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雨“哦”了一聲,便放心地躺在軟榻上準備睡覺了。
唐嵐撐着下巴蹲在她跟前,好奇地打量她睡覺的小模樣。這個小丫頭看起來粉粉嫩嫩,又胖乎乎的,真是好玩。
他想着,伸手輕輕戳了戳兮雨的臉蛋,兮雨已經睡着,輕輕扭了扭腦袋,將被子蒙過頭繼續睡。
唐嵐笑了笑,將被子從她臉上扯下來,給她掖好,自顧坐到旁邊研究醫書。
馬車很快駛進了北幕第一座大型城池長風城,此時已臨近傍晚,衆人住進了客棧裡,各自要了些吃食。
天明不放心兮雨獨自一人,所以這一路走來都是兩人共一個房間睡的。
窗外的天色黑了下來,他爬到椅子上,將桌上的燈盞點燃。
因爲無人剪蠟芯,蠟燭的光逐漸拉長,風從窗戶縫隙裡吹進來,纖長的蠟燭光搖搖晃晃打到牆壁上,清晰地映出了窗外的人頭攢動。
靠牆的牀上,兮雨已經睡了過去,天明坐在牀角,盯着牆壁上的那些人影,輕輕抿了抿薄脣。
這裡是二樓,窗外不可能有人才是。
他的手放在腰間的匕首上,鼓着腮幫子想了好一會兒,裝作無意識地敲了敲牆壁,隨口唱起宮裡嬤嬤們教的童謠來。
他唱了好一會兒,外面終於響起敲門聲。
他懸着的心稍稍放下,起身跳下牀去開門。
唐嵐赤着腳站在門口,挑眉看着天明,天明微微側開半個身子,他目光一轉,看見了燭光在側牆上倒映出來的人頭攢動。
天明聲音裡含着幾分稚嫩,佯裝生氣:“你來做什麼?”
唐嵐知曉他是要將事情鬧大,吸引來更多人,好嚇跑窗外的人,便高聲道:“你唱歌好吵,人家怎麼睡得着呀!”
“我就愛唱歌,關你什麼事!”
“你唱歌我睡不着覺!”
“你睡不着關我什麼事!”
兩人吵着吵着,開始互相推搡起來,將周圍房間的房客們都驚動了,紛紛出門來看個究竟。見是兩個小孩吵架,便俱都不耐煩起來:“都半夜了,吵什麼吵,趕緊回房睡覺!”
“就是!還讓不讓人睡了!”
天明歉意地對他們點了點頭,將唐瑾夜扯了進來,掩上房門。
兮雨揉着眼睛坐在牀上,不解地望着他們。唐嵐走到窗邊,推開窗,窗外正對着後院,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他合上窗,從裡面栓死,走到桌邊坐下,小臉上神情嚴肅:“有古怪。”
“我知道。”天明咬了咬脣,將匕首緊緊攥在手心裡。
雖然爺爺親自教他功夫,可他畢竟只有五歲。除了參加過幾次狩獵,並未真正與人正面交鋒過,所以他心裡還是有些害怕的。
“剛剛你敲牆唱歌,我就知道不對勁兒。像你這樣木頭似的人,好端端的怎麼可能會唱歌!”唐嵐託着下巴,“你說,剛剛窺視的,是什麼人?”
天明搖了搖頭,沉默半晌後,輕聲道:“反正不會是好人。”
唐嵐笑了笑,起身伸了個懶腰往牀上走去:“今晚我就歇在這裡保護你們吧!給我挪個位置!”
兮雨一臉嫌棄地往裡挪了挪,唐嵐大大咧咧在上面躺下,那樣不拘一格的灑脫,活脫脫是田陽雪的縮小版。
天明盯着黑黢黢的窗外,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人在盯着他們。他一個人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爬到牀上。
兮雨和唐嵐搶了大半被子去,他只得撿了點被角蓋在肚子上。
這一夜對天明而言,睡得並不踏實,朦朦朧朧裡,他老是夢見有人在觀望着他們。
在他夢中,黑暗裡的那一雙眼睛並不友善,透着一點點藍光,彷彿某種野獸似的。
早上唐嵐和兮雨都起牀了,他還沒睡醒。唐嵐有些奇怪,平日裡他都是第一個醒的。想着,他伸手去推天明,天明囈語着什麼,他聽不清,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才驚覺他發燒了。
兮雨從自己的小粉包袱裡捧出一錠金元寶,皺着小眉毛道:“我去給弟弟請大夫!”
唐嵐拉住她,“這裡現成的就有一個!”說着,直接爬到椅子上,寫了張藥方,開門喊來強盜老大,讓他拿着銀兩去抓藥。
這半日的行程,便又耽誤下來。唐嵐撐着下巴坐在桌邊,望着兮雨給天明喂藥,心裡總覺不大踏實。尤其是昨晚經歷的那一遭,其實不僅天明嚇到了,他也有些後怕,心裡直發毛。
他尋思了會兒,開口道:“喂,咱們下午就得離開這裡。”
兮雨眼含淚花,衝他點了點頭。
唐嵐歪了歪腦袋,關鍵時刻,這小丫頭竟沒有掉鏈子,還挺聽話……
而長風城郊外,殷雪歌的身影宛如最靈敏的百靈鳥穿梭於叢林間,緊追着前方的風聲而去。
鳳尾跟在她身後,不停勸道:“那些人功夫極好,不是你我能追上的!”
“追不上也要追!”殷雪歌說着,腳下步子更快。
昨晚那些偷窺房間的人,被他們二人逮個正着。其中一位,身裹黑袍,轉身的剎那,殷雪歌分明看到他和自己一樣有着藍色的瞳眸。
她不知道那是誰,但是在她看見這個人的一剎那,恨意宛如泄洪之水無法抑制。她拼了命想追上這些人,然而他們的輕功極其精湛,靈敏如她竟也無法追上。
她和鳳尾一直追到第二日中午,這些人最終徹底消失在眼中。
她轉身就撲進鳳尾懷中,小臉緊貼着他的胸膛。鳳尾身軀一震,他能感受到,那些溼熱的液體,順着衣襟透進他的皮膚。
那是她的眼淚吧?
“雪歌,你怎麼了?”他蹙眉,輕輕撫摸她身後那根藍色的辮子。
“我好恨……我好恨……”殷雪歌語帶哽咽,空靈的聲音只重複着這三個字,“我好恨……”
“你,在恨什麼?”
殷雪歌搖了搖頭,無法回答他的話,眼淚卻不停地往下淌。
她就是好恨,但是她卻說不出,她究竟恨什麼。
那個人,那個黑袍裹身的人,她對他有天然的恐懼,卻也有天然的仇恨。
就彷彿他們曾經認識,就彷彿她曾被他奪去過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