衣尼和阿珂都是女子,是以將“烏龜兒子王八蛋”說成了“烏龜女兒王八蛋”,以免對方反正做不成烏龜兒子,就此出手相助。韋小寶笑道:“很好,你大喇嘛非常精明,在下佩服之至。”桑結道:“你再走上幾步。”他見韋小寶距草堆仍近,生怕白衣尼貼住他背心,暗傳功力,師弟便抵敵不住。

韋小寶道:“我們漢人光明正大,贏要贏得光彩。輸要輸得,豈有作弊之理?”白衣尼低聲道:“小寶,你贏不了的,假意比武,快搶了馬逃走罷。”韋小寶道:“是。”走上三步,距草堆已有丈許。桑結見白衣尼再也無法暗中相助,便點了點頭。

那喇嘛也走上數步,和他相對而立,笑問:“怎樣比法?”韋小寶道:“文也可以,武也可以。”那喇嘛笑道:“文比是怎樣?武比又是怎樣?”韋小寶道:“文比是我打你一拳,你又打我一拳。我再打你一拳,你又打我一拳。打上七八十拳,直到有人跌倒爲止。你打我的時候,我不能躲閃退讓,也不能出手招架,只能直挺挺的站着,運起內勁,硬受你一拳。我打你的時候,你也一樣。如是武比,那麼比兵刃也罷,比拳腳也罷,自然可以閃避招架,奔跑跳躍。”

桑結心想:“這頑童身子靈便,倘若跳來跳去,只怕師弟一時打他不到。他有恃無恐,必有鬼計,多半他會跳到草堆之旁,引得師弟追過去,那尼姑便在草堆中突施暗算。如是文比,他這小小拳頭,就是師弟身上打上七八十拳,也只當搔癢。”用藏語叫道:“跟他文比,可別打傷了他。跟他打得越久越好,以便看明他的武功家數。”

韋小寶道:“你師兄害怕了,怕你打不過我,教你投降,是不是?”

那喇嘛笑道:“小鬼頭胡說八道。師哥見你可憐,叫我別一拳便打死了你。諒你小小年紀,兵刃拳腳的功夫有限,我也不佔這個便宜,咱們便文比罷。”

韋小寶道:“好!”挺起胸膛,雙手負在背後,道:“你先打我一拳。我如躲閃招架,不算英雄好漢。”那喇嘛笑道:“你是小孩,自然是你先打。”說着學他的樣,也是雙手負在背後,挺出了胸膛。他比韋小寶雖足高了一個頭有餘,臉上笑嘻嘻地,全不以這小頑童爲意。韋小寶左手拳頭伸出,剛好及到他的小腹,比了一比。五名喇嘛見了他的小拳頭,都哈哈大笑起來。

韋小寶道:“好!我打了!”那喇嘛倒也不敢太過失意,生怕他得異人傳授,內力有獨到之處,當下將一股內力,都運上了小腹。韋小寶左手衣袖突然拂出,拳頭藏在袖中,無聲無息的在他左邊胸口打了一拳。桑結等見這一拳如此無力,又都大笑。

笑聲未歇,卻見那喇嘛身子晃了一晃,韋小寶道:“現下你打我了。”那喇嘛突然一交撲倒,伏在地下,就此不動。桑結等人大驚,一齊奔出。韋小寶退向草堆,叫道:“站住,誰過來就是烏龜喇嘛王八蛋。”四名喇嘛登時止步,只見那喇嘛仍是不動,不是閉氣重傷,便已死去。四人張大了嘴,驚駭無已,都說不出話來。韋小寶雙手拳頭高舉過頂,說道:“我師父教我的這門功夫,叫做‘隔山打牛神拳’,大牯牛也一拳打死了,何況一個小小喇嘛?哪一個不服,再來嚐嚐滋味!”低聲道:“阿珂老婆,你賴不了罷?”

阿珂見他這等輕描淡寫的一拳,居然便將這武功高強,身材魁梧的喇嘛打得伏地不起,不知死活,也是訝異之極,聽了他的話,竟然忘了斥責。韋小寶笑道:“哈哈,你答應了,乖老婆。”阿珂怒道:“沒有。”韋小寶道:“你又耍賴,不是英雄好漢。”阿珂道:“不是就不是,又怎樣了?”白衣尼卻看到韋小寶在那喇嘛心中打了一拳之後,那喇嘛胸前便滲出鮮血,搖晃幾下,便即伏倒,一凝思間,已知韋小寶袖中暗藏匕首,其實並不是打了一拳,而是對準了對方心臟戳了一劍。這匕首鋒利絕倫,別說戳在人身,便是鋼鐵,也戳了進去。韋小形容詞先有左手拳頭比一比,讓人瞧見他使用拳頭,使了匕首後立即藏起,雙拳高舉,旁人更是絕無懷疑。

桑結叫了那喇嘛幾聲,不聞迴音,一時驚疑難決。一名身材瘦削的喇嘛拔出戒刀,叫道:“小鬼頭,就算你拳法高明,卻怎地?佛爺來你比刀法。”心想這小孩得到高明傳授,內功拳勁果然是非同小可,但跟他比兵刃相鬥他的拳勁便無用處。

韋小寶道:“比刀法也可以,過來罷!”那喇嘛不敢走近,喝道:“有種的便過來。”韋小寶道:“你有種,你過來!”那喇嘛道:“一、二、三!大家走上三步。”韋小寶道:“好!一、二、三!”走上了三步。那喇嘛也走上三步,戒刀舞成一團白光,護住上盤,只怕他忽然使出“隔山打牛神拳”。韋小寶笑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使神拳打你便是。”那喇嘛哪裡肯信,仍是將戒刀舞得呼呼風響,叫道:“快拔刀!”韋小寶笑道:“我練成了‘金剛門’的護頭神功,你在我頭頂砍一刀試試,包管你這柄大刀反彈轉來,砍了你自己的光頭。我先跟你說明白了,免得你上當。”那喇嘛將信將疑,眼見他隨手一拳便打死了師兄,武功果然深不可測,一時不敢貿然上前,更不敢舉刀往他頭上砍去。韋小寶道:“你武功太低,我決不還手就是。不過你只能砍我的頭,可有能斬我胸口。我年紀小,胸口的護體神功還沒練成,你一刀斬在我胸口,非條了我不可。”

那喇嘛斜眼看他,問道:“你的腦袋當真不怕刀砍?”韋小寶摘下帽子,道:“你瞧,我的辮子已經練斷了,頭髮越練越短,頭頂和頭頸中的神功已練成。等到頭髮練得一根都沒有,你就是砍在我胸口也不怕了。”他在少林寺,清涼寺出家,頭髮剃得精光,這時長起還不過一寸多長。當時除了和尚和天生禿頭之外,男子人人都留辮子,似他這般頭上只長一寸頭髮,確是世間所無。至於頭髮越練越短,是他記起了當日在康親王府中,見到吳應熊那些“金頂門”隨從的情景。那喇嘛看了,更信了幾分,又知武功中確有個“金頂門”,鐵頭功夫十分厲害,說道:“我不信你腦袋經得起我刀砍。”韋小寶道:“我勸你還是別試的好,這一刀反彈過來,你的吃飯家伙就不保了。”那喇嘛道:“我不信!站着別動,我要砍你!”說着舉起了戒刀。

韋小寶見到刀光閃閃,實是說不出的害怕,心想倘若他當真一刀砍在自己頭上,別說腦袋一分爲二,連身子也非給剖成兩爿不可。只是一來不能真的跟這喇嘛動手,除了使詐,別無脫身之法;二來他好賭成性,賭這喇嘛聽了自己一番恐嚇之後,不敢砍自己腦袋和項頸,這場賭,賭注是自己性命。這時自己的生死,只在喇嘛一念之間,然而是輸是贏,也不過和擲骰子一般無異,何況這一場大賭是非賭不可的,倘若不賭,這喇嘛提刀亂砍,自己和白衣尼、阿珂三人終究還是會給他砍死,更何況阿珂這小美人正在目不轉睛的瞧着自己,想到這裡,忍不住向躺在地下的鄭克爽瞧了一眼,心道:“你是王府公子,跟我這婊子兒子相比,又是誰英雄些?他媽的,你敢不敢站在這裡,讓人家在腦袋上砍一刀。

桑結用藏語叫道:“這小鬼甚是邪門,別砍他腦袋頸項。”

韋小寶道:“他說什麼?他叫你不可砍我的頭,是不是?你們陰險狡猾,說過了話不算數,那可不行。”那喇嘛道:“不是,不是!大師兄我別信你吹牛,一刀把你的腦袋吹成兩半。”這“半”字一出口,一刀從半空中砍半下來。

韋小寶只嚇得魂飛天外,滿腔英雄氣概,霎時間不知去向,急忙縮頭,暗叫:“我命體矣!”不料這一刀砍到離他頭頂三尺之處,已然變招,戒刀轉了半個圈子,化成一招“懷中抱月”,回刀自外向內,撲的一聲,砍在他背上。這一刀勁力極大,韋小寶背上劇痛,立足不定,跌入那喇嘛懷中,右手匕首立即在他胸口連戳三下,低頭在他胯下爬了出來,叫道:“啊喲,啊喲,你說話不算數!”那喇嘛口中荷荷而叫,戒刀反將過來,正好砍在自己臉上,蜷縮成一團,扭了幾下,便不動了。

韋小寶本盼他一刀砍在自己胸口,自己有寶衣護身,不會喪命,便可將四名喇嘛嚇得逃走,哪知他不砍胸而砍背,將自己推入他懷中,正好乘機用匕首戳他幾劍,只是在對方胯下爬出,未名太過狼狽,臨危逃命,也顧不得英雄還是狗熊了。他大叫大嚷:“師父,我背上的神功也練成啦,你瞧,咳,咳……這一刀反彈過去,殺死了他,妙極,妙極!”其實戒刀反彈,那喇嘛臉上受傷甚輕,匕首所戳的三下才是致命之傷。但桑結等三人哪知其中關竅,只道真是戒刀反彈殺人,只嚇得縱出數丈之外,高聲叫喚那喇嘛的名字。韋小寶有護身寶衣,白衣尼是知道的,阿珂曾兩次砍他不傷,這一次倒也不以爲奇,但竟敢有腦袋試刀,不禁佩服他的膽氣。只是韋小寶剛纔嚇得這一嚇只得尿水長流,褲襠中淋淋漓漓,除他自己之外,卻是夜班也不知道了。那喇嘛本刀勁力甚重,撞得他背上肋骨幾乎斷折,靠在草堆之上,忍不住呻吟。白衣尼道:“快給他服‘雪參玉蟾丸’。”阿珂向韋小寶道:“藥丸呢?”韋小寶道:“在我懷裡,我可活不了啦。”阿珂從他懷中取出玉瓶,拔開塞子,取出一顆丸藥,塞上塞子,將玉瓶放回他懷中,說道:“快吃了罷!”韋小寶伸手去接,卻假裝提不起來。阿珂無奈,只得送入他嘴裡。韋小寶見她雪白粉嫩的小手,藥丸一入口,立即伸嘴去吻。阿珂急忙縮手,卻已給他手背上吻了一下,“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韋小寶大聲道:“師父,這些喇嘛說話如同放狗屁。講好砍我的頭,卻砍我背心。現下還剩下三個,弟子就用‘隔山打牛神拳’,將他們都打死了罷!”桑結等聽了,又退了幾步。三喇嘛商議了幾句,取出火折,點燃幾束麥杆,向草堆擲將過來。起初三束草落在空中,桑結又點了一束,奔前數丈,使勁擲回,雙手虛拍護身,以防韋小寶使“神拳”襲擊,隨即飛身退回。草堆一遇着火,立即便燒了起來。韋小寶拉白衣尼從草堆中爬出,四下一望,見西首山石間似有一洞,當下不及細看,道:“阿珂,你快扶師父到那邊山洞去躲避,我擋住這些喇嘛。”向桑結走上兩步,叫道:“你們好大膽子,居然不怕小爺的‘隔山打牛神拳’,”護頭金頂神功’。桑結,你是頭腦,快上業吃小爺兩拳。”

桑結甚是持重,一時倒也真的不敢過來,但想到經書要緊,而十名師弟俱都喪命,倘若就此罷手,一世英名,更有何剩?眼見白衣尼步履緩慢,要那小姑娘扶着行走,若非受傷,便是患病,那正是良機,難道連眼前這一個小孩子也鬥不過?只是他武功怪異,中人立斃,一時遲疑不決。韋小寶一轉頭,見白衣尼和阿珂已走近山洞,回過頭來,叫道:“你不敢跟你比武,老子要過來殺了人,你們還不逃走?”這句放話可露出馬腳,桑結心想:“你真有本事殺我,何不就此衝過來?叫我逃走,便是心中怕了我。”一陣獰笑,雙手伸出,全身骨骼格格作響,走上兩步。

韋小寶暗叫:“糟糕。這一次卻用什麼詭計殺他?”這時身後草堆已燒得極旺。即將燒到身上,尋思:“老子先躲到山洞之中,慢慢再想法子。”想到躲入山洞,心中便是一喜,山洞中倘若暗不見物,又好向阿珂動手動腳了。一彎腰,從死喇嘛手中將呼巴音的那隻手掌拿了過來。放入懷中,見桑結又走上了幾步,便大聲叫道:“這裡太熱,老子神功使不出,你有種的,就到那邊去比比。”說着轉身奔向山洞,鑽了進去。只見白衣尼和阿珂已坐在地下,這山洞其實只是山壁上凹進去的一塊,並無可資躲避之處,洞中也不黑暗,阿珂靠着白衣尼而坐,要想摸手摸腳,絕無可能,不由得微感失望。桑結和兩名喇嘛慢慢走到洞前,隔着三丈站定。桑結叫道:“你們已走上絕路,無路可逃。拿火把來。”兩名喇嘛撿起一束束麥杆,交在他手中。

韋小寶道:“很好,你快將火丟過來,且看燒不燒死我們。那部《四十二章經》燒起來倒只怕快得很。”桑結高舉火束,正要擲入洞,聽他這麼說,覺得此話不錯,要燒死三人,那部經書卻也毀了。便擲下火把,叫道:“快把經書交出來,佛爺慈悲爲懷,放你們一條生路。”韋小寶道:“你向我師父磕十八個響頭,我師父慈悲爲懷,放你們一條生路。”

桑結大怒,拾起火束,投到洞前。一陣濃煙隨風捲入洞中,韋小寶和阿珂都給薰得雙目流淚,大咳起來。白衣尼呼吸細微緩慢,卻不受嗆。另外兩名喇嘛紛紛投擲火束。

韋小寶道:“師太,那部經書已沒有用了,便了他們,先來緩……緩將之計。”阿珂道:“緩兵之計。”他們又不是兵。”阿珂連聲咳嗽,無法跟隊爭辯。白衣尼道:“也好。”將經書交了給他。

韋小寶大聲道:“經書這裡倒有一部,我拋出來了。拋在火裡燒了,可不關我事。”

桑結聽他答應交出經書,心中大喜,怕怕經書落在火中燒了,當即拾起幾塊大石,拋在火束上。他勁力既大,投擲又準,火束登時便給大石壓熄。

韋小寶見他擲大石的勁力,不由得吃驚,心想:“倘若他將大石向山洞中投來,我們三人都給他砸死了,經書卻砸不壞。這主意可不能讓他想到。”

桑結叫道:“快將經書拋出來。”

韋小寶道:“很好,很好!我師父說,你們想讀經書,是佛門的好弟子,吩咐我不可傷害你們……”一面說,一面抽出匕首,將呼音巴的手掌世成數塊,放在經書上,從懷中取出那瓶“化屍粉”在斷掌的血肉中撒下一些粉末。他身子遮住了白衣尼和阿珂的眼光,不讓她們見到,大聲道:“我師父說,這部《四十二章經》,是從北京皇宮取出來的,十分寶貴。聽說其中藏有重大秘密,參詳出來之後,便可昌盛佛教,使得普天下人人都信菩薩,男的都做和尚,女的都尼姑,小孩子便做小和尚,小尼姑,老頭兒……”他說話之時,斷掌漸漸化爲黃水,滲入經書。桑結聽得這部經書果然從皇宮得來,其中又藏有重大秘密,登時心花怒放,知道“昌盛佛法”云云,顯非實情,生怕他不肯交出經書,口中便胡亂敷衍,說道:“昌盛佛法,光大本教,那好得很啊。”

韋小寶道:“我師父讀了以後,想不出其中秘密,現下把這經書給你,請你好好想想。倘若發見了其中的秘密,你務必要遍告普天下和尚廟、尼姑庵,可不許自麼,只興旺你們的喇嘛教。你答允不答允?”桑結笑道:“自然答允,請你師父放心好啦。”韋小寶道:“你如想不出,就交到少林寺去。少林寺的和尚想不出,請你們交到五臺山清涼寺。清涼寺的和尚想不出,就交到揚州的禪智寺去。一個交一個,總之要找到經書的秘密爲止。”桑結道:“好啦,我必定辦到。”心道:“這尼姑只道經書的秘密和佛法有關,幸虧她不明真相,否則怎肯輕易交出?哼,得了經書之後,再慢慢想法子治死你們/。”韋小寶又道:“我師父說,你念完這部《四十二章經》後,如果民慕佛法,還想再念,你可以再來找她老人家,我們還有金剛經,法華經,心經,大般若經,小般若經,長阿含經,短阿含經,不長不短中阿含經,老阿含經,少阿含經……”一連串說了十幾部佛經的名字,都是他在少林寺清涼寺出家時聽來的,其中自不免說錯了不少。桑結不耐煩起來,卻又不敢徑自過去強搶,既怕白衣尼的神拳,又怕他們將經書毀了,只得隨口敷衍,說道:“是了,我念完這部經後,再向你師父借就是了。”

韋小寶見斷掌血肉已然化盡,所化的黃水浸溼了經書內處,當即除下鞋套在手上,拿起經書拋了出去,叫道:“《四十二章經》來了。”桑結大喜,縱身而前,伸手欲取,忽然心想:“這經書十分寶貴,哪有如此輕易便得到了,莫非其中有詐?只怕他乘我去拿經書,便即發射暗器。”一遲疑間,兩名喇嘛將經書拾起,說道:“師兄,是不是這部經書?”桑結道:“到那邊細看,別要上當,弄到一部假經。”兩名喇嘛道:“是。師兄想得周到,可別讓他們矇騙過去。”

三人退出數丈,忙不迭的打開書函,翻閱起來。桑結道:“經書溼了,慢慢的翻,別弄破了紙頁。瞧樣子倒不像是假。跟那人所說果然一模一樣。”一名喇嘛叫道:“是了,大師兄,正是這部經書。”

韋小寶聽他們大聲說話,雖然不懂藏語,但語氣中欣喜異常的心情,卻也聽得出來,叫道:“喂喂,你們臉上怎麼有蜈蚣?”兩名喇嘛一驚,伸手在臉上摸了幾下,沒有什麼蜈蚣昆蟲,罵道:“小頑童就愛胡說。”桑結修爲甚深,頗有定力,聽得韋小寶叫嚷時不覺臉上有早爬動,便不上他當,只是凝神翻閱經書。韋小寶又叫道:“啊喲,啊喲,十幾只蠍子鑽進他們衣領去了。”這一次兩名喇嘛再不上當。一人道:“這頑童見我們得到經書,心有不甘,說些怪話來騙人。這小賊殺了咱們兩個師弟,可不能此饒他性命。”另一人卻似頸中有些麻癢,伸手去搔了幾把,只搔得幾下,突覺十根手指都癢不可當,當下在手臂上擦了幾下。這時桑結和另一名喇嘛也覺手指發癢,一時也不在意,過得半晌,竟然癢得難以忍耐,提起一看,只見十根手指尖都在滲出黃水。三人齊聲叫道:“奇怪,那是什麼東西?”兩名喇嘛只覺臉上也大癢起來,當即伸指用力搔抓,越搔越癢,又過片刻,臉上也滲出黃水來。桑結突然省悟,叫道:“啊喲,不好,經書上有毒!”使力將經書拋在地下,只見自己手指上一粒粒黃水,猶如汗珠般滲將出來,大驚之下,忙在地下泥土擦了幾擦,但見兩名師弟使勁在臉上搔抓,一條條都是血痕。

韋小寶從海天富處得來的這瓶化屍粉最是厲害不過,倘若沾在完好肌膚之上,那是絕無害處,但只須碰到一滴血液,血液便化成黃水,腐蝕性極強,化爛血肉,又成爲黃水毒水,越化越多,便似火石上爆出的一星火花,可以將一個大草料場燒成飛灰一般。這化屍粉遇血成毒,可說是天下第一毒藥,最初傳自西域,據傳爲宋代武林怪傑西毒歐陽鋒所創,系十十餘種毒蛇、毒蟲的毒液合成。母毒既成,此後便不必再製,只須將血肉化成的黃色毒水曬乾,便成化屍粉了。兩名喇嘛搔臉見血,頃刻間臉上黃水淋漓,登時大聲號叫,又痛又癢,摔倒在地,不住打滾。桑結幸沒在臉上搔一搔,但十根手指也是奇癢入骨,當即脫下外衣,裹起經書,挾在脅下,飛奔而去,急欲找水來洗去指上毒藥。兩名喇嘛癢得神智迷糊,舉頭在岩石上亂撞,撞得幾下,便雙雙暈去。

白衣尼和阿珂見了這等神情,都是驚訝無已。韋小寶只見過化屍粉能化去屍體,不知用在活人身上是否生效,危急之際,只好一試,居然一舉成功,也幸好有了呼巴音那隻斷掌作爲引子,倘若將化屍粉撒在經書之上,卻一無用處了。他本來只想拿斷掌再去撫摸阿珂,豈知竟成成此大功。他見桑結遠去,兩名喇嘛暈倒,忙從山洞中奔出,拔出匕首,想在每人身上戳上兩劍。奔到臨近,只見兩名喇嘛臉上已然腐爛見骨,不用自己動手,不多時便會化成兩灘黃水。當下走到鄭克爽身邊,笑道:“鄭公子,我這門妖法倒很靈驗,你要不要嚐嚐滋味?”

鄭克爽見到兩名喇嘛的可怖情狀,聽韋小寶這麼一說,大吃一驚,向後急縱,握拳護身,叫道:“你……你別過來!”阿珂從山洞中出來,對韋小寶怒道:“你……你想幹什麼?”韋小寶笑道:“我嚇嚇他的,要你擔什麼心?”阿珂怒道:“不許你嚇人!”韋小寶道:“你握嚇壞了他麼?”阿珂道:“好端端的幹什麼嚇人?”韋小寶招招手道:“你過來看。”阿珂道:“我不看。”嘴裡這樣說,還是好奇心起,慢慢走近,低眼一看,不由得嚇了一跳,尖聲叫了出來,只見兩名喇嘛臉上肌肉、鼻子、嘴脣都已爛去,只剩下滿臉白骨,四個窟窿,但頭髮、耳朵和項頸以下的肌肉卻尚未爛去。世上自有生人以來,只怕從未有過如此兩張可怖的臉孔。阿珂一陣暈眩,向後便倒。韋小寶忙伸手扶住,叫道:“別怕,別怕!”阿珂又是一陣尖叫,逃回了山洞,喘氣道:“師父,師父,他……他把兩個喇嘛弄成了……弄成了妖怪。”白衣尼緩緩站起,阿珂扶着她走到兩名喇嘛身旁,自己卻閉住眼不敢再看。白衣尼見到這兩個白骨骷髏,不禁打一個突,再見到遠處又有三名喇嘛的屍體,不禁長嘆,擡起頭來。此刻太陽西沉,映得半邊天色血也似的紅,心想這夕陽所照之處,千關萬山,盡屬胡虜,若要復國,不知又將殺傷多少人命,堆下多少白骨,到底該是不該?

第三十四回 一紙興亡看復鹿 千年灰劫付冥鴻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四十七回 雲點旌旗秋出塞 風傳鼓角夜臨關第二回 絕世奇事傳聞裡 最好交情見面初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國恨 歲時猶動楚人哀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第三回 符來袖裡圍方解 椎脫囊中事竟成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三十七回 轅門誰上平蠻策 朝議先頒諭蜀文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第三回 符來袖裡圍方解 椎脫囊中事竟成第五回 金戈運啓驅除會 玉匣書留想象間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十回 盡有狂言容數子 每從高會廁諸公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十九回 九州聚鐵鑄一字 百金立木招羣魔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檣來域外 九霄風雨過城頭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爲一慈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四十二回 九重城闕微茫外 一氣風雲吐納間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九回 琢磨頗望成全壁 激烈何須到碎琴第三十七回 轅門誰上平蠻策 朝議先頒諭蜀文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第二十五回 烏飛白頭竄帝子 馬挾紅粉啼宮娥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四十三回 身作紅雲長傍日 心隨碧草又迎風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三十九回 先生樂事行如櫛 小子浮蹤寄若萍第四回 無跡可尋羚掛角 忘機相對鶴梳翎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第四十一回 漁陽鼓動天方醉 督亢圖窮悔已遲第十回 盡有狂言容數子 每從高會廁諸公第十回 盡有狂言容數子 每從高會廁諸公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四回 無跡可尋羚掛角 忘機相對鶴梳翎第十七回 法門猛叩無方便 疑網重開有譬如第三十九回 先生樂事行如櫛 小子浮蹤寄若萍第四十五回 尚餘截竹爲竿手 可有臨淵結網心第五回 金戈運啓驅除會 玉匣書留想象間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爲一慈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九回 琢磨頗望成全壁 激烈何須到碎琴第二回 絕世奇事傳聞裡 最好交情見面初第十九回 九州聚鐵鑄一字 百金立木招羣魔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四十一回 漁陽鼓動天方醉 督亢圖窮悔已遲第十七回 法門猛叩無方便 疑網重開有譬如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十三回 翻覆兩家天假手 興衰一劫局更新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七回 古來成敗原關數 天下英雄大可知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四十四回 人來絕域原拼命 事到傷心每怕真第七回 古來成敗原關數 天下英雄大可知第四十七回 雲點旌旗秋出塞 風傳鼓角夜臨關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第三十七回 轅門誰上平蠻策 朝議先頒諭蜀文附錄 康熙朝的機密奏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第四十九回 好官氣色車裘壯 獨客心情故舊疑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十三回 翻覆兩家天假手 興衰一劫局更新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
第三十四回 一紙興亡看復鹿 千年灰劫付冥鴻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四十七回 雲點旌旗秋出塞 風傳鼓角夜臨關第二回 絕世奇事傳聞裡 最好交情見面初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國恨 歲時猶動楚人哀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第三回 符來袖裡圍方解 椎脫囊中事竟成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三十七回 轅門誰上平蠻策 朝議先頒諭蜀文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第三回 符來袖裡圍方解 椎脫囊中事竟成第五回 金戈運啓驅除會 玉匣書留想象間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十回 盡有狂言容數子 每從高會廁諸公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十九回 九州聚鐵鑄一字 百金立木招羣魔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檣來域外 九霄風雨過城頭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爲一慈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四十二回 九重城闕微茫外 一氣風雲吐納間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九回 琢磨頗望成全壁 激烈何須到碎琴第三十七回 轅門誰上平蠻策 朝議先頒諭蜀文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第二十五回 烏飛白頭竄帝子 馬挾紅粉啼宮娥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四十三回 身作紅雲長傍日 心隨碧草又迎風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三十九回 先生樂事行如櫛 小子浮蹤寄若萍第四回 無跡可尋羚掛角 忘機相對鶴梳翎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第四十一回 漁陽鼓動天方醉 督亢圖窮悔已遲第十回 盡有狂言容數子 每從高會廁諸公第十回 盡有狂言容數子 每從高會廁諸公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四回 無跡可尋羚掛角 忘機相對鶴梳翎第十七回 法門猛叩無方便 疑網重開有譬如第三十九回 先生樂事行如櫛 小子浮蹤寄若萍第四十五回 尚餘截竹爲竿手 可有臨淵結網心第五回 金戈運啓驅除會 玉匣書留想象間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爲一慈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九回 琢磨頗望成全壁 激烈何須到碎琴第二回 絕世奇事傳聞裡 最好交情見面初第十九回 九州聚鐵鑄一字 百金立木招羣魔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四十一回 漁陽鼓動天方醉 督亢圖窮悔已遲第十七回 法門猛叩無方便 疑網重開有譬如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十三回 翻覆兩家天假手 興衰一劫局更新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七回 古來成敗原關數 天下英雄大可知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四十四回 人來絕域原拼命 事到傷心每怕真第七回 古來成敗原關數 天下英雄大可知第四十七回 雲點旌旗秋出塞 風傳鼓角夜臨關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第三十七回 轅門誰上平蠻策 朝議先頒諭蜀文附錄 康熙朝的機密奏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第四十九回 好官氣色車裘壯 獨客心情故舊疑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十三回 翻覆兩家天假手 興衰一劫局更新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