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早以前,趙長河就認知到了蠱這玩意和大家的修行體系沒太大關係,也就是說不看修行。一個半點修爲都沒有的普通人、和一個御境三重的頂尖魔神,用上同心蠱的效果是一樣的,也都不可抗。
這東西本就是一種“天道意志”,只是當時以爲屬於另一片蒼穹。
那麼是否能夠掙脫它,也與如今強橫的修行沒多大關係,這不是靠修行就可以完全解決的事情。當然也並不算完全無關,至少修行強了會更加專注集中精神,方便做事。
思思的修行好歹也達到了能夠忘我集中的層面,足夠了。
問題是怎麼操作?
無論怎麼內視,都找不到蠱蟲存在於哪裡,那早就已經化在身軀之內,如同日常吸收的營養一樣,早已不分彼此了。哪怕想用上一直在暗中錘鍊的王家排天鎮海之法來排異,也找不到異物可以排。
可心臟卻依然像是有被什麼入侵的感受,像要從內部爆裂開。
古神聲音隆隆:“你此前……還在與趙長河交鋒……莫非都在做戲?”
箭尖上屠神弒魔的金光,便是夜無名都感到心寒。
而那足堪造成世界末日的巨人其實也沒怎麼動,它同樣正在被人限制。限制它的是一位身着紫裙的絕色女子,曼妙的身影在巨人面前如同微塵般渺小,而散發出來磅礴無匹的幽暗與寂滅,卻彷彿在說:“毀滅與末日,你也配?那是我的專屬。”
說是路過隨手一擊,實則造成的傷害是曾經夜無名都沒達成的……徹底的寂滅。
“你?你算個什麼東西。”烈哈哈一笑:“你若老老實實躺在那裡,爺還敬你是個祖神,早晚給你點三炷香。既然爬起來作妖,那就給老子去死吧!”
幾乎與此同時,夜九幽破界而出,就像雙生的影子,拍向了天道後背。
雖是取巧,卻又何嘗不是雙方對於對方都極度瞭解的體現?
本就無蠱也同心。
不料夜無名不閃不避,雙掌齊出,重重轟向他的胸膛。
與此同時,思思胸前自動浮現一隻蠱蟲,“啪嗒”掉落在地。
這也是她的復仇之一。
烈的聲音大笑而起:“老子御的是氣血,首先得你有這些,才能讓我……再啓造化。”
當石頭人徹底演化成血肉之軀、還真有資格稱一句古神之軀時,夜九幽斷然撤離,曼妙的身影直衝天際。
同心蠱原本看似金燦燦的,很光輝正面,實則本源是黑的,如波旬無異。
殘魂發出一聲極其尖銳而憎恨的嘶吼:“夜……九……幽……你上個紀元被夜無名利用與我兩敗俱傷,此番不去對付夜無名,居然還來害我!”
九天之外,天道一聲悶哼,顯然受到了不輕的影響。便臨時後撤一掌拍向夜無名額頭,試圖逼退。
“我來吧。”韓無病笑了笑,忽地伸手一招,把遠處思思的蠱蟲招到手裡,又一把搶過趙長河手上這隻,把兩隻如同烤螞蚱一樣直接吃了。
這到底是什麼世界末日的場景?
趙長河說的是:“你在想,你故意說該算你的鍋,我心裡第一反應必然是明明是我自己要求下的,我也沒後悔啊……你照這麼猜肯定不出岔子。”
當把自己最核心的一刀許爲神佛俱散的那一天,烈的道途便已註定。
…………
其他蠱且不論,單說同心蠱,前提是什麼?是愛情與思念因而同心。
夜九幽回望了一眼,不再注目。攫取了所有生機氣血的屍體,此後最多做一個屍傀給夜九幽玩弄,再也不可能逃出她的囹圄。
巨大的乾屍軀體慢慢倒下,倒下的位置似有無邊幽垠閃過,將屍身徹底收取不見。
一道血光突兀地出現在她此前的位置。
所以解法就是,真正知道這一刻對方想幹什麼。
古神:“……你在圖什麼?”
“但你可能從此病痛纏身……我還真未必能解,不後悔麼?”
思思偏頭笑:“看起來像,我們見面太少,你女人又太多。我總是坑你連這次的蠱變都該算是我的鍋。”
思思說的是:“你在想這蠱壓根就是你自己要求我下的,不是我的鍋,並且伱至今無悔。”
成爲血肉之軀的巨人終於可以開口說話:“夜九幽與我爲敵也是罷了……烈……你本由我體表孕育的生靈,也與我爲敵?”
明明今天是中秋佳節,卻讓所有人心中恐懼無比。
於是下一刻兩人同聲開口。
隨着韓無病話音落定,天外忽地一聲悶哼響起。
有點見識的人心中都泛起這個名字,心中發寒。 奇怪的是夜九幽怎麼會在幫我們……那石頭人在她面前,直如被玩弄一般,看着氣勢恢宏的,實則到了現在都沒能造成半點傷害。
“倒也不是,老子有老子的計劃,本沒打算過與他合作。只不過打一架之後發現他比我強,計劃也比我完整太多,於是配合了一出。沒辦法,全憑默契,畢竟沒有人知道說的哪句話會被你們聽在耳朵裡。”
“你所謂的萬靈血祭,就是想讓我成爲如今這個狀態?”
但是否存在這玩意兒?那肯定是存在的。
烈的身影盤坐虛空,面前是一個煞氣滿溢的陣盤。烈擡起頭,透過陣盤的血光看着前方的身軀,咧嘴一笑:“太枯了,氣血不足,丟人現眼。”
佈下兩個紀元的巫蠱之局,竟在這裡被破得乾乾淨淨,天道或多或少確確實實受到了一定的反噬。
思思遠眺着遠處虛空中的趙長河,趙長河也遠遠地在看她。
兩人說着,一起眨巴眨巴眼睛,都露出了小狐狸般的笑意。
旁邊的韓無病看得瞪大了眼睛。
趙長河並不信這種明明有異力入侵卻會找不到的事情……什麼狗屁天道冥冥,這種東西按科學點理解是事物的客觀規律,只要能施加影響,那就一定有東西。
作爲此世演化的幽暗之源,某種意義上她甚至可以自稱一句世界之母,比夜無名的段位都高,只不過被針對得太慘。對於石頭演化血肉這件事,她卻算得上專業的。
既然存在,就有把虛的概念化爲實體的基礎,然後……逮住它。前提是,兩人心中想到的一致,才能共鳴凸顯。
真正的魔神並起,羣雄盡出的一戰,開啓得如此突兀,世界上所有人甚至連老牌天榜玉虛等人都沒得到過半點風聲,這種大決戰就突然開啓。
再聯想起之前沖霄的劍氣、所有人的佩劍都不受控制的場面,那是魔神第三劍皇?而守護所有人不被刀劍反噬、以及此刻守護血肉不被獻祭的山河之脈,那是魔神第四,飄渺?
而此時此刻的上空,四象閃耀,烈焰焚天,鬼臉在上空扭曲,氣場壓抑得所有人幾乎無法呼吸。
思思微微一笑:“那就一起說。”
原先的石頭人狀態有一個比較大的麻煩……這是一個頂天立地級別的巨人,一旦摧毀,隨便濺下一點點石頭星子,對於大地都是一場星隕,會造成無數死傷。尤其是直面這推金山倒玉柱的苗疆,方圓數萬裡都可能被夷爲平地。
蒼穹之上,凝聚了夜九幽兩個紀元的恨意,狂暴無匹的寂滅之力惡狠狠地轟在蒼穹之中被四象限制的殘魂之上。
趙長河怔怔地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當然,你所需的血祭沒有百萬生靈是不夠的,所謂萬靈無非讓你有個人樣就行。如今獻些血鰲什麼的勉強填一填,效果也差不多。夜九幽何等人物,花心思拖着你只爲了等着你變成這種狀態,不知她心裡有多不耐煩,你還以爲你真能與她勢均力敵?”
愛情就是虛的,它無形無質,如果要從體內找一個名爲愛情的東西,那是肯定找不出來的。
剛剛擁有了血肉的古神體內氣血驟然沸騰、枯萎,只在剎那間變成了一具乾屍,而初誕的些許意識在血神陣盤融合烈之神魂的瘋狂衝擊之下,轟得粉碎。
那隨便一腳踏落,便是千山踏成平原,隨便呼出一口氣,便是颶風席捲,山嶽崩摧。身上落下一點石頭星子,便是一場星隕。
“在有些人的認知裡,你我應該並不怎麼相愛。”趙長河笑着傳念:“你覺得呢?”
“轟!”
所謂一起說,不需要數一二三。一旦需要數,那就不夠同心。
是,韓無病是有病的,他的情感不完整,這類蠱對他沒有意義,在他體內只能像只沒頭蒼蠅亂竄。若說因果冥冥,這一點是不是天道自己也沒有想過?何謂天意。
“毀不掉……”趙長河用力一捏,如捏虛幻:“得想個辦法處理……”
所以靠自己……唯一解法就是兩人確實因愛相思,無蠱也同心,那才能把多餘的同心蠱顯化出來。
夜九幽壓根懶得搭理它:“區區殘魂,不過我路過隨手一擊,也配此語?”
“我知道。你知道我此刻在想什麼嗎?”
粉碎的剎那,古神的聲音不可置信地低語:“你沉睡一個紀元至今,就爲了這一刀,把自己賠進去?”
“我們誰都無法確信,重新殺了你之後你會不會又演化一個小乾坤,盡做無用功。但我有一個辦法確定可以讓你徹底消亡。”
古神心中泛起不妙的預感,就聽“唰”地一聲,烈的血神刀直接劈在了他自己腦袋上,神魂悠悠,被陣盤吸收而去。
烈從很早就和她有暗中的聯繫,她此前對趙長河說有一些籌備後手,指的就是烈。夜無名當年會嘗試與烈爲盟,如今的夜九幽也會做類似的嘗試,原因相同,因爲烈是人類修成的魔神,可謂上古版本的趙長河,而且比趙長河極端得多。
巫蠱之敗,身軀之亡,殘魂之滅,三者都是原天道在界內的落子,在這一刻同時反噬,作用於九天之外。
但很玄乎的是,明明手插進去了,卻沒有傷、沒有血,好像是插進了不同的空間一樣。當手離開心臟,韓無病清晰地看見趙長河手指上捏着一隻漆黑的蠱蟲,正在抽搐。
要猜對方心思,總得有個名目。小妖女巧立了一個引導,使得兩人當下的心思極其容易契合在一起。
“轟隆隆!”
古神:“你瘋了!”
而祂的反噬還不止這一條。
相距雖遠,兩人卻都能很清晰地看見對方的眼眸,一個溫和含笑,一個盈盈如水。
隨着雙方言語落定,趙長河忽地伸手往自己心臟插了進去。
魔神第二,夜九幽。
“上蒼庇佑……”
七月十五纔是百鬼夜行,今天明明八月中秋好不好,你們是不是選錯日子了……
韓無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理解他爲什麼會問這麼娘炮的問題,旋即笑了一下:“無悔。”
韓無病神色變得蒼白,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佝僂着身子低聲道:“你雖斷我白虎因果,但此軀依然是白虎劍骨所化,這點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我根本不會誕生這種男女情愛瓜葛,同心蠱對我毫無作用……我以身困之,祂給我們立下樊籠,我也給祂設一個,豈不快哉?”
厲神通憂心忡忡:“她若是別有用意,那誰能阻止?你我如今連參與的資格都不夠。”
殘魂扭曲着,漸漸在烈焰之中消散。
她看得出石頭人接收的血肉獻祭根本不夠,已經被飄渺阻止了太多。
這種關係,說是愛情?說能同心?說了自己信嗎?不防一手都算不錯了。
趙長河:“?”
人各有志,死而無悔。
凡人們何曾見過這樣的恐怖入侵,甚至都不知道這玩意兒哪來的。
而恰好以眼下這點塞牙縫的級別演化出來的枯槁血肉,反倒能讓身軀變化,變成一個巨大的屍傀,到時候就好辦得多了……
“要不要試一下?我們一起說,試錯了可能會死。”
堪真之後的夜九幽再也不是此世藩籬,趙長河可以屠的神,她也已經可以。
玉虛也很是憂慮。
趙長河一直蓄力沒怎麼參戰,卻是始終在微操各個戰場,掌控時機……並在最關鍵之時出現在該出現的地方。
三界雷鳴,驚電遍佈九天。
烈的聲音也只剩最後的冥冥:“既許神佛俱散,世間何必有烈?和我一起消亡,就是你我最好的歸宿。很慶幸,我有始終。”
無非就是……東西是虛的,並沒有什麼實體可以找到。然而勘破虛實本就是如今一直在走的大道,只要存在,就一定有存在的理由。
只要稍有見識,就能看見夜九幽的力量已經開始轉移,她竟然有了拋開這個巨人的想法……她一旦撂了挑子,巨人怎麼辦?
夜九幽與石頭巨人的糾纏,持續時間其實不長。
但修行稍微高一點的武者們卻隱約可以感受到,上空的鬼臉已經被四股不同的氣息限制,就像是坐困於蒼穹,圍困上空鬼臉的是如今各自身登天榜的四象教尊者與嶽紅翎。
“轟隆隆!”巨大的血光從陣盤之中衝起,足以撕裂蒼穹的力量漫過古神之軀。
自己單獨摧毀這個巨人就已經要費很大的勁,到時候未必會有餘力去攔住這種世界範疇的山崩,某個臭男人到時候說不定會罵人的。
在“冥冥天意”的牽絲戲中,趙長河與思思由於地緣關係,相聚是最少的、生愛的前提也是最少的。兩人相識充滿着懷疑和背叛,在相知之後的關係更多的是恩情、征服與侍奉,就連在大局上也是附屬國。於是“老爺與丫鬟”的概念到了現在都很明顯,思思也是唯一會主動跪在桌子底下侍奉他的女人。
苗疆無數人民跪地叩首,看着那碩大無比頂天立地的巨人。
“但你知道我此刻在想什麼嗎?”
玉虛看着遠方,低聲對身邊的厲神通道:“夜九幽之力,便是摧毀三界都夠了,這個巨人即使是靈族世界所化,她要摧毀理應不算多難的……但她始終只是限制,似乎在等待某個時機。”
辦這件事的人不是自己……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四象正有些力不從心,最強的支援已經到來。
稍遠一點的地方,趙長河站在書頁般的世界之上,張弓搭箭,直指前方。
他掌控時光與因果,居然真的已經達到了現在這樣的層面,一點都不比她夜無名差。
然而這看似一場精密無比的狩獵、方方面面算計得清清楚楚再無遺漏的絕殺之局裡,天道臉上卻現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