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夥兒本來等的是一句“我願意”,結果忽然變成了不知道哪裡來的“要臉嗎”。一時間,無數道錯愕又憤怒的目光,朝着聲源的方向狠狠瞪了過去。
聲音是從軍部校官所在的區域傳出來的。
說話的人,是卡薩丁。
卡薩丁是誰?從小到大從沒低過頭,看似浪蕩不羈,實際上對鳳凰一往情深。他是軍部最有名的刺兒頭,誰的話也不聽,偏偏天賦奇佳,所以這麼多年喜歡他的人很少,倒也沒什麼人真的爲難他。
這時候,他滿臉都是眼淚,鼻涕都流出來了,哭得可憐至極。
“我草,我草,我到底裝什麼硬漢啊?早知道看着心愛的姑娘嫁給別人是這種感覺的話,我就不說什麼放棄、放手了?我草,我草……”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樣子滑稽,說出來的話卻是驚世駭俗。
綠眸手忙腳亂地要去幫少爺擦眼淚。
坐在一旁的李維卻是臉色蒼白之極,他知道卡薩丁說這番話簡直是找死!
李維顧不上形象,直接衝過去,一把將卡薩丁按住。由於用力過猛,旁人看來就像是一個大男人當衆撲倒了另一個大男人。
卡薩丁兀自把腦袋從李維肩膀邊上伸出來,將手從李維腋下穿過來,眼巴巴地看着高臺之上,伸手想要去夠那個美麗卻遙不可及的身影。
“鳳凰,我收回之前說的話,我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都不放棄了!我的心疼得都要碎掉了,你別嫁給這個老東西……別——唔唔!”
他沒能再說下去,因爲李維終於堵住了他的嘴巴,然後一記手刀把他砍得暈過去。
衆人本來憤怒無比,後來見他哭得悽慘,說得可憐,簡直就像一頭被拋棄的哈巴狗,心中又不由有些憐憫。甚至有些人想到了自己也曾爲人肝腸寸斷過,樣子又能比卡薩丁好看到哪裡去?還不是一樣!像條可憐可悲的狗。
兩名軍部的校官走了上來,口氣不善,陰沉着臉對李維說:“把人交給我們吧!該死的,這混賬東西擾亂了將軍大人的婚禮,他這次是真的想找死!”
李維默然,他知道自己終究還是沒能及時攔住卡薩丁,有些不該說的話,終究還是說出口了。
但就在這時,理應最生氣的藍將軍,反而朗聲說:“行了,他和鳳凰是發小,就算行爲有違帝國軍人的素養,但也情有可原,放了吧。”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不由欽佩藍將軍的胸襟氣度!
戰鬥法師的隊伍中,蘇珊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場面,忽然開口說:“藍將軍,我聽帕尼爾說過你的爲人,今天親眼見到,的確了不起啊。”
誰也沒想到,身爲帝國敵人的戰鬥法師,居然會出言讚賞帝國的將軍。
“帕尼爾和我是老對手了。”藍將軍不卑不亢地說,“但誇獎歸誇獎,兩國的恩怨是另一回事。婚禮結束後,我們家元帥還要請教:你們戰鬥法師對我們帝國的無理侵略,到底有完沒完!”
這番話說得公私分明,有禮有節,南方這邊的人們聽了,不少人已經忍不住叫起好來。
蘇珊抿嘴微笑,不再多說。
這當然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卡薩丁被李維和綠眸帶了下去,婚禮繼續進行,而且經過了剛纔的小插曲,以前不瞭解藍將軍的民衆們尤其佩服藍將軍,廣場外的街道上,不少人都在喊着起鬨:“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然而好死不死的,也不知道是誰,居然又說了一句:“要臉嗎?”
此時聚集在帝都的人何止百萬?然而每個人的耳邊,都清清楚楚地響起了這個聲音,比之前卡薩丁的那句叫喊出來的話,更是多出了一種說不出的力道。
如果說之前的卡薩丁的口吻,透出的是絕望。
那麼現在說話的這個聲音,則是憤怒!
“見鬼的,什麼人?”“給老子站出來!看我不一拳打扁了你!”“敢說不敢露面,你比剛纔那條狗都不如!”“滾出來啊,魂淡!”
街上罵成一片。
詭異的是,婚禮儀式最核心的聖蹟廣場之上,反而很安靜,安靜到似乎一個人都沒有,安靜到街上路人的叫罵聲特別響亮。
軍部和森林族的高層們都坐直了身子,臉色嚴峻,經歷過三天前聖蹟廣場一戰的人更是面沉似水。
廣場邊緣,洛瞪圓了眼睛,壓低了聲音說:“這……這不是那傢伙的聲音嗎?!”
小德看了紅衣一眼,只見紅衣臉色激動又有些蒼白,嘴脣微微顫抖着,顯然也是聽出了那個聲音的主人的身份。小男孩在她懷裡,眨着大眼睛。
帝國的軍人中,幾乎沒人不認識愷撒。
倒是海族和戰鬥法師的隊伍中,不少人都面露困惑之色,那蘇珊回頭問了身後的愛蜜莉幾句什麼,愛秘莉一一作答,只是臉色似乎有些複雜。
海族的甘達爾則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高臺上的藍將軍。
從聽到那個聲音開始,藍將軍的狀態就變了,他按理來說會生氣,會惱火,但他沒有,他反而笑了,不是之前那種禮貌的笑容,而是真的在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他的眼神深處,竟有一絲迫不及待的渴求,好像吸血鬼看到了最新鮮美味的鮮血。
街道上的民衆們忽然閉上了嘴巴。
因爲藍將軍望着帝都東門的方向,朗聲說:“你來了,愷撒!”
愷撒。
人們終於知道,那句“不要臉”是誰說的。
他是在第二次南北戰爭中,力挽狂瀾,在帝國最危難的時刻挺身而出,擊退了北國四大門徒和百萬大軍的人。
他也是在戰後第五天,不知出於什麼理由,誓要擊殺藍將軍,鬧得帝都動盪,然後不知所蹤的人。
東方升起的太陽的光影輪廓裡,四道身影凌空而行,一步步向帝都走來。
愷撒走在最前面,陽光打在他的背後,在帝都衆人的角度看,愷撒身處逆光,所以很多人看不清他現在的臉,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什麼表情也沒有。
但這就是愷撒最憤怒的表情。
轉眼之間,愷撒已經帶着諾諾、伊蓮和可憐,走到了帝都東門之外,站立在半空中,俯瞰整個帝都。縱橫的帝都街道上,是數百萬的民衆;帝都中心的廣場上,是整個南方的精銳力量。
這是帝都,卻不只是帝都。
這是一個世界的縮影。
但愷撒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就好像整個世界的重量,在他面前都不是重量;整個世界的人在他面前,他眼中也只容得下一個人。
愷撒看了一眼身穿婚紗的沉默的鳳凰,然後把目光轉向了藍將軍,說出了一句讓在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話:“你自己把她交給我,還是要我先殺了你再把人搶過來?”
很多年後,已經爲人母親的諾諾回想起這一天,對自己的孩子說:“男生啊……都很幼稚的!而且往往越強的,就越幼稚。”
在諾諾看來,有必要這麼高調的登場嗎?有必要以朝陽爲背景,凌空自東方而來嗎?有必要人未到話先至的來一句“要臉嗎”嗎?
以及,有必要說“你自己乖乖交人,還是讓我宰了你再搶人”這麼裝十三的話嗎?
“除了幼稚,還是幼稚!”
諾諾有些憤憤不平,“搞這麼高調,還不是因爲鳳凰在場?男生這種動物啊,只要有心愛的女孩子在場,就一定要弄得很大場面,這樣才能彰顯雄性的魅力。”
愷撒當然不知道,他說出那句震住了整個帝都所有人的名言後,諾諾就在自己身後暗自腹誹:“要臉嗎……”
他纔不管幼稚不幼稚,甚至此刻在愷撒心中,想的不是藍將軍害死了元帥,也不是藍將軍的變態野心……這些統統沒所謂!
愷撒想的只有一件事,很簡單,那就是:把鳳凰搶回來,然後把藍將軍那張令人作嘔的臉打成豬頭,打到他/媽媽都認不出來爲止!
“小鬼,你放肆夠了嗎?”一個嘶啞而蘊藏着無窮恨意的聲音,在帝都中響起。
龍鈞死死盯着愷撒,暴怒吼道:“帝國保護你培養你,你反而把我父親害成那樣,你還有臉回來?你是要自殺,還是要我動手?”
傷害龍將軍的事,確實不是愷撒的本意。
歸根結底,那天在廣場上,是藍將軍操縱傀儡元帥,暗中給愷撒施加了巨大的壓力,結果龍將軍偏偏在這時候撞到了槍口上。
愷撒搖頭:“不是我害的龍將軍,而是藍……”
龍鈞卻根本沒有聽他說話的打算,臉色扭曲,一聲厲吼:“動手!殺了他!!”
隨着龍鈞一聲令下,帝都中的人們震驚地發現,本來暗淡無光的城牆周圍的所有魔法高塔,塔頂上同時爆發出奪目的強光!
一共兩百三十座魔法塔,對應兩百三十個編號龍脈咒文。
但魔法塔發出的並不是咒文,而是靈活性不足,但威力更勝一籌的古典魔法。七種不同顏色的光華從一座座塔頂射出,匯聚於帝都的上空,交纏、編織、凝結。
伴隨着已有百年不見於世的古老吟唱聲,“地、火、水、風、光、暗、雷”七元素之力在帝都上空凝結成一個巨大的光影。
那是一位古典魔法師的形象,身穿斗篷,頭戴尖頂帽,一手持合劑卷軸,一手持七元素法杖,面目古老而威嚴。元素之力在他周圍瘋狂地捲動着,洶涌宛若浪濤潮汐。
這是帝都最強的防禦法陣,雖然笨重,但威力強大到足可瞬間滅掉一支軍團!
——傳奇級古典魔法:大元素師!
沒人知道龍鈞爲愷撒準備了這樣一份“見面禮”,就連女將軍也不知道。這可是鎮國級別的超大型魔法,每次施展都消耗巨大,第二次南北戰爭中曾經動用過一次,這次再施展的話,那麼接下來至少十年的時間裡,都不能動用第三次了。
女將軍知道龍鈞因爲龍將軍的關係,極度痛恨愷撒,但他將“國之重器”用於私仇,還是讓女將軍極爲惱火。
在女將軍看來,就算要拿下愷撒,那也該是在雙方對話與談判之後,至少要先佔住道理,這纔是軍部的風格,是龍將軍的風格。
但是來不及了。
吟唱聲中,大元素師的雙眼陡然亮起,如同轉活過來。即便有帝都的魔法屏障保護,街道和廣場上的人們還是感受到了那恐怖得無法形容的力量與威壓。
“一切骯髒,終將洗淨。”
“一切罪惡,終將覆滅!”
大元素師口吐人言,法杖與卷軸高舉過頂,然後猛然合攏,一道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的七彩光柱從他面前激射出去,徑直轟向愷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