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家，有她的好姐妹，還有喜歡的人，即使只是遠遠看着，也是幸福————
難得明媚陽光的午後，暖陽從樹縫間滑落下來，帶着一點點末秋的氣息，空氣乾爽乾爽的，又要到一年的冬季了，上海的天已迫不及待的滲入了寒意。
從懷兜裡掏出一個糖包來，來喜以指尖捻起一顆晶瑩剔透的糖塊出來，從糖包裡散發去香甜的氣息攙了她的味覺，她不自覺地舔了舔脣。
“來喜，你又偷吃糖。”身後突然跳了一個粉黃的影子出來，嚇了來喜一跳，手上的糖塊差點就掉了地上去。
看清來人，來喜怔了一下，隨後眯了眼笑，“翠菊姐，我就吃一顆，就一顆……”她愛死了甜膩的味道，對甜的東西最是沒有免疫力，特別是她手上拿的糖包，那可是夫人打賞給她的，聽說是意大利進口的糖塊，專門用來拌咖啡的，她不試上一試，說什麼都不甘心哪……
一點不留情地從來喜手中奪過糖包，翠菊板起了臉，“一顆也不行，你要是想瘦下去，半顆糖也不能吃。”她隨手從糖包裡挑起了一顆糖塊，丟進嘴裡，“等你什麼時候瘦成我這樣，要吃多少我都隨便你。”
來喜舔舔指尖，皺起眉頭，“我覺得我這樣……也挺好的，夫人也說，胖一點好……”
這木頭腦袋，夫人當然想館裡上上下下全部都是胖子，越胖越好的呢。“你這模樣哪裡好了，你不想辦法瘦下來，你的李安遠什麼時候能看上你啊？”
翠菊一提到李安遠，來喜的臉刷一下的就紅了，“翠菊，你別胡說，才……纔沒有那樣的事……”她一緊張就結巴，這毛病從小到大都改不了。
李安遠是趙家館的護衛，白白淨淨，很是清秀，待人總是很和氣的樣子。
“哎呀，喜歡就喜歡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再說人家李安遠男未婚，你女未嫁，說不準還真給你們湊一塊去，不過……”她頓了一下，存心吊來喜的胃口，“前提是你要把自己瘦下去，上海什麼都好，尤其美 人最多，你要想這模樣讓人家喜歡上你，也太委屈人家了。”
翠菊的話雖然打擊，也是事實，來喜明亮的眼睛暗了幾分，然後輕輕又吐出話來，“我也沒想過要跟他一起，更何況他可能不記得我了，我只是想這樣安靜地……喜歡他就好了。”
“要所有的女人都跟你這樣的想法，好男人早就被別人搶光了。”白了來喜一眼，翠菊把糖包塞到懷兜裡去，“我警告你，再讓我發現你要偷吃甜食，我可是要生氣的。先不說了，晚上館裡要來客人，我還有大把事忙呢。”
她話一完，風風火火就走開了，來喜咽咽口水，無奈地看着翠菊遠去的方向。
院子裡的風有絲絲的涼意，她邁開步子，正打算走進屋子裡，眼角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下子就嚇蒙在
原地，腦子裡嗡嗡地一片空白。
李……李安遠，他怎麼會在這裡……
她剛剛跟翠菊說的話，他有沒有聽到？
這個念想讓她的臉刷地白了幾分。
“李……李……李大哥。”她抖着音喚出聲來。
李安遠微微一笑，看着她圓圓的臉上說不清是白是紅的神情，心裡便覺得更加有趣，“你叫什麼？”
生平第一次無意間偷聽人家談話，就驚訝地發現館裡居然還有暗地喜歡他的人，對象還是個小胖妞，他不知要做什麼反應纔好。
他果然把她忘了，來喜正了正神色，眼睛裡閃着星點般的光芒，“我……我叫來喜，上次我打掃書櫃時，差點摔了老爺的青花瓷，是……是你幫了我的……”聽說那件瓷器的價錢，她在趙家做一輩子都補不回來。
李安遠皺眉想了許久，也確實是沒什麼印象，擡頭對上她清澈微閃的目光，臉色有點不自在的緋紅，他清咳幾聲掩飾自己的失態，隨後又扯出笑來，“剛剛那個叫翠菊的是不是欺負你，我看她搶了你的糖包。”
來喜一慌，忙擺手，“不是的不是的，翠菊……翠菊是我的好姐妹，她不給我吃糖是因爲她覺得我太胖了，再吃下去會沒有人要……”察覺自己說錯了話，她說到這裡趕忙收住口，低了頭不敢再看李安遠。
李安遠想起剛剛聽到的那些話，神色也有了些尷尬，“其實……也不一定，只要是好姑娘，總是有人欣賞的。”他說這些話純屬安慰來喜，卻不想來喜一下就振奮了精神，馬上又有了高興的神采。
“你說真的嗎？”
他看着她雀躍不已的神色，心情也難得放鬆起來，“當然是真的。”
他是孤兒，從小受盡了冷眼相待，即使在趙家當差的日子，也甚少能得到別人好臉色，所以他對人總是一貫的和氣，也沒想過別人能對他以真心，只是眼前的小胖妞卻是單純得緊，他一句話便能讓她開心成這樣，這種感覺，實在奇怪。
來喜也顧不得什麼女兒家的矜持，大咧咧地也笑開顏來。
“來喜，來喜……”屋裡傳出來夫人的叫喚聲，來喜拉回神來，急急望向裡屋去，又望回了李安遠身上，“恩……那個……”
未等她說完話，李安遠接了下去。“我知道，夫人喊你，你先去忙吧。”
對李安遠的體貼又多了幾分好感，來喜點點頭，也不敢再回頭看他，快步跑進裡屋去。
屋裡的設置極其典雅韻味，牆上大小不一掛着許多油畫，畫上是各種各樣的事物，廳裡的長椅是米白色雕花歐風式樣，各樣的玻璃櫃裡陳列着玉器及金屬製品，名貴奢華，地磚是晶瑩平滑的大理石面，趙家夫人偶爾會約上三兩個知己上門打麻將，多也是有錢人家的太太，穿着最好的絲綢做的旗袍，手頸多帶
着名貴的玉石珍珠，指甲點着寇紅，十指修得整潔不染。
恭恭敬敬地站在屋裡，來喜站在離王曼雲5米之處的地方，不敢再上前。
“你這丫頭，又上哪偷懶去了。”春竹正伺候着王曼雲，手邊是上海知名洋行辦來的上好咖啡，杯具是名貴的骨董杯，杯沿細細地用金線蜿蜒出了大朵大朵的玫瑰。
來喜低着頭，不敢回嘴。
“好了，我都沒出聲，你開什麼口。”王曼雲鳳眼一勾，責備地望了春竹一眼，轉而又望向來喜，“來喜，過來。”
來喜聽到話語，不敢不從，頂着春竹不甚善意的目光，立刻就小心地移步過去。
“這些個日子怕不是瘦了，這臉蛋都尖了些許。”王曼雲染着寇紅的手指撫上來喜的臉，眼光深沉，不知道琢磨着什麼，“是沒吃飽麼？”
“不……不是。”來喜大氣都不敢出，小聲地應了出聲，事實上是翠菊不想她吃那麼多，每頓飯都只規定她只吃一碗，不過她不敢說。
把手從她臉上移開，王曼雲順手拿起一邊上的絲帕，不着痕跡地抹了抹指尖，“該吃的就吃，別讓人家說我趙家虧待了下人，知道嗎？”
“來喜知道。”
順下一口氣，王曼雲舉起杯子，清嚐了一口，“館裡晚上要來客人，來喜你的手巧，幫我梳個好看點的髮髻。”
“是，夫人。”暗暗從心裡輸出一口氣來，她立在原地，沒得到下一步指令前不敢隨便亂動。
“那你先去準備準備，晚點我再喚你。”沒有再看來喜，王曼雲揚了揚眼，揮了揮手。
如獲大釋，來喜點點頭，馬上就退了下去，低着頭快步走到門口處，才覺是一個黑影，差點就栽了上去。
來人正是趙公館的老爺，上海綢緞大王趙四海。
她一個擡頭，一張臉馬上就白了。“老……老爺……”
“做什麼慌慌張張的。”趙四海不滿地皺了皺眉，低頭對上來喜驚慌失措的眼睛，一怔，又換了另外一副神色，“呀，這……眼睛生得倒是挺美，來，說說，你叫什麼？”
“爺，這不就是我身邊的來喜嘛，你貴人多忘事，一個小小的下人你犯不着上心。”王曼雲挑起了眉眼，忙走上前說道。
趙四海這才正眼打量起來喜來，眼裡的意味讓來喜想起當年跟着啊田叔在會樂裡見過的那些男人，不由得一陣反胃。
“瞧瞧這我見猶憐，可惜，就是胖了點。”
“可不是，好了，爺，別圍着一個下人說事，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朝來喜使了個眼色，王曼雲挽着趙四海進到屋裡來。
來喜平靜了下心神，趕忙溜出外頭去，依稀還能聽到屋裡傳來他們談話的一點點聲音，心裡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就是硬生生的不舒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