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碧波盪漾,蘇亦嵐掠一眼湖面上映着的那一抹玄黃,目光不住地凝視着。他居然就是欒承昱,自己的丈夫!嘴角不時地往上揚,真是可笑。三年前聽雨軒中的歷歷彷彿就在眼前,如今自己回到這個能溺死人的地方,而且自動回到他身邊,滿眼的怒火燃燒着,攥緊的手心越掐越緊。
忽地,欒承昱溫暖的手心漸漸握緊了她微涼的手,輕輕扳過她的身子。蘇亦嵐白淨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想要彎下身子作揖,手卻一把被緊緊拽住。欒承昱伸手理順她有些被風吹亂的鬢角,溫聲道,“朕以爲再也見不着你了,如今想來上天還是眷顧朕,朕日夜的禱告終於成真了。”
蘇亦嵐心頭微微一沉,不管他做什麼也彌補不了他母后犯下的罪行。她回來,不是因爲他,而是爲了那些應該受到懲罰的人。暗暗下定決心,蘇亦嵐凝視他許久才道,“皇上,臣女已經離開紫寧閣好一會了,如今也該回了。”欒承昱堅毅的眸子中露出一絲惋惜,有些不捨道,“再陪朕走走。”蘇亦嵐點頭默然,此刻自己沒有選擇,她不能拒絕,她還要借他的手將那些人一一清掃乾淨。
悠長曲折的石子路,一步步走着,他的手緊緊握着她的手,生怕她的手不小心被自己抓空了。一路上很是靜謐,兩旁的柳樹也窸窸窣窣地漾起,彷彿在向人招手。蘇亦嵐強擠出笑靨,心裡很是無趣,烏黑的眸子驀地瞥見坐落在西北隅一角的一座宮苑,有些斑駁的硃紅在陽光下顯得有些發舊。上頭黑底金字赫然寫着“傾城苑”三個字,她的臉上一臉波瀾不驚的樣子,心裡早已酸澀涌起。就在二十年前,孃親曾經在那個地方生活過,她也許滿懷着希望等着成爲妃子,卻被人在本屬於自己的大婚之日掉包。哀怨,還是悲慟,無止境的等待,沒有結果的等待。既然命運讓自己回了這裡,那麼她定要讓那些人也嘗一嘗辛酸的滋味。
欒承昱察覺到她的手心不住地沁涼,停下腳步,展顏笑道,“怎麼了?”蘇亦嵐徑直跪在地上低眉絮絮道,“皇上,臣女知道有些話不該說,可是這些日子下來,臣女想了許多。”欒承昱似有所明白,袖手一揮欲扶起她道,“那些流言蜚語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蘇亦嵐依舊跪着,眸中有些溼潤道,“很多人都羨慕臣女,因爲臣女這一張臉。可是也因着一張臉,臣女也很是惶恐。臣女如今身份不明,卻時常相伴聖上,只怕會引來許多閒言碎語,而且也有不少人對蘇府有所異議。懇請皇上放了臣女,讓臣女安心在蘇府,也可以免去那些議論紛紛。”
欒承昱眸中蘊着怒火,悶聲道,“朕是一國之主,難道竟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不能選擇嗎?朕偏不信,即日起你便是朕的愛妃,朕倒要看看有誰敢再說些什麼。”蘇亦嵐感激地叩首,眸底掠過一絲冷笑。
紫寧閣裡燈火熒熒,妙雪將內務府送來的貴重物品一一擺放於桌上。挑起一個紅木盒子,打開看
着裡頭的千年人蔘,直勾勾地盯着道,“今兒個是少主封爲妃子的日子,皇上的賞賜不斷。進進出出的奴才別提多多了,其他宮裡的人眼睛都紅了。妙雪看着她們一副嫉妒的模樣,心裡別提多高興了。不過這貴重玩意也只有宮裡有,最近總聽着義父身子有些不適,這名貴的藥材倒可以送與他。”蘇亦嵐在一旁輕輕撫着琴,粲然一笑,“義父可是堂堂衛國大將軍,這些東西只怕入不了他的眼。”
妙雪咬脣輕輕點頭,將那人蔘隨手一丟扔進盒中。又好奇地打開着剩下的盒子,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些琉璃物品,蘇亦嵐淺淺一笑道,“什麼時候這些東西竟也入了你的眼。”
妙雪撇撇嘴開口道,“少主,妙雪怎可與你相比。小時候在尼姑庵裡甚是清貧,妙雪見着那些來上香的香客,個個穿着名貴的衣裳,便奈不住性子跟着人羣下山去。下山了,見着大街上那些琳琅滿目的東西,妙雪很是驚奇,歡喜得不得了。”蘇亦嵐微眯着眼手託着下巴,盯着妙雪道,“你若喜歡,這些東西全部送給你。”
妙雪睜大杏仁眼,有些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旋即拍拍衣裳道,“既然少主發話了,妙雪恭敬不如從命。可是有一個疑問,妙雪不知道該不該問?”蘇亦嵐雙手合十,“有話直說,你素來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
妙雪得到應允後,索性放開膽子道,“少主,爲什麼皇上封你爲妃,卻從未留宿?難道你不覺得有些古怪嗎?按理說,日思夜想的人終於出現在他眼前,他該日夜都想着與你在一起,可是他並沒有,難道他看穿了咱們的計謀?”蘇亦嵐低下頭沉思一會,擡眸冷笑道,“只要他能助我一臂之力,他想什麼,我不在意。若是他真的看穿了我的計謀,那麼我便與他魚死網破。”
妙雪明亮的眸子有些不解,旋即點點頭往後縮了幾步。蘇亦嵐走到紗窗外掠一眼漆黑的夜空,轉身笑道,“你不是總嚷嚷着出宮嗎?如今我便與你一同出去,散散心。”
夜,甚是靜寂。皇城之外十里處,蕭府的晚宴已經開始了好一會。嬌豔的舞姬長袖善舞,蓮步生輝。美味佳餚由丫鬟一一呈上,瓊漿玉液一杯杯倒入銀盃中。管絃絲竹聲聲起,蕭府裡一派歡慶景象。
妙雪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有些退縮道,“少主,您不是說出宮散心嗎?怎麼卻讓我喬裝成家丁模樣。瞧那蕭子攸撩起長衫輕浮坐下的模樣,妙雪甚是看不慣。不過一個武官,不駐守兵營與敵軍對抗,卻在這裡把酒言歡,還說什麼拿皇家俸祿,真是無恥之極。不過少主,蕭府有重兵把守,咱們勢單力薄還是小心些好,今日有些唐突,要不咱們換個地方吧?”蘇亦嵐輕輕挑着眉,笑盈盈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也想開開眼界,看看蕭府裡頭有什麼好東西。”
交待好妙雪在一旁放哨,蘇亦嵐便隻身來到了人煙稀少的後院。輕輕一躍毫不費力地沿着屋檐攀爬而上,伏在上頭觀
看着後院的動靜。兩個身強力健的守衛筆直地守在門口,瞧他們的樣子隨時準備應對突襲。斷不可莽撞行事,蘇亦嵐斂住情緒,瞥見不遠處一個提着食盒的男丁靠近,眸中一亮閃過一計。
蘇亦嵐換好衣裳提着食盒緩緩靠近後院,裡頭映出昏暗的燈光。一個守衛將銀刀架在她脖際,機警地問道,“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大牛呢?”蘇亦嵐裝着惶恐道,“兩位大爺,大牛是我二哥,今天身子有些不爽,這不讓我來替他送吃的。”
月色從枝葉的縫隙間揮灑而下,另一個身材更高大些的守衛倒有些通融,接過食盒道,“兄弟,我看他也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就別爲難他了。你且在這裡等着,我去去就回。”
蘇亦嵐的視線緊緊地追隨着他,木門被打開卻被他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她不禁有些懊惱。方纔那個有多疑的守衛厲聲呵斥,“看什麼,小心你的眼睛。”蘇亦嵐低着頭裝一副討好模樣,心中已是波濤洶涌。不一會兒,那守衛提着空的食盒走了出來。蘇亦嵐雖心生疑問,卻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這個時候不宜打草驚蛇。
提着空空的食盒往回走着,,卻聽着從裡頭傳來瓷碗摔碎的聲音,一聲悶響似是有什麼東西倒下了。蘇亦嵐轉身望去,只見那高大的守衛衝了進去,礙於那個滿臉冷峻的守衛眸子直勾勾瞪着自己。蘇亦嵐只好緩緩地拖着步子往前走着,忽地聽着一聲“啊”的慘叫,是那個身形高大守衛的聲音。蘇亦嵐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往後看去,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頭髮凌亂地散落在臉頰,拼命地往外衝,卻被那個凶神惡煞的守衛給攔住。
“救我”,一個溫婉的聲音響起。蘇亦嵐從袖中掏出銀針,袖手一揮,正好擊中那守衛的脖際,只見他全身無力地癱倒地上。蘇亦嵐輕輕拊掌走上前看着躺在地上合上眼睛的守衛,自己本不想這麼待他,誰讓他對自己無語出不遜。那女子見着守衛倒在地上,瑟瑟發抖地所在一角,烏黑長髮披散在身上。蘇亦嵐走上前俯下身子,理一理她有些凌亂的秀髮看清了那張臉,頓時眸中溼潤,定睛看着那個遍體鱗傷的女子。蘇亦嵐掩着嘴哽咽着,有些不想自己的眼睛,怎麼會是她?
正捧着那女子的頭想好好打量一番,屋中的那個守衛不知何時跑了出來,大聲嚷嚷着“有刺客,有刺客”。蘇亦嵐從靴子中抽出一把短短的匕首快速扔去,不偏不倚正好刺中他的心臟。殷紅的鮮血躺在地上,女子眼角瞥見那一灘血水,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捂着耳朵大聲吼叫着,一聲聲響徹後院上空。
蘇亦嵐心疼地抱着她,伸手撫着她的後背啜泣道,“斯褀,我是阿姐,我是雨萱。”女子聽畢擡起有些失色的眸子,癡癡傻笑一陣便昏厥了。看着斯褀身上那些血淋淋的傷口,有些地方甚至發炎了,蘇亦嵐眼中的淚水如雨線般停不住,望一眼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士兵,眸中冷冽,露出了嗜血般的冷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