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即位,霍凌寒朝事繁忙,而新後入宮,清平諸事繁雜,兩人沒有時間相見,偶爾路上遇見,相視一笑。
韓皇后有孕在身,因這一胎來之不易,清平自是不準備讓韓皇后操心,後宮諸事一手攬下,夙興夜寐,忙得焦頭爛額,好在清平本就聰慧過人,加之惠太妃在旁指點,倒也妥帖順利,等理順一回頭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讓清平突然驚醒的是,那日清平在韓皇后宮裡,長御女官將內外命婦加封名冊遞了上來,按制,新帝登基,先帝姐妹要進封大長公主,清平這些姐妹按輩分進封長公主,瑞孫清思作爲新帝妹妹,她的名字躍然在名冊上。
清平看着微黃的紙上濃黑的四個字,不知出自誰的手,寫得甚好,秀朗細挺,翩然落在紙上,有驚豔的美。
破鏡不可能真正圓滿,傷害不可能真正癒合,有些事,無法回頭。
清平將名冊輕輕放在書案上,擺駕回了宮,一衆侍從乖巧的跟着清平身後,連走路都輕捷無聲。一路走來,唯見一地夕陽細碎,點點亂花飛過牆頭,夏天的氣息隨着青草的味道瀰漫開。
文瑞宮氣勢宏偉靜靜矗立在那,沒有悲傷,沒有寂寞,檐角飛揚如翅,永不知疲倦的保持着飛翔的姿勢。
清平一步步邁上臺階,然後看到霍凌寒負手站在那裡,他聽到動靜,緩緩轉身,看到清平,揚起嘴角一笑,若最耀眼最美的陽光。那一刻,彷彿整個世界都在轉身,對着你笑。
那樣燦爛的美好,璀璨的光芒,刺得清平眼睛生疼。
清平優雅從容的走到霍凌寒面前,她笑道:“今日我看了一個名冊,皇兄即位,按制我這一衆姐妹要進封長公主,我看到了瑞孫清思的名字。”
總有些幸福,如履薄冰,一碰就碎,霍凌寒的笑慢慢凝在嘴角,靜靜聽着。
清平擡頭望着天際最後一抹晚霞,紅彤彤的晚霞若燃燒,她靜靜地道:“我們和離吧。”
霍凌寒勾了勾嘴角,“清淺,任何機會都只有一次,終此一生,我都不會再給你逃開的機會。”
清平一步一步朝殿內走去,“我說過,我要瑞孫清思死
,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所以,霍凌寒,你和我,到此爲止吧。”
他站在原地,“你說一刀兩斷就一刀兩斷,那我付出的心該怎麼收得回?”
清平冷然道:“你沒有資格同我說這話,你霍凌寒今日還活着,是欠了落羽兩條性命,一次是古興林救你,另一次是你中毒,落羽以身試毒。而你霍凌寒同我這一段恩怨,都建立在我同荊椬十年前的相遇上。你同我,其實從未有緣分,我們都只是在對方身上看見了另一個人。”
那年霍凌寒爲清平飲毒,換她權傾天下,白落羽一度銷聲匿跡,回來後顏容蒼白,清平是這樣敏感的女子,怎會一點都沒察覺?她當下讓地獄查了個清楚,一切都如她推測。公子啊,就是這樣悄無聲息將自己默默犧牲,從不讓她爲難。
瑞孫清思,白落羽,楚荊椬,這一個個,都是她和他之間無法跨越過去的鴻溝,疊加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少個千山萬水,隔在他們中間。
霍凌寒挑眉看她,“你總是希望能對每一個人都公平,可是清淺,這世上只有一個你,你預備將自己送給誰用來還債呢?”
清平咬着牙,“無論是誰,那個人絕對不是你霍凌寒!”
怎麼能是霍凌寒呢?若論諾言,那十年前她許的人該是楚荊椬,若論相伴,一路相隨的人是白落羽,她瑞孫清淺憑什麼可以辜負他們?
霍凌寒談笑風生般自若,“你不想做一個負心人,可是你的心最清楚,你早就背叛了他們,白落羽也好,楚荊椬也好,到今天,你問問自己的心,你真的還能愛他們嗎?清淺,你要同我一起下地獄的,你以爲你能逃得開嗎?”
清平冷然側首看霍凌寒,“冠英侯今日倒是不講究什麼禮義廉恥,誠信守諾了?”
他擡眸目光清亮,哂笑,“負心也好,大逆不道也好,我霍凌寒決定了的事,從不會動搖,我就是負了瑞孫清思,我就是支持瑞孫昭譽逼宮了,哪又怎樣?”
清平還未來得及答話,就看到楚荊椬從迴廊那頭悠悠然走來,生生按下心裡的怒氣。
楚荊椬直直走到清平面前,毫無避諱地道:“近日你總忙得
不見人影,想見你一面真不容易。我有些話,想同你講。”
清平掃了一眼霍凌寒,他面無表情地眺望着殿堂樓閣,清平便折身欲走,只是楚荊椬看了一眼遍地蔥翠的綠意,有些惋惜地道:“梅花都謝了,真是可惜。”
“感君恩愛意,折梅許一生,匪報也,永以爲好也。”楚荊椬笑着唸了一遍當初的誓言,眼角溢滿笑意,似乎都要盛不下了。
不重不輕,只是恰恰隨風飄過來,讓霍凌寒聽得清晰,霍凌寒如遭重擊,眼神瞬間沉了下去,像湛藍的海忽然起了狂風,激盪成深邃的漩渦。
清平同楚荊椬已經遠遠離去,只剩下兩個背影。兩個人行至水榭,面對清風推微波,岸芷汀蘭,錦鱗游泳,是初夏清新的傍晚。
“感君恩愛意,折梅許一生,匪報也,永以爲好也。”清平輕輕念着,卻覺得悲傷如驚濤駭浪洶涌,閉上眼沉下絕望,“是我對不住你。”
那個年少輕狂的少年,彎起的嘴角有驚天動地的美好,卻被她掩埋在了記憶裡,她不曾想到還會有一日,他這樣光明磊落地站在她面前,叫她心如刀割。
楚荊椬雙手撐着欄杆,看水底下錦鯉成雙,他笑着問道:“你不回頭,不是因爲你已經嫁做人婦,是因爲,你真的愛上了霍凌寒,是嗎?”
清平果斷地道:“是,給出去的心,我已經收不回。我同霍凌寒今生唯有仇恨,沒有相守,這大概就是上天在懲罰我辜負了你。”
許久,楚荊椬都沒有開口,清平回身看他,見他正微微笑着,“清淺,我愛了你十年,十年前,我對你一見傾心。爲這一場一見傾心誤終身,我送你一份禮物,但願,我是在成全你。”
誰爲誰,一見誤終身,再見仍舊喜開顏?所謂冥頑不靈,大概就是如此吧。
清平微微凝眉,“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楚荊椬笑容明朗,“這世上,人人都有人人的難處,但若不是切身體會,就沒有切膚之痛,清淺,你要幸福啊。”
說完,楚荊椬轉身沒有一點遲疑走了,清平看着那個高挺的背影消失在濃郁的樹木後,一個人沉思良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