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22)

從鄴城往潁川這一路, 難能有劫匪,沒聽說過敢打官道主意的, 晏九雲思索得苦惱, 皺了皺鼻子:“會不會哪裡出了紕漏?”

媛華鄙夷地甩來個眼神,腦子一轉, 也不多說,一絲陰霾如疾雪,撲打到心頭, 再沒應付他的精神,草草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把人朝崔氏那裡好說歹說一趕,兀自睡了。

一夜輾轉難安,頂着兩眼窩子的烏青, 往鏡中一看, 不由皺起了眉, 遂狠狠撲上一層粉,眼一瞟,身後木木訥訥的喜鵲, 正哈欠連天。

媛華嘆口氣,把胭脂水粉一推, 剛從稍間走出, 晏九雲就跳了進來,嘟嘟囔囔的,跟發現天大的事兒似的:

“我就說的, 哪裡出了紕漏,你瞧,”他從背後把手一揚,得意洋洋地笑開了,“這是什麼?”

媛華心裡咯噔一下,忙奪下細看:

這不正是自己寫的那封家書?

毛邊都翻舊了,腌臢一片,火漆是封好的,字跡也確是自己的,流利蠅頭小楷,只是邊界弄得模糊不清,異常陳舊,乍一看,不知是經了怎樣的蹂、躪變故呢!

“怎麼回事?”她把信攥着不放,晏九雲一副邀功的表情,嘻嘻笑道:

“我早起就去了驛站,一到那兒,就弄明白了,所有往戰事前線去的私人家書,大將軍有令一概不準發,我估摸着,是怕動了軍心,衙役翻了老半天,才把你的這封給找了出來!”

媛華半信半疑,一顆心吊在萬丈高空下不來,忙問道:“你看見那些他人的家書了麼?”

晏九雲把頭一點:“一堆呢!”

媛華這才籲出口氣,不料晏九雲立刻纏起要看信,她反手一藏,把個下頜一揚,繃緊了:

“你坐那兒,我讀給你聽,行不行呀?”

臨場信口胡謅幾句家常問候,卻見小晏聽得如癡如醉,媛華一呆,心中極爲煩悶,很快恢復如常,不動聲色把信疊起,朝袖管一塞,笑問道:

“大將軍快回京了吧,七月流火,不是要給大相國發喪嗎?”

晏九源眼神一黯,微垂了腦袋:“應該是吧,大相國不在了,柏宮又不消停,小叔叔身上的擔子重吶!”

這樣的陳詞濫調,媛華也聽了多回,撇下不應,而是問他:

“我昨晚都忘問你了,你進宮面聖了?見着皇帝沒有?”

一提這話茬,晏九雲便把昨日蹊蹺之處說給她聽,媛華微微一笑:

“你不知道嗎?你小叔叔在去晉陽前,可是立了回大功。”

“什麼?”晏九雲滿臉的稀奇。

“他抓了批亂黨,多爲元氏宗親,也有朝中要員,我問你,小皇帝是不是被拘着不在太極殿呀?”媛華娓娓道來,秀眉挑起。

晏九雲一摸鼻子:“的確如此,你怎麼知道的?”

媛華臉上頓時淡漠下來,把目光一調,看向窗外:“全鄴城都知道,亂黨被烹殺於東市,這裡頭,就有我盧伯伯。”

晏九雲呼吸一滯,眼睛使勁眨了兩下,一時間,把他侷促得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訥訥道:

“他,他怎麼跟亂黨鬧一塊去了……”

不想媛華卻還算平靜,一回眸,眼中連絲悲傷的影氣兒都不見:

“那是他要走的路,誰也沒辦法。”

她這態度,晏九雲也瞧得納罕,不大確定地問她:“你不傷心不恨大將軍啊?”

一記冷眸隨即看了過來,晏九雲怕她惱,趕緊把剩下的話嚥了。

沒想到媛華忽又斂了顏色:

“到底是故人,我傷心是人之常情,只怕,你小叔叔那個多疑的性子,哪天就把我也給烹了!”

說的晏九雲臉色刷的一白,不由搖起腦袋:“不會的,你都不恨他了,好好過自己的,他殺你做什麼?”

“那誰知道他殺我做什麼,”媛華一笑,把個帕子一纏,“我不恨他,就怕他覺得我恨他呀!”

說完,見小晏還想爭辯,伸手往他脣上一按,露個輕鬆笑意:“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你走後,你二叔叔對家裡照顧的很,要不要我跟你一道,去他府上謝個禮?”

這麼一提議,晏九雲焉有不應的道理,喊來人,備好車,就朝晏清河的雙堂來了。

車一停,晏九雲從馬車裡鑽下來,把媛華一扶,兩人這就要拾階而上,“砰”地一下,晏九雲肩膀後頭捱了顆石子,衝勁不小,他反手一摸,一轉身,牆角那閃出個大模大樣的身影來,把個侍衛給做的彈弓一別,衝他一笑露齒:

“小晏,我就說是你!”

媛華好奇一望,見是個十歲上下孩童,等他近了,那眉眼輪廓像極了一個人,她立時明白過來,這就是小晏所說的七郎,叔侄兩人一會面,好一陣親密寒暄,攜手進了雙堂。

可一見了晏清河,晏九雲卻是矜持又客氣,跟他說不了幾句,便再無話可說,好在晏清河有話,把個潁川這兩月來的事只當閒聊一樣,瑣瑣碎碎的,問了個遍。

晏九雲納罕,二叔叔也像個健談的好手呀!話頭這麼一開,倒漸漸上了道,兩人就當前情勢軍務軍情不厭其煩地商討起來了。

這邊媛華本在偏房相候,由丫鬟陪着,溫乎乎的一杯酪子擺在那兒,天本就燥,更是一口喝不下,只撿了兩樣可口瓜果細嚼慢嚥,久等不來晏九雲,索性出來走一走。

雙堂規制不小,佈置卻簡,不過後頭有間小小佛堂,卻出媛華意料,小丫頭答說太原公常吃齋唸佛,一人在裡頭打坐讀經云云,不一而足。

如此一說,媛華就更納悶了,看不出,晏清源這個不陰不陽的二弟,還躲起來做菩薩,她信步朝這邊一走,小丫頭立刻露了難色,媛華看在眼裡,倒不爲難人,院門敞着,只在門口朝裡頭瞄了兩眼。

似也無甚稀奇,一轉身,分明有道目光又投到了背後,媛華這回篤定,佯做不察,沒走幾步,往耳朵上一摸,“呀”了聲,小丫頭循聲看她,她手還在耳朵邊:

“我這珍珠耳璫不見了,快,幫我找找,是不是掉這來的路上了。”

小丫頭知道她是跟晏將軍一道來的貴客,不敢怠慢,忙一溜煙先跑回偏房找去。

等她身影一遠,媛華毅然決然地扭頭提裙進了佛堂的院子,四下一顧,還沒看清楚四下什麼光景,猝不及防的,就聽見後頭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

“擅闖太原公的禁地,還不快走?!”

回頭一看,是個相貌極爲醜陋猙獰的男人,兀然地立在眼前。

媛華險些失聲叫出來,忙將嘴一捂,心口砰砰直跳,見這人雖生的醜,兩隻眼睛露出的眼神,卻一點惡意也無,甚至,有絲溫和地看着自己,頓了一頓,媛華才聲線略走樣地問道:

“你認得我?”

這人沒應話,只勸道:“這個地方,最忌諱人來,你快走!”

媛華本提裙要走,忽的一頓足,直直瞪着他,很篤定說:

“你認得我,你是什麼人?”

這人彷彿生怕她揪着這個話題不放,乾脆把她輕輕一搡,媛華一垂首,瞧見他左手虎口處那道遒根盤錯,有點像梅花扣的疤,心頭猛得狂跳,脫口而出就叫道:

“程……”

話沒出口,就被這人出手掩了去。

她瞬間睜大眼,同他一對視,似乎極力要從那鉅變的容顏中,尋出些往日的蛛絲馬跡。

程信跟着陸士衡,有一回受傷,傷患太多,還是媛華自告奮勇親自給包紮的傷口,小姑娘極爲負責,三不五時關懷,直到傷口徹底好了,如今,待一看那疤痕,沒想到一下就認了出來。

因她當時笑過一句,程叔叔的這傷口,好像一隻梅花扣呀!

程信手慢慢鬆開來,媛華的目光,已經從確認身份,化作了疑心他變節投敵的震驚與不解,這一切,皆閃爍在那雙已然開始泛紅的眼睛裡。

“我有我的打算,”程信一下讀懂,卻不願跟她解釋,只此一句,把人朝外一推,壓低聲音迅疾補道:

“程叔叔日後會把你跟菀兒帶回會稽的!快走!”

媛華心頭一熱,把個帕子都要攥碎了,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染了哭腔:

“程叔叔你殺的了晏清源嗎?怎麼走?”

程信卻一副壓根不想跟她囉嗦的樣子,手上一直不捨得用勁,此刻,幾是把人陡得一摜,推到了門外,將門一掩,在那要合不合的最後一道縫隙裡看着媛華,用一種痛苦的聲音說道:

“你姊妹兩個再忍忍!”

“吱呀”一聲,木門徹底關合,獨留個顧媛華對着那無漆古樸的兩扇門怔怔發起呆。

恍如一夢,是程叔叔,居然是程叔叔!

無知無覺的,許久不曾掉的淚珠子,成串一落,她來不及細想,聽見後頭有腳步聲傳來,忙把腳尖一磨旋,佯作在附近彎腰找尋,一丟手,耳璫便躺石榴樹道旁上去了,等小丫頭呼哧跑近身,才把眼淚一抹:

“你給我找到了嗎?”

小丫頭見她粉腮着淚,滿腹狐疑:難不成爲了……這麼一想,更是不好意思開口了:

“顧娘子,奴婢沒……”

說着,也是眼尖,那道邊不正是個白瑩瑩的耳璫嗎?!不由喜出望外,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奔到跟前,給撿拾起來,仔細吹了又吹,扯出帕子,小心翼翼捧到媛華眼皮子底下,巴巴問道:

“顧娘子,是這個嗎?”

媛華把目光一定,立下破涕爲笑,接過來,做個合十:“阿彌陀佛,嚇死我了,你不知,這是我娘留與我的遺物,倘是弄丟了,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原是這樣,小丫頭恍然大悟,暗道這顧娘子真是純孝,連忙安慰道:

“橫豎都在雙堂,丟不了,真找不到,太原公便是把侍衛們都喊來,翻個底朝天,也會給娘子翻出來的。”

媛華把眼睛朝她臉上一掠,一面戴耳璫,一面柔聲道:

“我倒嚇着你了,又使喚你白跑一遭。”說完,從腕子上褪下個絞絲鐲子,悄悄朝她手裡一塞,“我從不讓人白忙活,你拿着罷。”

知道小丫頭要推辭似的,媛華隨即一把按住了她,硬給套上去:“我不慣給人添麻煩的,你給我找到了,就不要再張張揚揚麻煩府上,這件事,就當我謝你。”

小丫頭見她說的誠心,半推半就,嘴裡虛晃了幾句,也就戴上了,媛華笑了笑,把眼角的淚擦乾淨,略靦腆看她一眼:

“可別說出去呀,耳璫找都找到了,回頭,人家要是知道我弄這麼一出,該笑話我小家子氣了。”

小丫頭心領神會,迭聲應道:“顧娘子請放心,奴婢絕不是個多嘴多舌的。”

她本提着一顆心,暗道這位娘子是由自己照料的,要是真丟了東西,豈不是自己的罪過?如今,東西找到了,又得了謝禮,即便媛華不說,她也斷不會傻到再多生枝節,此刻,倒順勢應下個人情,心中難免竊喜。

媛華眸光一轉,瞥見她那個神情,心如明鏡,不再廢話,而是先到偏房裡,就着小丫頭拿來自己的梳篦粉黛等,簡單一描補,又是個容光煥發的模樣,早把哭過的那點痕跡遮乾淨了。

果然,等晏九雲來尋她,絲毫不見異樣,兩人拜別晏清河,上車時,媛華特意笑言道:

“小晏日後還要多靠二叔叔提攜,該教該說,二叔叔不要客氣。”

忽聽她這麼個稱呼,自然而然就出來了,晏九雲一愣,也沒想到媛華會突然說出這番話,朝晏清河一看,卻是笑着應了。

正要走,晏清澤不知打哪冒出來了,也過來相送,叔侄幾人就此話別。

一路上,晏九雲忍不住問道:“你,你幾時跟二叔叔這麼熟絡了?”

媛華不以爲意道:“你不在的時候,老夫人病了一場,是二叔叔請的鄴城最好的大夫;我給你寄家書,是他帶我親自去的驛站,你說,我要不要感激他,你要不要感激他?”

一番話,說的晏九雲啞口無言,只能把頭一點:“是要感激。”

“再者,二叔叔如今接的職位,你沒留意嗎?全是大將軍之前所擔要職,大將軍不在鄴城,整個京都,可就是你二叔叔說話最硬氣了,你的前程呀,跟他干係大不大?”

這話聽着可就不舒坦了,晏九雲只覺彆扭,對在晏清河手下討什麼前程不怎麼熱衷,於是,在頭上撓了一撓:

“我要建就建軍功,跟二叔叔可沒什麼干係。”

媛華嗤了一聲:“你還盼着打柏宮呀?我看,那可輪不到你,你不如還回禁軍,或者做太原公府邸的都護也是好的,打柏宮,大將軍日後不見得能用到你。”

說完,不等小晏又爭,笑着岔開了話:“我也是隨口一說,先等大將軍回來再說吧。”

笑到一半,想到在佛堂所見,表情便凝固了,把臉一別,打了車簾,心事重重地朝熙攘的街市看過去:不知道菀妹妹幾時才能回來……

日子晃到七月下旬,時令就有想變的苗頭,一早一晚,有了些許涼意。

晏清源定下歸期,即日扶柩進都,因大相國貴佛,做的水陸道場免去了道士一節。

等一返程,遠比來時浩蕩,一起棺,一百二十八人上槓,整座晉陽城爲之一空,道路兩旁人山人海,羽葆鼓吹、幡靈紙紮等則綿延幾裡有餘,甚是壯觀。

晏清源爲首的一衆人在前,歸菀無名無分,只跟在隊伍後頭,滿目除了縞素再無其他,她看着這鋪排萬分,一顆心,只覺極冷又極熱,她的爹爹只連衣冠冢都無,此時,更不知屍骨所寄何處!

遂把腦袋一垂,像只孤雁,雙翅一收,將自己埋在任何人看不見的淚水裡了。

破陣子(28)醉東風(12)水龍吟(10)醉東風(20)念奴嬌(27)千秋歲(15)千秋歲(14)千秋歲(3)念奴嬌(10)千秋歲(5)念奴嬌(21)西江月(9)醉東風(3)水龍吟(2)醉東風(11)醉東風(7)醉東風(7)水龍吟(5)水龍吟(5)青玉案(1)水龍吟(5)念奴嬌(23)水龍吟(1)水龍吟(19)千秋歲(14)水龍吟(17)醉東風(11)西江月(11)西江月(17)西江月(22)念奴嬌(25)水龍吟(3)水龍吟(2)念奴嬌(34)青玉案(1)千秋歲(14)青玉案(3)醉東風(6)千秋歲(2)西江月(22)西江月(15)西江月(10)青玉案(9)念奴嬌(24)醉東風(2)破陣子(5)破陣子(3)西江月(23)西江月(16)西江月(9)醉東風(17)念奴嬌(23)青玉案(2)念奴嬌(35)破陣子(15)醉東風(3)念奴嬌(26)念奴嬌(2)破陣子(12)千秋歲(13)念奴嬌(5)西江月(7)西江月(17)千秋歲(16)醉東風(14)青玉案(6)破陣子(22)水龍吟(4)破陣子(4)念奴嬌(17)西江月(24)醉東風(5)念奴嬌(23)千秋歲(12)醉東風(13)破陣子(16)西江月(17)念奴嬌(25)醉東風(7)醉東風(1)青玉案(7)西江月(17)念奴嬌(11)醉東風(13)破陣子(3)青玉案(5)醉東風(12)念奴嬌(31)醉東風(11)醉東風(6)行路難(5)青玉案(9)行路難(4)念奴嬌(3)破陣子(26)破陣子(9)西江月(11)青玉案(9)青玉案(2)
破陣子(28)醉東風(12)水龍吟(10)醉東風(20)念奴嬌(27)千秋歲(15)千秋歲(14)千秋歲(3)念奴嬌(10)千秋歲(5)念奴嬌(21)西江月(9)醉東風(3)水龍吟(2)醉東風(11)醉東風(7)醉東風(7)水龍吟(5)水龍吟(5)青玉案(1)水龍吟(5)念奴嬌(23)水龍吟(1)水龍吟(19)千秋歲(14)水龍吟(17)醉東風(11)西江月(11)西江月(17)西江月(22)念奴嬌(25)水龍吟(3)水龍吟(2)念奴嬌(34)青玉案(1)千秋歲(14)青玉案(3)醉東風(6)千秋歲(2)西江月(22)西江月(15)西江月(10)青玉案(9)念奴嬌(24)醉東風(2)破陣子(5)破陣子(3)西江月(23)西江月(16)西江月(9)醉東風(17)念奴嬌(23)青玉案(2)念奴嬌(35)破陣子(15)醉東風(3)念奴嬌(26)念奴嬌(2)破陣子(12)千秋歲(13)念奴嬌(5)西江月(7)西江月(17)千秋歲(16)醉東風(14)青玉案(6)破陣子(22)水龍吟(4)破陣子(4)念奴嬌(17)西江月(24)醉東風(5)念奴嬌(23)千秋歲(12)醉東風(13)破陣子(16)西江月(17)念奴嬌(25)醉東風(7)醉東風(1)青玉案(7)西江月(17)念奴嬌(11)醉東風(13)破陣子(3)青玉案(5)醉東風(12)念奴嬌(31)醉東風(11)醉東風(6)行路難(5)青玉案(9)行路難(4)念奴嬌(3)破陣子(26)破陣子(9)西江月(11)青玉案(9)青玉案(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