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踏步走入東院，服侍霍靜淵的奶孃、侍從，還有太醫院的太醫整整齊齊跪了滿院，只餘下中間一條道，全都兢兢戰戰伏地，頭也不敢擡。
清平忽然覺得腳下有千斤重，一步一殤，明明走得很快，卻覺得經世累月才走到那扇門口。屋內亂作一團，白落羽坐於牀沿，滿面沉鬱之色。鎮國公面若死灰，王夫人伏在鎮國公身上痛哭，霍槿莞靠在蘇顏離身上默默垂淚。
霍凌寒單膝跪地，正在同霍靜淵說着話，輕聲細語，“淵兒，娘很快就來了。”
“爹，真的嗎？”霍靜淵有些不信地問，太小的孩子還不會一口氣說很長的話，“可是，娘每次來看淵兒，外面都是黑的，現在外面亮。”
霍凌寒語帶顫音，“在娘心中，淵兒最重要，娘一定會來看淵兒的！”
清平踉蹌着腳步，幾次都差點跌倒，才走到了牀榻前，猛然跪在牀前，看到小小的漂亮得震撼人心的她的淵兒，燒紅的臉帶着不尋常的紅暈，往日狡黠的眼眸此刻是昏昏沉沉的迷離。
清平眼淚撲撲往下掉，心如刀割。
她的淵兒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擦她的眼淚，小小的孩子還不知道什麼叫悲傷，還不會說太多的話，他只是看着她哭，便也跟着哭了，一聲聲叫着：“娘……娘……”
他不知道自己危在旦夕，他只是因爲她悲傷才悲傷，因爲她流淚才流淚。
“淵兒……淵兒……”清平撫摸着他的頭，撫摸着他的臉，肝腸寸斷，“淵兒……”
“哭，不乖……”霍靜淵急急地道，又覺得自己沒說明白，急急地看鎮國公，“爺爺……不乖……”
鎮國公潸然淚下，“對，淵兒說得對，哭，不乖……要乖，不能哭……”
“娘，乖……”霍靜淵滿意地笑了，笑得虛弱，他眼皮有些撐不住地一垂一垂，“睡……淵兒……困……淵兒乖……”
清平猛然去搖晃霍靜淵，“淵兒，不要！不要睡！淵兒，聽話，就這一次，這一次你一定要聽孃的話，淵兒，你一定要乖，娘求你，就這一次，就一次！”
霍靜淵強自撐開眼皮，嘟着嘴委屈地道：“可是，困。”
清平抱起霍靜淵，臉頰貼在他光滑如玉的臉上，柔聲哄道：“淵兒，只要你這次聽話，以後娘就每天都陪在你身邊，再也不離開你，每天每天都陪着你。”
“真的嗎？”霍靜淵歡喜地道，又努力睜開眼，“好！”
清平哭着笑，“嗯，孃的淵兒真乖！”
看得滿屋的人泣不成聲，個個痛哭不能自己，連白落羽都眼淚一顆一顆落下，心痛難當，恨不能他代替霍靜淵。
霍凌寒看着妻子和兒子，堅毅的臉蒼白如雪，嘴角明明彎起，卻有眼淚啪地落地，無堅不摧的冠英侯，至高無上的大司馬大將軍，一生的堅強具被摧毀於此。
總有一些悲傷，無論多少年後想起，都能讓人痛不欲生。
小小的孩子一再撐開眼皮，終於無法再支撐，帶着哭音着急地喊道：“娘，娘，不要睡……不要睡……”
“淵兒……”
“娘……不要睡……不要……”霍靜淵念着。
清平看着強弩之末的孩子，做着窮途末路的掙扎，她的淵兒還這麼小，爲什麼要受這種苦？結果已經註定，她終究不能讓他爲她帶着不甘上路，終於崩潰地痛哭，“淵兒，睡吧，你睡吧。”
“不，淵兒要娘陪淵兒，不能睡……”霍靜淵昏昏沉沉的，眼睛都睜不開了，還是模模糊糊地念着，“不能睡……不能睡……”
清平溫柔地哄道：“淵兒睡吧，就算淵兒睡着了，娘也會每天都陪着淵兒的，淵兒不要害怕。”
“真的嗎？”霍靜淵猶自懷疑的語氣。
清平重重點頭，“嗯！”
霍靜淵懷疑地確認，“那淵兒睡了哦？”
“好，你睡吧，”清平眼淚洶涌，心裡的堅強潰不成軍，她絕望地道：“睡吧。”
霍靜淵聞言甜甜一笑，閉上了眼睛，一刻鐘後，就斷了氣息。他還這麼小，小到他都不知道，要對自己的死亡感到悲傷，感到絕望。
清平瘋了一樣歇斯底里大哭，她緊緊抱着孩子，將他按在自己的心口，哭得悲痛欲絕，“淵兒！”
霍凌寒看着母子二人，心如刀絞，連連腳步趔趄地後退，只覺得天崩地裂，緩不過
氣連視線都是模糊的，站都站不穩，搖搖欲墜。
霍槿莞趕緊去扶他，哭着喊：“哥！”
清平將霍靜淵放在小榻上，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怕把睡着的孩子吵醒了，儘管她知道，她的淵兒再也不會醒來了。
鎮國公痛失愛孫，悲聲大哭，所有人都別過臉不敢再看一眼。
清平穩步慢慢走到霍凌寒面前，她想努力笑着的，眼淚卻一直一直掉，“你答應我會好好照顧他的！你答應我要做一個好父親的！霍凌寒，你答應過我的！你怎麼可以連這個也騙我？霍凌寒，你沒有良心！”
他不想說這三個字，但除了這三個字，便再也沒有言語，霍凌寒痛聲道：“對不起……”
“我不要對不起，你把淵兒還給我！你把他還給我……”清平的眼淚嘩嘩的流下，她拼命捶打着他，“你把我的淵兒還給我……”
霍凌寒想要抱住清平，“清淺……”
被清平一把甩開，清平高高揚起手，窮盡一生的力氣一巴掌甩了過去，“霍凌寒，我恨你！我恨你！”
霍凌寒站着一動沒動，本是要生生接了那一巴掌，只是清平的手揚到一半，自己卻忽然倒了下去。
清平因爲過度激動悲痛太甚，暈死了過去，白落羽剛要伸手去抱住她，卻是霍凌寒先一步將清平抱住，白落羽伸出的手便默默地縮回，就好像他從來都沒伸出手過。
霍凌寒緊緊抱着清平，眼淚順着她的臉頰落入她的脖頸，人算終究不如天算，他失去了淵兒，也將徹底失去他心愛的女子，他知道的。
誰將悲傷描得那樣長，讓痛苦無處可逃，讓幸福自行了斷。
哭聲從東院傳出，慢慢蔓延成整個鎮國公府的痛哭，那個叫每個人都歡喜的小公子，沒了。
血色殘陽照楓樹，秋水瑟瑟哭泣，暮鴉聲聲摧心肝，獨獨一地芳草無情地徑自萋萋。
清平從醒來之後，趕走了霍凌寒，只要霍凌寒接近她，她整個人就歇斯底里地崩潰。她就這樣一直抱着霍靜淵，她抱着他不肯放，她明知道她的淵兒已經死了，可是她不能放，這是她在這冰冷黑暗的世界唯一的光芒，她怎麼能放他走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