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左並沒有再去尋找新的爆瀑島,而是停下步子,直接坐在噴發完畢還有些燙的島嶼上。石頭被高溫烤得一部分融化開來變成釉質,一部分則是乾裂和分解,龜裂出一道道細密裂紋,裂縫往上滲着白色蒸汽。
樑左坐在島嶼邊沿,雙腿沒入水中,回顧這兩段在爆瀑島的極端修行。
由於是用自己琢磨的野路子,樑左身上到處都是傷,也讓他吃夠了苦頭。
收穫也是有的。
近乎完美模擬死亡邊沿掙扎的場景,樑左受到了最大程度壓迫,火與霧的國度之中他無比專注,甚至能夠聽到每一點石頭裂開的細微聲響。他對於自己身體的細微調整和精準控制都有了進一步提升,這是在死亡威脅下的神經反射,爲了能夠在火霧與爆炸中得到更多喘息的時間,樑左對於“氣”的分配和利用也近乎苛刻。
除去必備的用來保護身體要害的氣,剩餘的全部用於瞬間提速和保持大腦在讓人困頓窒息的毒霧之中清醒。
如同是原本一個粗枝大葉從不降價的男人,在菜市場混跡之後明白了錢的單位可以儘可能細小,最大程度利用手中的限度。
爆發力原本就是讓力量在指定的區域小範圍內精準釋放。
這對於控制力和判斷要求極高。
按照物理學上壓力與壓強的簡單換算,作用面積越小,壓力產生的效果越是顯著。
譬如說樑左若是能夠將現在的力量控制在極小的受力面積內釋放,那麼這個提高的倍數將是十分驚人。
爲什麼射手殺傷力那麼強?
也是因爲射手攻擊方式基本上是採用以點破面,縱然本身力量不如遊擊和金剛,可是精準打擊極小區域能夠得到最顯著效果。反過來,如果想要擋隔射手的攻擊理論上最好的辦法是將被對方力量衝擊的部位儘可能擴大,只是作用力的主動權並不在被攻擊者身上……所以大多數人幾乎沒法在這個環節上做出改變。
就樑左認識的人中,陳又廷是唯一在這個方面有所涉獵的。
太極一樣的運用“氣”將他身體外穿了一層奇特的護甲,樑左記得清楚,自己的攻擊擊中陳又廷時會被他體表的氣迅速分流開來,無法以點破面。理論上是不存在無法破除的防禦的,陳又廷雖然非常剋制樑左,樑左卻也很清楚如何才能夠壓制對方。
兩個辦法。
利用超強爆發力在陳又廷的氣還沒有互相串聯起來形成連綿不斷的疊狀防禦網時擊破對方。
純粹的力量層級比陳又廷超出很多,強行破開。
這幾乎是一個死結。
因爲樑左沒有超出陳又廷,所以他幾乎無法正面擊潰對方。如果他超出很多,又對陳又廷完全不用在意。
看起來彷彿陳又廷在同階水準下處於“無敵”的狀態。
但真的如此嗎?
樑左明確看過他被人擊敗的樣子。
季梵真進入武神狀態,一刀砍破他的防禦層,那應該是季梵真進入具象化形的寶具形態,將爆發力完美融入窄窄的一刀中,強行撕裂陳又廷原本無懈可擊的防禦層。
樑左會的東西比較駁雜,很多都是自己琢磨的野路子。
借象體系之中,火燒身最早是用來逃跑的,雲手是偷學陳又廷的,擒虎是迫不得已來應對肉搏戰的,斬鐵是爲了增強自身硬戰破壞力,堅壁用來防禦,蝠耳是探聽消息,飛龍之術則是意識層面的攻擊。
說來說去,遊擊最重要的爆發型術式只有一招。
因原本黃刺刀的死讓他憤而粗暴將全身力量集中在手指尖的絕殺之術“刺刀”。
陰差陽錯,這反而是契合爆發力最本質的一點,以點破面。
只是樑左越來越發現,“刺刀”很難被自己再組合其他招數使用,因爲原本激戰時身體消耗巨大,無論是雙極限模式下的死鬥還是飛龍之術和夜魂態單體使用,刺刀都無法再有效聚集身體裡足夠的力量。體內的氣都被分散開來,有的通過血液到心臟循環來保持高強度身體活性和抗擊打能力,一部分則是在關鍵的四肢來應對敵方攻擊。
這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
戰鬥的指令在腦子裡一閃而過,身體就自然而然分配起原本的能量配額,這與“刺刀”的本質背道而馳。
刺刀講究的是絕境一擊,放棄防禦,以“殺死目標物”爲目標,戰鬥本身卻是理智的,要在保全自我的狀態下擊敗、摧毀敵手。前者是明顯的賭博式敵我皆毀,後者是理性行爲。
也就是說刺刀這一招和樑左實際戰鬥體系完全不搭配。
縱然使出也無法如同在海中第一次亮相時那樣,直接撕裂、穿透對方的要害。
長久以來就造成了一個死結,刺刀和借象體系的其他術式無法相融。
樑左一直爲此而苦惱。
眼下在爆瀑島的經歷卻讓他產生了一個新的想法。
放棄以往攻防一體的穩妥戰法,轉而用進攻來代替防守,用進攻來帶動戰場節奏。
如同古代戰場之中的騎兵武將交戰,真實武將廝殺很少如同評書中所說幾十上百回合,基本上都是採用馬戰,利用戰馬速度讓長兵器的殺傷性能夠提升,用簡單的動作決定生死。往往一個衝鋒就會有一方被貫串,死在當場。武器就是士兵身體的延伸,也是他們最後的保護——日本武士刀是現代冷兵器的巔峰,武士交戰時身上的甲冑大多無法阻擋對方的刀刃,因而每一次揮刀都可能是在生死線上掙扎,要麼斬掉對方,要麼被殺。
在戰場上就要明白這一點。
將身體上原本防禦的“氣”徹底散去,僅存一部分在大腦和心臟之中,剩餘的全部用來實戰攻擊,讓“氣”精準地失控。
這纔是“刺刀”這一招帶給樑左的真正意義。
他又有些想念那個唱歌的漂亮男子黃刺刀了,如果他沒死,憑藉他奇特的洞察他人“氣”的能力應該也能夠在一些組織站穩跟腳了吧……
是時候回去了。
樑左睜開眼站起來,原本分散在身體周圍的氣都被他收攏起來,整個人看起來平和尋常。
只是他的雙眼如同開了刃的劍,更具銳氣。
他終於體驗到了曾經在方寸山面對託尼賈的感覺,因爲放棄了笨拙的防禦,他只覺得渾身輕鬆,彷彿身體上卸下了千斤重擔。
所謂戰鬥,就是在自己倒下之前擊倒對方。
這就行了。
樑左輕輕呼喚:“飛龍。”
勁風驟起,一道龍影在他周圍環繞,樑左腳踏龍影,壓低重心,雙眼平視前方,手中龍咆猛地隔空揮斬。
原本平靜的前方海面被他一刀從中而斷,就像是一道看不見的颶風颳過,讓中央位置出現一道深深的凹陷,一秒鐘後回覆原樣,水波激盪。
樑左反而心情平和下來。
這纔是自己應該有的水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