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凌之道:“這個笛聲,好像在操控猴子一般。”
樂越道:“十有八九是那個孫奔在吹吧。”雖然土匪有不少被抓了,翼猴們也逃了,可過不了多久,應該又會捲土重來。
除非……
樂越拔出腰間的劍:“不如我們今天就打個徹底,索性端掉匪窩!”
琳箐拍手贊同。洛凌之看了看城門外方向道:“聽剛纔的笛聲,孫奔應該就在附近。只要抓住他,翼猴與羣匪便會不戰而降。”
城牆上的兵卒們說,方纔他們聽見吹笛聲從城外河邊的樹林中傳來,就向裡面射了一陣亂箭,不知道有無射中孫奔。
樂越提氣縱起輕功出了城門,突然想起一事,猛地停下腳步,向琳箐和應澤道:“要麼你們兩個暫時先別跟來。”
琳箐瞪大眼:“爲什麼。”她早已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抓那隻大翼猴。樂越道,因爲大翼猴耳目靈便,恐怕能察覺到琳箐與應澤身上非同一般的氣息,而且大翼猴一見琳箐和應澤就跑,萬一它能帶着孫奔飛,恐怕不太容易追到。
“等找到孫奔之後,我發煙火爲信號,你再趕過來,絕對來得及。”
洛凌之也道:“孫奔只是藏身在後面操縱翼猴,看來此人本身的武功並不怎麼樣,不用擔心。”
應澤表示他老人家無所謂,琳箐卻不同意:“那羣猴子肯定和孫奔在一起,你們又打不過。”
樂越拍拍昭沅的肩膀:“沒關係,讓昭沅跟我們一道過去。它能擋大翼猴一陣子。”而且它法力弱,大翼猴沒把它放在眼裡。
昭沅拼命點頭,表示自己一定能夠勝任。
琳箐無奈地嘆口氣:“好吧,我暫時就在這裡站着,一有情況一定要馬上放煙花喔。”
樂越笑嘻嘻道:“一定一定。”
昭沅跟着樂越和洛凌之走過架在河上的石橋,到了兵卒們所指的那叢樹林邊。
窄窄的小路在林中蜿蜒,四周很靜。但好像有無數雙眼睛正藏在暗處,不動聲色地窺視。
一個方向似乎有窸窣聲,樂越側首看了看,放慢腳步向那個方向逼近。突然,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桀桀怪笑。
昭沅迅速擡頭望去,只見那隻大翼猴正蹲在一根樹杈上,呲牙咧嘴地衝他們扮鬼臉。昭沅戒備地擡手,凝聚身體中的法力,大翼猴嘎嘎吱吱叫了兩聲,嗖地扔出一枚石子,拍拍翅膀向另一邊的某個方向飛去。
昭沅拔腿想追,又站回原地,猶豫地向樂越道:“爲什麼我覺得它好像有意在把我們往那個方向引?”
樂越拍拍它:“說的不錯,我覺得這隻猴子在使調虎離山計。”
大翼猴飛了不遠,回頭看他們沒有追來,又落在不遠處的一根樹杈上,扮鬼臉扔石頭。
洛凌之低聲道:“這樣吧,我跟上它,越兄你和昭沅賢弟去查那邊。”
樂越點頭,掏出那根信號煙火筒塞進洛凌之手中:“小心點。”
大翼猴看見有人來追,又開始往遠處飛了,樂越抓着昭沅的胳膊繼續無聲無息地向剛纔傳出窸窣聲的方向前行。
穿過幾排樹木,前方是一片寬闊的草地。有隻小山羊正在悠閒地吃草,不遠處的樹下,一個頭戴斗笠披着罩衫的人坐在樹下,好像是放羊的人。
樂越走上前幾步,揚聲向那人道:“兄臺,敢問你方纔有沒有看見一個帶着猴子的山匪從這裡經過。”
放羊人掀起斗笠,露出一張十分年輕的臉,膚色黝黑,雙目朗朗,劍眉飛揚,挺鼻薄脣,看起來約二十一二年紀。
他向一旁指了指:“山匪沒看到,猴子倒見過一隻,還是長翅膀的,往那邊去了。”
樂越露齒笑了笑:“多謝多謝。”他又上前幾步,走到牧羊人近前,“這幾隻羊是兄臺你的?看起來頗肥美,爲什麼山匪從這裡過,居然沒把它們抓回去做烤全羊?”
放羊人丟開斗笠,放聲大笑:“可能他們不愛吃羊肉。”他的另一隻手卻急如閃電地揚起,甩出幾點寒光。
昭沅還沒來得及喊當心,樂越已經閃身避過,與此同時,一旁的樹叢中撲棱棱飛出了烏泱泱的小翼猴們,像蝗蟲羣撲向麥田一樣向着樂越撲下,昭沅趕緊擡爪,凝聚法力,它爪中射出金光,小翼猴們竟然吱吱呀呀地後退了一些。
昭沅雖然很弱,畢竟是龍,這些小翼猴只是最低等的異獸,昭沅的這一點龍氣尚且足以讓它們畏懼。
放羊人已拋下短衫躍起身,與樂越交手數招,他的兵器十分奇怪,是一對拴在兩段鐵鏈上的刺錘,鐵鏈盡頭又各有一截短柄,握在他的雙手中。
這對兵器既重又活,很難摸清它要攻擊的是哪個方向,樂越斂息凝目小心應付,眼看又一錘重重甩來,樂越閃身避過,看準鐵鏈的空擋斬下,放羊人的左手一抖,另一隻錘重重地向着樂越的腦袋甩去。
昭沅大驚,它在抵擋小翼猴們,來不及拉開樂越,眼看樂越將躲不及,樂越的身周忽然有道光閃了閃,竟將刺錘彈開。
放羊人不由得怔了一怔,就在這一瞬間,樂越手中的長劍已經劈上了鐵鏈,喀地迸出幾點火花,樂越擡起劍,鐵鏈沒斷,他手中的劍上多了個豁口。
樂越急忙收劍後退,放羊人站在原地,收回兩隻刺錘:“剛纔那一錘竟能被你體內的勁氣彈開,你也是修煉玄法的人?”
他傲然昂首:“你不是我的對手,想抓我,多喊幾個幫手來吧!”
就在此時,天上的翼猴們突然又抱頭鼠躥。放羊人望着某處揚眉道:“原來幫手已經來了。”
只見遠遠的,琳箐風一般踏雲而來,洛凌之御劍隨在其後,應澤踩着一朵小黑雲慢吞吞地尾隨在最後。
放羊人挑起嘴角:“都會御物凌空之術,果然是玄法門派的人。”抱起雙臂盯着落到地面的琳箐,“可先說好,我從來不打女人。”再看看也已經落地的洛凌之和應澤,“也不打小孩子。”
琳箐盯着他看了看:“你是孫奔?”
放羊人笑了笑,他皮色雖黑,一口牙倒挺白:“正是在下。”
樂越一直將孫奔想成一個五短身材的黝黑猥瑣胖子,卻不想竟如此年輕,還相貌堂堂。
琳箐道:“唔,我們也不是隻有女人和小孩子。”指指洛凌之,“這裡還有一位風華正茂年齡剛好的男人,可以和你切磋切磋。”
她拉着樂越和昭沅退後幾步,樂越有些擔憂地看看洛凌之。在他眼中,洛凌之的武功和他不相上下。
那麼,剛纔他敗了,就等於洛凌之必輸無疑。
孫奔提着刺錘抱了抱拳:“請。”
洛凌之手無兵器,從容地站着,淡淡道:“閣下腿上有傷,我若與你比試,等於勝之不武。”
樂越和昭沅這才發現,孫奔的站姿的確有些奇怪,像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右腿上,原來他左腿上受了傷。
孫奔冷笑道:“若不是那羣吃朝廷白飯的蠢材只會放冷箭,我還不至於被你們幾個追上。”言下對樂越等頗有不屑之意,再看向洛凌之道,“這位小哥,莫以這個做怯陣的藉口。即使我腿上有傷,你在我手下,也走不出三招。”
洛凌之搖頭:“即使閣下這樣激將,我也不會和你動手。”
樂越在心裡大讚洛凌之高杆,堂堂江湖大俠,輸給一個腿上有傷的土匪頭子,面子上實在掛不住,索性就咬死了不和他比,還能顯得高風亮節。
只是不和他比,如何抓孫奔回去?
如果一擁而上把孫奔捆回衙門,一樣落下趁人之危的口實。
樂少俠於是很矛盾。
孫奔大笑道:“果然還是不敢。”他笑聲起時,人也動了,手中的刺錘一甩,狠而準地砸向洛凌之,洛凌之後退半步,閃身避過,另一隻刺錘再甩來,兩隻錘流星般交織成一道網,竟是把洛凌之繞在其中,眼看將躲避不得,昭沅只看清洛凌之的右手一探一握,孫奔的左臂極快地頓了頓,洛凌之的身形已飄開數尺,孫奔的一隻刺錘卻已在他的手中。
孫奔僵立了一瞬,收回另一隻錘,爽快地道:“閣下好快的手,是孫某輸了。”
洛凌之雙手遞過刺錘:“是閣下腿上有傷,在下佔了些身法上的便宜。”
孫奔搖頭:“輸了就是輸了,就算我腿上沒傷,你那一招我也躲不過,心服口服。”將手中錘拋到地上,“來吧,你們抓我回衙門吧。”
不知道爲什麼,樂越看着這樣的孫奔,總有點下不了手。
洛凌之讓開道路,擡手道:“請。”
孫奔一怔,又大笑兩聲:“有趣有趣。好吧,多謝你們對我放心。”
竟然是不用捆綁,自己一瘸一拐,向着衙門的方向去。
琳箐繞到樂越身邊,小聲道:“洛凌之又在故作仁義了。”
樂越皺眉,壓低聲音:“你爲什麼老針對洛兄呢,我說過了,他就是這種清高的人。”
琳箐哼了一聲:“那我不針對他了,我誇他一句。洛凌之的武功比你高多了。”大步繞到另一邊去了。
樂越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琳箐最近怎麼有點怪,她以前沒那麼彆扭。”
昭沅在一旁一聲不吭地走,在心裡嘀咕道,因爲她喜歡你。
樂越嘆了口氣,樂少俠是個勇於正視自己的人,他承認,這一回他臨場發揮的的確沒有洛凌之好。
夜,縣衙知府大牢。
樂越昭沅琳箐洛凌之和應澤與今天參與打山匪的江湖客們一起圍在牢內,觀看縣令大人夜審孫奔。
孫奔和他們一道回到縣衙時已經傍晚了,不適合升堂。舒縣的百姓們聽說山匪被綁都紛紛涌到縣衙要求知縣大人將孫奔遊街示衆,讓百姓們招待他一頓豐盛的菜頭果皮臭雞蛋,王知縣和衙役們又花了很大工夫安撫民衆。這就折騰到了天黑。
按理說,應當關押孫奔一夜,明日再升堂審訊,但王知縣與山匪之仇也仇深似海,實在壓抑不住審審匪首的衝動,遂決定先在大牢中小審一番。
孫奔被五花大綁在一根柱子上,衙役們心中積怨深重,不免“錯手”“不小心”輪他幾拳,給他幾鞭子,孫奔臉上頗多青紫,身上也有一道道鞭痕。
王知縣坐在藤椅內,捻一捻脣邊的一撇鮎魚須,重重一拍面前的小桌:“孫奔,你爲何落草爲寇!背後有無他人指使,還有同黨多少未曾落網,快快從實招來!”
孫奔昂然道:“我做山匪,只是權且而已。我有心報效朝廷,奈何無識我才能之人。我落草爲寇,只爲能做出一番動靜讓定南王爺知曉,倘若他發兵來打我,我就能向他證明,我當年自薦時並無吹噓胡說。我一定要讓他看到我的本事!”
樂越聽了這個理由,有點暈,敢情孫奔還是和杜如淵的爹槓上了。但爲了證明自己的能力,就要土匪強盜,這好像說不過去。
王知縣再一拍桌子:“大膽,竟敢將過錯推給王爺!”一旁站着的南宮二夫人開口道:“少年人,就算你想引起定南王爺的注意,舒縣百姓與你有何冤仇,任你數番滋擾?”她隨即向王知縣微躬身道,“不好意思,知縣大人,忍不住多言了。”
孫奔依然理直氣壯,他說他並沒有傷過百姓,每次過來都是取些平日所需,要怪也怪衙門和守軍無能,守城不得要領他攻城有術,方纔能屢次成功。
王知縣氣得渾身連着鬍子稍都在顫抖,連呼這個刁鑽的悍匪。
算命老者也按捺不住道:“以搶劫來獲你所需,你還覺得做得很對?拿擾民當做練兵,現在的年輕人真是……”
孫奔哼道:“成者王敗者寇,眼下我被你們抓住,是我技不如人,甘願認輸,什麼過錯罪名之類,隨你們定吧。我無所謂。”
樂越忍不住想感嘆,第一次看見這麼理直氣壯正義凜然的強盜。
王知縣這一場夜審,徒然把自己和衙役們及請來觀審的人氣了個半死,孫奔依然是那副茅坑石頭般的模樣。
出了衙門,回到客棧,樂越等又收了一籮筐的讚譽,今天衆人精神都耗費很多,黃掌櫃多送了他們兩間客房,琳箐單睡一間,洛凌之和應澤合住一間,現在原本的客房裡只剩下了樂越和昭沅。小夥計擡了兩大桶的洗澡熱水進來。昭沅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誘惑,變回龍形,泡進浴桶中。
昭沅閉着眼睛半沉在浴桶中享受,樂越泡在旁邊的另一隻浴桶裡,長長呼氣道:“真是愜意啊。”
昭沅浸得龍鱗都好像變軟了,把頭擡到水面上道:“要是每天都能這樣就好了。”
樂越嗯了一聲:“這個要求不算高,咱們好好打拼,應該能做到。”
昭沅小聲道:“做皇帝,可以天天這樣吧。”
樂越道:“不只會這樣。”他告訴昭沅,在多年前有個朝代叫唐朝,其中一位皇帝名叫唐明皇,他在一座山頂建了一個大溫泉,每天帶着他世上最美麗的妃子楊玉環一起泡澡。
就這樣整天泡啊泡啊,終於有一天泡出事了,一個胡人帶兵造反,殺進了他的皇宮,皇帝的位置差點不保,最漂亮的妃子也翹掉了。
樂越唏噓地道,這段史實告誡我們,做皇帝不能天天泡澡。
昭沅聽得也很唏噓,它正要也說點啥,窗戶那裡傳來一陣抓撓聲。
樂越轉頭望着窗子皺眉:“難道誰有偷看男人洗澡的癖好?”昭沅察覺到一絲妖氣,噌地變回人形,樂越看它瞬間衣履整齊地站在盆外,不由得有點羨慕,會仙術就是這點好。
窗外的抓撓聲變成了篤篤的敲擊聲,好像有隻彬彬有禮的手正在敲門詢問可以進來嗎一樣。樂越圍上浴巾,正要從澡盆中站起,房門咣噹一聲被猛地踹開,琳箐像團火一樣的衝了進來:“你們這邊,有妖怪!”
樂越嚇得撲通坐回水盆,琳箐哎呀一聲,滿臉通紅,轉過身去:“你你你爲什麼不說一聲!”
樂越清清喉嚨道:“應該是我說你進來爲什麼不先通知一聲吧。”
琳箐的臉真的已經紅成了火,走廊上有別的房間打開門的聲音,腳步聲,昭沅趕緊去關上了門。
樂越再咳嗽了一聲道:“萬幸琳箐你不是凡間的女孩子,要不然,我這樣被你看了兩次,你不嫁給我都不行了。”
琳箐捂住眼面向牆壁,向後一彈手指,在自己身後和澡盆之間拉出一道光障,跺腳道:“你……你快點。”
樂越飛快地穿好衣物,窗外的敲擊聲已經沒有了,昭沅看見一隻紅紅的眼睛,趴在窗紙的一個窟窿上,一眨不眨。
樂越穿戴完畢,又咳了一聲,跺跺腳,琳箐這才揮手收了光障,轉回身。
樂越走到窗邊,擡起窗扇:“外面是哪位客人,請進來吧。”
窗子打開,一團黑影撲扇了一下翅膀,跳進房內。
竟然是孫奔的那隻大翼猴。
琳箐抽出鞭子,樂越擡手阻止道:“它好像不是來打架的。”
大翼猴立刻拼命點頭,唔唔吱吱地叫了兩聲,跪倒在地,拿出一件亮晶晶的東西擺在地板上,低頭匍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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