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華宮內甚是安靜,下了早朝之後欒承昱一如既往地呆在書房內批閱奏摺,雙眼卻不時地走神,不斷地想起聽雨軒中的種種。之前還能輕撫玉簪,如今什麼也沒有了,同四年之前的那個女子一樣。皇宮雖大,可半個月都過去了,怎麼還沒有消息,欒承昱冷冽的雙眸直勾勾地盯着小李子。
小李子站在白玉柱旁許久覺着有些乏了,眯着眼不時地打盹,忽然覺着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在打量自己,不好的預兆在腦海間迴盪,擡起頭來果然正與欒承昱四目相視。小李子見狀連忙趴在地上謝罪道,“奴才該死,求皇上饒命。”
欒承昱冷眼看着小李子,放下手中的奏摺走下來,嘴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笑道,“這話朕聽過不知多少遍了,如今也該是時候了結了。”小李子連連磕頭謝罪,呢喃着這幾日一直呆在書房內,嗅着龍涎香神色不禁有些恍恍惚惚欲睡。
欒承昱大聲呵斥,小李子才擡起頭來看着皇上,眸中露着惶恐。欒承昱仔細看着他打趣道,“除了謝罪,你這張嘴到底還會說些什麼東西,朕倒是一點也不好奇。可是朕說過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尋找,怎麼會一點線索也沒有。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就在這皇宮之中無聲無息了?”
小李子用餘光瞥見欒承昱大怒,攙着地面的手不住地打顫。關於尹靈素的事情,自己到底該不該說?可是上次瞧見太后的模樣,若是自己挑明瞭尹靈素的身份,只怕她老人家會將自己吃得骨頭都不剩。若是不告訴皇上,他又會帶着偏見不待見弁國公主,那麼他便永遠也找不到她。人生中爲什麼總有那麼多煩人的事情,小李子想把一切利害關係理順,卻發現越發糊里糊塗。自己倒也想告訴皇上,那女子便是尹靈素,可是又怕皇上以爲尹靈素使了手段而故意接近他……
該怎麼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一切都合盤托出,尹靈素是生是死亦不關自己。正猶豫間忽然聽見有人從外頭走進來報信,小李子張開的嘴巴便合上了,靜靜地跪在一旁聽着。眸中不時地露出詫異、震驚,虛汗淋漓,他掏出汗巾擦拭完畢,雙手還在發顫。
欒承昱平靜地聽着那小太監說着,眸中盡是淡定,待瞥見小李子神色有些異樣便問道,“對此事,你可有什麼看法?”小李子掠一眼淡然自若的欒承昱,心中此時若擊鼓亂跳,臉色頓時變得青白交錯道,“皇上貴爲天子,自然高瞻遠矚,奴才又豈敢多言其他。只是這事還牽連皇室,而太后又極疼愛昭王,故而昨夜頭風發作直至今晨纔有所好轉。奴才認爲此事應當秘而不宣,若是傳出去只怕有損弁蕪兩國清譽。況且昨夜之事似乎有些蹊蹺,皇上也應該親自審查事情始末,也莫叫他二人受了冤屈。”
欒承昱冷冷地哼了一聲,眉頭緊蹙,雙手不斷地輕撫着玉扳指。母后傾心於昭王已是人盡皆知,若不是四年前衆位大臣極力擁戴皇位立長,只怕如今的天子該是八弟,又豈輪上自己。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凡事都想着八弟,可曾記得自己也是她的親生兒子!
他的眸中越發冷了,滿是陰鷙和深沉。握緊的雙手青筋暴露,可笑,爲什麼偏偏是宰相趙昌曄的千金趙雨涵?趙昌曄素來仗着自己是前朝老臣,在朝中拉
幫結派,彈劾他的奏摺漫天飛雪般卻也沒能將其拉下宰相之位,到底是爲什麼,欒承昱清楚得很,不過是因着自己的母后在背後操縱。如今她急着替八弟張羅這樣一位王妃,意欲爲何?欒承昱緊攥的拳頭狠狠地朝御桌猛力一擊,指間有些淤紅髮紫,鮮血也冒出了一些。
小李子見狀嚇得睜大雙眼,回過神才扯着公鴨嗓朝外吼着,“傳太醫。”看着殷紅的鮮血順着開裂的傷口往下流,小李子只覺喉嚨乾澀說不出話。皇上自幼不喜昭王,如今又有奴才來報昨夜昭王與那弁國公主私通之事,他如何能不動怒?如今皇上氣在心頭,此刻將尹靈素的身份挑明瞭,只怕又會引起一場動盪,想着想着小李子的心漸漸繃緊了。
欒承昱臉色鐵青,既然母后如此心疼八弟,那就休要怪自己不念手足之情。至於那個從未謀面的弁國公主,自己雖然甚是厭惡,可她到底還是幫了自己。他的眸,若鷹隼般銳利,嘴角不住地逸出一絲邪魅的笑。
陰森的氣氛縈繞在天牢內,極少陽光照射,裡面滿是潮溼、腐爛的氣味。潮溼的秸稈鋪在地上,不時有老鼠飛速穿過不見,唯聞得吱吱聲不知從哪個地上冒出。手上的鐐銬泛着銀光,冰冷無情。
不時傳來咳嗽、呻吟聲,在空蕩蕩無獄卒走動的過道上回響。尹靈素探探頭看着四周,兩個頭髮亂如蓬草的女子與自己關在同一間牢房。她們都灰頭土臉的,臉色蠟黃,尹靈素不由得抱着膝蓋蜷縮在牢房一隅。
其中之一個個頭比較大的女囚張大眼睛不懷好意地瞪着尹靈素道,“你是哪個宮的,犯了什麼事而進了這裡?”尹靈素想起昨夜還是驚魂甫定,咬了咬脣道,“沒什麼,不過是中了壞人的計謀。”
哈哈哈幾聲不屑的大笑迴盪在耳畔,尹靈素強忍着不悅。另一個身材嬌小些,面容也嬌美些的女子伏在方纔那個塊頭大女子耳畔說些什麼,尹靈素看在眼裡總覺着有些地方不對勁卻也上不上來。
不一會兒,那個塊頭大的女子走上前來仔細打量她道,“新來的,你叫什麼名字?”尹靈素細聲喃喃道“我叫尹靈素。”
嬌小個子的女子不由得失聲尖叫道,“難道你就是那弁國公主?”尹靈素雖被她的咋咋呼呼所驚住,但也頷首點頭不語,看着她二人躲在一旁竊竊私語。
原來這塊頭嬌小些的女子本是春風閣的宮女翠果,因爲在替蕭妍秋梳洗時惹得她不悅,而被罰關在天牢三月。若提起自己爲何被罰至此,倒也真與尹靈素有些關係。若不是那時蕭貴妃想要抓尹靈素的把柄而不得,反被衆位娘娘笑話,她又豈會被皇上禁足三月。而翠果也甚是不幸,偏遇着蕭妍秋怒火正旺的時候替她梳洗更衣。主子不悅便要拿奴才來出氣,而自己才落得如此下場。想到這翠果依舊怒氣不解,反正這個弁國公主從來時便不受皇上重視,如今又入了天牢,自己正可以解解悶氣。
翠果伏在塊頭大的女子身旁道,“冬兒,你不是時常與我說你爹在十六年前的弁蕪之戰中無辜慘死嗎?”冬兒滿臉不解道,“怎麼了,有什麼事?”
翠果雙眼緊緊地盯着尹靈素,方纔還是一副笑臉如今變得有些扭曲了道,“你可知眼前之人
正是害死你爹的卞國皇帝之女。自出生你便被族人買了而入了宮,受過的委屈不可計數。而她卻出身帝王之家,在你被主子責罰時享着下人的伺候。”尹靈素看着翠果臉色變得猙獰立馬起身大聲道,“你住嘴,休得胡言。”
翠果臉上的笑靨一收,轉向冬兒道,“瞅瞅,這個女人被關進天牢還忘不了自己的身份,還想對你我使喚,真是笑話。”尹靈素心中一涼,如今自己勢單力薄,正思忖間沒提防冬兒雙手用力一推,她踉踉蹌蹌地摔倒至地上,想伸手拽着什麼東西卻什麼也沒有,狠狠地跌坐在地上,全身火燒般燙着。
冬兒走上前彎下身子湊在尹靈素跟前,伸出手觸着她的臉頰。尹靈素只覺着臉上酥癢難耐,撇過臉卻反被冬兒用力掐着下頜。
冬兒迎着尹靈素銳利的目光道,“娘娘如此放肆地瞪着奴婢,奴婢真是惶恐。這天牢實在是簡陋,只怕娘娘住得不習慣。不過不礙事,奴婢與翠果會在這裡好生侍候您的。”話畢徑直握起一大把地上腐爛潮溼的秸稈朝尹靈素口中塞,無論尹靈素如何掙扎,那苦澀腥臭的味道已經嗆入鼻喉,尹靈素奮力推搡着。翠果見狀立馬走上前也幫着冬兒將尹靈素的雙手反剪於後,冬兒愈發起勁又抓了幾把秸稈朝她口中塞去。尹靈素吞了幾口下腹,頓時感覺渾身不自在,全身發憷打着抖,額頭不住地冒着汗,臉色蒼白如紙。
翠果見狀知道有些不對勁連連叫停,正逢着獄卒來視察,她二人立馬住手旁若無事地在牢房另一角席地而坐。尹靈素渾身冒着虛汗貼着鐵欄杆坐着,捂住脖際總感覺有喉部有異物,想朝外嘔卻怎麼也吐不出。大口喘着氣看着坐在眼前的兩個人,尹靈素眼角噙着淚珠,雙手死死攥緊摳着指肚,眼眸越來越紅。虎落平陽被犬欺,可憐自己在蕪國無依無靠,若自己有一日出去,必定要讓這二人嚐嚐被欺侮的滋味。
正思忖間,“哐當”一聲,鑰匙孔穿進枷鎖的聲音,尹靈素回頭望去惡狠狠地瞪着,她不會忘記昨夜就是這個女人,陷自己與昭王於不義之地。
蕭妍秋拿着手絹四處扇着風,還不忘用手捂着鼻子,掠一眼失魂落魄地坐在角落裡的尹靈素嫣然笑道,“妹妹,這天牢住得可還習慣?”
尹靈素眼圈發紅,想哭卻更多的是恨,恨自己沒能看穿這個蛇蠍女子的心腸,恨自己沒能多個心眼聽聽雪雁的話。她此番前來準是看自己笑話,不過小小一個波折,自己豈能就此沒了士氣。尹靈素拍乾淨身上的灰塵起身道,“謝謝姐姐關心,妹妹心領了。如今我能有此福分全是姐姐一手所賜,來日妹妹必定加倍奉還。”
蕭妍秋本想來這裡奚落一番尹靈素,豈料自己竟被她方纔的眼神所駭住。她不禁往後退了幾步,環視牢房四周,無意間與翠果四目相視,旋即她的視線又轉移到尹靈素身上,揮手在前頭搖晃着笑道,“妹妹既然如此,那我便走了。”末了離去的時候,視線不住地環繞在翠果身上。翠果豈會不知主子心中所思,瞧瞧趁衆人不注意稍稍矮身作了個揖。
看着蕭妍秋漸漸遠去消失在過道盡頭,尹靈素奮力地握緊拳頭,她今日所帶給自己的恥辱,自己他日必定讓她後悔今日所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