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六出飄霙
片片落花輕似夢……
望着不遠處的花蔭，南風不競突然有了那麼一霎的恍惚。那落花下飄渺輕盈的身影，彷彿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讓周邊時空都瞬間凝結交錯，就像是……身處夢境之中……
恍惚中，南風又看到了他和湘靈的相遇。也是這樣一個落花的日子，不過一個錯身，一個照面，便是百年。感激、驚豔、愛慕，層層交織，就像是一罈酒，釀了百年，終於燃燒成了熾烈的愛意。
初時的希望，後來的執念，即便是放棄了，也依舊將她藏在心底最柔軟的位置。自己該是會愛着湘靈，直到天荒地老的吧。直到方纔，南風不競都是這樣以爲的。
然而，自己有多久沒有想起湘靈了？
整日裡做飯熬藥，伺候一堆的傷殘病患，閒時甚至會與不凡楓岫鬥嘴打趣……這樣的生活，以前從未想過。不需要多厲害的武功，多深沉的心機，平平淡淡，安安靜靜。從前那銳利的棱角，竟似是被悄悄的磨平了。
若是被人看到，想必要大吃一驚吧……南風微哂，然而，不得不承認，原先那日日空的讓人發狂的心，不知何時已經被填滿了。就連憶起那段苦戀，也不過覺得年少輕狂，命運弄人罷了。沒有遺憾，沒有不捨，當初那熾烈的愛意、那滿心的不甘，現在想來，就仿若大夢一場。
這一切，都要感謝眼前這人啊。雖然感覺的到他對自己那微妙的疏離感，然而南風不競卻深信，他是懂他的。懂他的癡情，懂他的驕傲，也懂他的渴望。所以他給了他重來的機會，也給了他這樣的生活。他給得平淡，於是他接受得坦然，就好像……原本就應該是這樣一般……
瞬華到底把自己當做什麼呢？南風不知道。但他卻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已把瞬華當成了知己。他現在想做的，也不過就是守住這一份平淡卻溫暖的生活，守住身邊的人……這種感覺或許沒有當初對湘靈的衝動、熾烈，卻異常的確定。
或許，是老了吧。老得沒有心思去計較，沒有力氣去強求，老得，終於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
若是這一世，都能如此刻般在這人身邊，一世同行……
“南風。”許是魂魄的緣故，御不凡此刻雖是實體示人走起路來卻仍是一絲聲息也無，一扇子搭在南風不競肩上時，倒真是結結實實驚了他好大一跳，“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無。”許是這段時間的平淡已成爲習慣，縱然確被御不凡結結實實嚇了好大一跳，南風不競亦不過是緩舒了口氣穩定心神，“有事？”
“自照夜走後瞬華的身子一直欠妥，他這心疾時好時範的，只用照夜留下的方子煎藥也不是辦法，吾擔心……”望着窗外舞劍的身影，御不凡語調平淡，神色間卻帶了些擔憂。那樣越發蒼白的臉色和虛弱的身子，即便瞬華不說，他又怎可能全然察覺不到呢……
“方纔與楓岫商議此事，覺得還是吾去一趟公開亭，尋照夜回來爲上。只是他們二人這傷病交加的，怕是要勞你多費些心思了。”
“吾倒是無妨，只是…出了六出飄霙便無瞬華的結界護着，你現下這模樣可經不得豔陽久曬。”雖說原有瞬華教導修行，御不凡短短數日便已進步神速，但他終是厲鬼之身。若是離了結界，這好不容易聚起的功體和修爲只怕是要被烈日毀去大半了。
“吾會快去快回，只是張貼告示罷了，想來耗不了多少時間的，該是無事。”此行的後果御不凡心中自是明瞭，只是瞬華於他有恩，讓他就這般看着等着，他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的。
“吾自有分寸，放……瞬華？！”
“景？”有些迷茫得看着眼前的雙手，唯曦輕輕握了握拳，眼前卻景象依舊。他明明就記得方纔景還心情頗爲不錯得說要舞劍給他看，雖說看到一半太困睡着是他不對，可怎麼…一覺醒來就成了現在這般了？
啊——好煩哦，景睡着了就沒人陪他聊天了，小哥又不在，剩下的一個兩個三個他還都不熟……
曲着腿坐在牀上，唯曦習慣性得用手託着腮幫子憋了憋嘴，一臉糾結，卻不知這個甚至可以算得上可愛的動作直直插中了端着藥正欲敲門的南風不競的心口。筆直筆直，一箭中的。
“瞬華，身子可好些了？”穩了穩心神，南風不競沉聲開口，只裝作全無他事一如往常，殊不知他那微泛紅暈的兩頰早已將他的心思出賣了個十成十。所幸，此時此刻眼前之人早已在他全無覺察之時換了芯子，否則只怕已是相看兩尷尬。
“啊？”一時未反應過來南風不競的那聲‘瞬華'是在叫他，唯曦愣了半晌方纔學着月流景平常的模樣淡淡應了聲，那副淡然的神態居然還真讓他學了個七八成，“有勞南風公子關心，我已好多了。”
“藥剛熬好，瞬華你既醒了便趁熱喝了吧。”將藥碗遞向唯曦，南風不競見他並不伸手來接，微微皺了皺眉卻未將碗放到一旁，顯然是要看着眼前這人乖乖將藥喝下去，“涼了，藥效便弱了。”
“先放着吧，我等會兒喝。”盯着眼前遲遲不肯放下藥碗的手，唯曦強忍住皺眉的衝動。他一向討厭喝藥，原先小哥在的時候都會特地幫他做成藥丸或是藥糖，雖說工序要麻煩許多，可至少能讓他吞下去。
而眼前這碗冒着熱氣的湯藥，光是這麼近距離聞着他就已是幾欲作嘔，更何論是將之喝下去。
“這些天，瞬華你…並未喝藥吧？”端着藥碗的手全無放下的意思，南風不競看着眼前之人淡漠如常的模樣緩緩開口。雖已盡力壓制自己的情緒，但那略微有些拔高的聲調明顯昭示着他此刻的情緒不佳。
這人，怎能如此無所謂的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若那時他與御不凡未及時察覺不對之處，這人可是打算就那麼死在雪地裡？！
“南風公子說笑了。”微微勾了勾脣，唯曦神色自若得接過南風不競手中的湯藥，心一橫屏氣一飲而盡，心底卻幾乎快要開始罵娘了。
你妹的，還不走？小爺我臉都快僵了！憋…憋不住了！！！嘔——
“瞬華你…可是絞痛之症又犯了？”見那人喝了藥之後反而越發蒼白的臉色，南風不競攢起的一點怒氣頃刻間便被那莫名升起的心疼感衝了個煙消雲散。正欲輕聲詢問，卻見他臉色鐵青得繞開自己直直朝浴室衝去，靠着盥洗池便吐了個昏天黑地，竟是連腳步都有些不穩了。
“漱漱口。”伸手撫着唯曦的背幫他順氣，南風不競微皺了皺眉騰出隻手灌了杯水遞過去，見他淨了臉漱了口緩過氣來，方纔扶着人坐回牀上。“既是腸胃不適爲何不說，藥冷了再熱便是，何苦爲難自己。況且，吾方纔…並無責問的意思，只是有些擔心……”
“你身上…什麼味道？”被那藥味噁心得半天才緩過神來，唯曦此刻顯然並無心情去聽某人的真心大告白，反而倒是被南風不競身上飄來的那若有似無的淡淡酸味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嗯？”唯曦的話讓南風不競微微一愣，方纔想起什麼般從袖袋中拿出一小包用帕子包好的東西。解開帕子，裡頭竟還仔細得包着層油紙，再打開，卻是幾顆鹽漬的青梅，“這藥太苦，吾就想着讓你喝完藥用它壓壓的，並無其他意思……”
青梅…其實是早就備下的，只是每每看着瞬華眉也不皺得將藥喝下，這東西便如何也拿不出手了……
“謝謝。”淡淡勾了勾脣，唯曦伸手接過那包還帶着微微溫度的青梅，捻了一顆放入口中，帶了些淡淡鹹味的梅子竟從酸中緩緩透了些甜出來。
景，這人心裡…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