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伯龍舉劍自戮,鮮血噴了佐吏滿身滿臉,嚇的他嗷嗷直叫。
“少府君,少府君,範伯龍引罪自裁了!”
自來到唐朝以後,幾乎每天都看着有人死去,範伯龍是其中再平常不過的一個,秦晉不會同情心氾濫,範伯龍只能怪老嗇夫範長明不擇手段,爲達目的,居然連親生兒子都用作了籌碼。
想不到範伯龍看起來一副斯文懦弱的模樣,骨子裡卻也還有幾分倔強之氣,只可惜攤上一個混蛋爹。他不能承受事實上對同窗的背叛,又不能接受父親無所不用其極的利用手段,也許選擇自戮而亡,是解脫的唯一辦法。
緊握長槍的雙手隨着大地震顫在有節奏的抖着,蕃軍騎兵越來越近,這場遭遇戰打的毫無準備,也沒有半分把握,但事到臨頭他們已經沒了選擇。要麼生,要麼死!
秦晉手中求生的籌碼有限,只有六百長槍兵和二百弩手,現在他直後悔帶少了弩手,如果能多帶一些或許還能提升幾分生存機率。
“弩手準備!”
與長槍兵相比,弩手們的隊列一塌糊塗,僅僅是憑藉着本能分坐兩隊站在了長槍兵的兩側。聽到秦晉的發令,弩手們立即將早就上好了弩箭的蹶張弩舉起,箭口處微微上擡。弩箭的速度快,威力大,射出時飛行的弧度也相交長弓小很多,所以並不需要大角度朝向天空。
估計着蕃軍騎兵已經進入了四百步的範圍,“擂鼓,吹角!”
團結兵中有專門的吹鼓手,在打仗的時候,鼓聲和號角可以有效的提升士氣。隨着鼓聲咚咚擂響,長槍兵們不約而同將手中的長槍逐一向前放倒。
第一排的長槍兵以槍尾戳在雪地上,左腳踩住以固定,使槍身斜指向前方,第二排長槍則比第一排壓低了角度指向前方,往後幾排以此類推,整個槍陣前形成了一道密集而有層次的槍尖之牆。
“弩手射擊!”
秦晉用盡力氣將空氣擠出胸腔,喉間發出嘶吼,二百支短尾弩箭隨之激射而出,如暴雨冰雹一樣砸向疾馳的蕃軍騎兵。天色已經濛濛泛亮,團結兵們能夠隱約看到,齊射給急速推進的騎兵帶來了一陣波動,接二連三有人墮馬,戰馬倒斃。
但這相對於敵軍騎兵的總數而言,如九牛一毛。
秦晉暗暗心寒,這股騎兵規模竟在千人上下。按照此前的經驗推斷,即使二倍於蕃兵的團結兵也沒有優勢,更何況而今又在人數上有着絕對的劣勢。
團結兵們按照訓練排成的槍陣看起來像模像樣,但秦晉也只在書中見過一鱗半爪的描繪,並沒有真正的使用和見識過,究竟能否擋住蕃軍騎兵的奮力一擊,他也是心懷忐忑。
“不要停,弩手進行第二輪射擊,把你們全部的力氣,包括吃奶的盡頭都用出去!”
進行着飛速思考的同時,秦晉又下達了第二輪齊射的命令,其實如此命令就等於告訴弩手們,要儘可能多的在蕃軍騎兵抵達面前時,進行齊射,因爲他們只有這短短的一瞬功夫,至多不會超過六輪齊射。
團結兵的蹶張弩完全壓制了蕃軍騎兵的騎弓,騎兵們紛紛將身子藏在馬鞍之側,以躲避如蝗如雨的弩箭,這唯一的優勢有效的保護了長槍兵們不被射殺。
秦晉從前幾日的戰鬥就已經發現,安祿山麾下的番兵們似乎不善使用令後世各國聞風喪膽的騎射戰術,使用騎弓的作用也僅僅是接陣之前,進行額外的打擊。這些來自西域的胡人更多憑藉的是一身血勇之氣。
果然,也許是在黑暗中,蕃軍騎兵看不清那森森槍陣,也許是他們根本就沒瞧得起屢戰屢敗的唐軍,竟然連騎兵最基本的側翼迂迴都懶得去做,頂着一輪又一輪箭雨直直衝了過來,大有泰山壓頂碾壓一切的陣勢。
一百步,七十步,五十步,弩手的齊射僅僅進行了四輪,眼看着只有最後一次機會。秦晉已經能夠感受到騎兵鐵流激起的勁風,夾着鐵甲的冰冷與鮮血的腥味迎面砸來。
“槍陣準備!殺!殺!殺!”
在臨戰之前大吼喊殺,有助於激發士兵的血勇之氣,同時也會震懾進攻的敵軍。陡然間,殺聲震天,秦晉不知道面前的蕃兵是否產生過些許畏懼的心裡,但他清楚的可以感受到,團結兵們已經達到了臨戰的最佳狀態,幾乎擺脫了被偷襲的恐懼感。
大雪並沒能阻止蕃兵騎兵的鐵蹄,下一刻如驚濤拍岸撞向了團結兵早就結好的槍陣。他們什麼都不用做,只須用滿是冷汗的手僅僅攥住小臂粗細的槍身,靜靜的等着。
蕃軍騎兵居然用了最笨拙的戰術,直接衝了上來,秦晉還沒來得及慶幸,便覺一股大力從雙手和左腳傳來。他手握的丈多長槍刺穿了戰馬的脖頸,又扎入了馬上騎兵的胸膛。戰馬長嘶一聲,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槍身撕裂了戰馬脖頸的皮肉,因戰馬衝擊而彎曲的槍身失去制約力,重重的將那百多斤的馬上騎兵彈了出去。
戰馬就在秦晉的腳下轟然跌倒,氣絕,帶着熱乎乎溫度的馬血噴淋了他滿身滿臉。
槍陣的正面戰線由百人肩挨肩組成,也許是秦晉身處最左端,受到的衝擊相對較小。而中間的長槍兵則面臨了更爲血腥的衝擊,第一波騎兵撞上槍陣後,速度受挫,後面的騎兵卻繼續向前,一名團結兵手中的長槍沒入飛速疾奔的戰馬腹腔後,槍身彎曲到了極限,竟被硬生生折斷,斷掉的槍身直刺入了團結兵的胸腔,碎骨入肉,劃破腹腔,紅綠色的腸子瞬間噴了出來……
血腥程度遠超歷次守城之戰。有的團結兵受不了這殘忍的場面,忍不住當場嘔吐,握槍的雙手跟着爲之一鬆,戰馬再次衝撞,戳在雪地上的槍尾直接跳了起來,向後疾速而去,後面的團結兵猝不及防,竟被長槍的鈍頭生生捅穿,當場氣絕!
第一排的長槍兵眼看着就要損失殆盡……
經過慘烈的衝撞後,蕃軍騎兵的衝擊勢頭終於被止住,竟一次性損失了超過二百之數,而團結兵的戰陣儘管傷痕累累,卻仍舊牢牢的釘在雪地上,沒有動搖。
蕃軍騎兵失去了衝擊力,很快便陷入了突如其來的混亂中,秦晉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呼喊着躲在長槍兵後面的弩手:“弩手在兩側射擊!”
兩百弩手如夢方醒,提着已經上好了羽箭的蹶張弩衝出側翼,左右開弓,就像收割韭菜一樣,收割着蕃兵的人命。蹶張弩的威力極大,在如此近的距離下,能夠一連貫穿兩人或者三人,就算身着鐵甲同樣也能將整個人射的對穿。秦晉終於徹底見識到了這種軍中重弩的恐怖威力,難怪朝廷嚴禁民間私藏重弩,卻對弓箭管束不嚴。不過,重弩極耗費臂力,就算是可以用腳輔助開弩的蹶張弩,經過這最後一輪齊射後,已經有半數的弩手拉不開弩弓了。
秦晉知道,絕不能給蕃軍緩口氣的機會,攻擊絕不能停。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馬血,抽出腰間橫刀,怒吼道:“棄弩,抽刀,跟我殺!”
弩手們拉不開弩弓,但使用橫刀還綽綽有餘,又亂哄哄一片衝了上去。
接二連三的衝擊,和慘烈的傷亡最終讓這股蕃軍騎兵徹底崩潰。打仗不是爲了去送死,唐軍的槍陣前所未見,輕敵又陡然受挫之下,久經戰陣的蕃軍騎兵竟然士氣低落,不知所措了。混亂中,撤退的突厥語此起彼伏……
蕃軍殘兵撥馬調頭紛紛潰散走,秦晉絲毫不敢放鬆,生怕這些殘兵再集結起來重新發動反攻。他又令弩手重新拾起蹶張弩,儘可能多的開弩上箭,全神戒備。
直到天光大亮,逃走的蕃軍殘兵並沒有回來,秦晉這才確認此戰大勝!這一戰竟然勝了!儘管慘烈異常,卻是團結兵第一次在野戰中以少勝多,以劣勢的步兵擊敗了優勢的騎兵!
“唐軍威武,唐軍萬歲!”
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句,威武萬歲之聲立刻響徹九阪山地的上空。
“擊破長石鄉,殺了範長明,雞犬不留!”很快,又有人將矛頭對準了陰損卑鄙的鄉嗇夫範長明。
這時,那躲在糧倉廢墟內佐吏才探出頭,發現已經脫險,大有劫後餘生之感的長舒口氣,一溜小跑來到秦晉面前。
“少府君,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儘快返回新安的好!”
秦晉點點頭,如果再來一波叛軍騎兵,他們這些幾乎力戰而竭的人,只怕全都得交代在這長石鄉。
範長明的帳,以後再算也不遲!
“蕃兵不論死活一律割下首級,帶回新安!”
……
良久之後,一隊人鬼鬼祟祟的人從九阪林地間跑了出來。鄉嗇夫範長明都快嚇傻了,他哪想得到就憑八百團結兵竟硬生生擊敗了千餘蕃兵。
“大郎!”
一陣慘厲的哀嚎驟然響起,老嗇夫發現了躺在雪地上的長子,胸前涌出的鮮血早就結成了一片暗紅色的冰凌,慘白的臉上似乎還掛着幾顆晶瑩的冰花。
範長明顫抖着將凍成冰坨的兒子抱在懷裡,老淚縱橫,悔不該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