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金國主猝然駕崩的消息傳來,大昀皇帝薛縝自然十分震驚。然而使他更加震驚的卻是,已經登基的前太子、新一任國主元洌,卻派人送來了求婚的書信。
大昀和北金世世代代都是水火不容,這個新國主不顧先帝屍骨未寒,竟這樣迫不及待地欲求娶敵方之女,不知道安的是什麼心思,薛縝自然不敢掉以輕心。
雙池從那來使手中接過了元洌的親筆信,薛縝拿了過來卻不看,吩咐人將他帶下去休息,自己拿了信,匆匆忙忙往“鳳昭殿”裡來。
已是秋末,北風漸起,從“元泰殿”往“鳳昭殿”去的一路上都栽種着極其高大茂密的桐樹,葉子不斷地飄落下來,一會兒就堆積的小徑上頭一片金黃。灑掃的宮人們忙的焦頭爛額,幾乎時時刻刻拿着掃帚站在樹下等它落葉。
“鳳昭殿”里正是一片甜香暖意,瓔珞回到京中,衛璽也尚未回到穆託,加上安國公府的葉冬毓和齊紜淨兩位少奶奶,此時都團團擠坐在沈璇璣寢殿靠窗的軟榻之上,不曉得在說笑些什麼。
沈珊瑚前幾個月正式落髮剃度,成了方外之人,法號“明心”。沈璇璣心裡雖然不情願,卻抵不過自己庶妹心意堅決,也只有允了,又多多地送了些香火錢去庵裡,請住持老尼多多照顧沈珊瑚。
玉郎依舊住在安國公府裡讀書,有云先生傾力教授,又有方塵督促練武,他比起幾年前懵懂的孩童之狀卻是長進了許多,儼然有了文武雙全佳公子的模樣。他是沈家一棵獨苗,又是正經的國舅,若不是還年少,沈璇璣恨不得立時就將瓊江高門大戶出色的女兒們都喚來排成一排任幼弟挑揀,她素來不愛擺架子,可爲了玉郎,又覺得偶然任性一次也沒有什麼。
兩個弟妹都不能陪在她身邊,沈璇璣便格外愛護瓔珞,將她留在宮中陪着自己住。薛縝知道她的心結無非是父母身亡,自己未能盡好長姐的責任,瓔珞這個年紀若是擱在別人身上已經是孩子的母親了,可偏偏是在她身邊,不僅現在都未曾定下一門婚事,連容貌都毀了,實在讓她覺得無顏以對九泉下的爹孃。薛縝不忍見她自怨自艾,便也縱着她將妹子帶在自己身邊,對她百般呵護。
瓔珞自從來到長姐殿中,似乎一下子輕鬆了不少,性情也比之前開朗許多,到了中秋節後,竟然願意將臉上的銀色面紗取下了。雖然在見外人的時候還是不習慣,但是對着熟悉的人,已經可以沒什麼障礙地自信相對了。
薛縝一步踏入殿中,看到的就是她扭股糖一樣貼在沈璇璣身上,“姐姐不打三嫂子我不依,哪兒有這麼笑話人的?”
齊紜淨笑得直不起腰來,拿着一方藕荷色的絲帕揚了揚,“二姑娘,不是我說你,只是你做的這九層蓮花,怎麼瞧都是冰雕了又融了的,這可怪不得我。”
瓔珞一把將那帕子抽回,正待回嘴,忽然看到薛縝進來,連忙肅了神色,彎下身子行禮,“見過陛下,陛下萬安。”
齊紜淨和葉冬毓、衛璽都是背對着外頭的,這時纔回頭,也急忙下榻行禮。幾個人在外都是金尊玉貴的貴婦,衛璽還是王妃之尊,被薛縝瞧見這樣小兒女態的一面,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紅着臉行過了禮,就退了下去。
葉冬毓和齊紜淨二人還好,只有衛璽心裡還裝着事兒,路過薛縝的時候難免擡頭向他看去。薛縝知曉她怕自己不幫沉琅,搖着頭笑了笑,“王妃不必擔心,朕說過的自然會做。”
衛璽這才放下心來,覺得自己小人之心,更加不好意思,喃喃道,“是,陛下一言九鼎,都是小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瓔珞也打算和家中女眷一起退下,卻見薛縝若有所思地望了自己兩眼。她下意識地將手撫上自己面頰之上那道長長的疤痕,其實這道傷疤恢復得也算是不錯,神醫還替她調製過一方祛疤的傷藥,只是她用上的時候已經不算新傷,效果自然就打了折扣。如今她原本細白無暇的臉上,遠遠望去是瞧不出什麼的,只有細看,才能看到一道和膚色相差無幾的疤痕,橫亙在她臉面之上。
薛縝見她會錯意,連忙轉過了視線,可是元洌一心爲了瓔珞而來,他也很好奇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姨子,是怎麼會入了北金新國主的眼呢?
這樣的事自然不能在瓔珞這個黃花閨女在場的時候說,薛縝一直面帶微笑地等着她們幾人魚貫而出了,纔對着蘭清吩咐了一句,“你們先下去,我和你們娘娘有話說。”
雙池已經帶着不少宦官宮人在“鳳昭殿”外守着了,蘭清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卻不敢違逆聖旨,也應了一聲,將殿中碧螺、玉萄等人都帶了下去。
沈璇璣見丈夫臉上神色不同往日,也不覺有些奇怪,方纔薛縝進來的時候她還坐在榻上,如同在王府裡一般不重禮節,也是尋常的。這個時候卻不得不走了下來,來到薛縝面前伸手摸了摸他額頭,“怎麼了,陛下哪裡不舒服?”
薛縝捉住她的手,將懷裡那封元洌的親筆書信交給她,“你先瞧瞧這個。”
沈璇璣狐疑地接過,打開來瞧了不過兩行,就氣得臉色大變。她即時就想將這書信扯個粉碎,卻還是按捺住脾氣細細讀完,才揉成一團丟在地上,恨不得上去踏兩腳,“不成,他妄想!”
薛縝早已經預料到沈璇璣必是這個反應,也不覺得出奇,他自己也並沒有打算將小姨子遠嫁北金,就算是做國後,想來安國公府也是不稀罕的。
只是元洌背後的用心,還是得問個清楚。
沈璇璣送走了薛縝,自己火急火燎地來到了偏殿。瓔珞正和兩個嫂嫂並衛璽一起吃茶說話,見她表情嚴肅地走進來,下意識地站了起來。面前的沈璇璣,已經不是在家時候那個溫言軟語的長姐,她做了多年的九王妃,在萼邑那樣山窮水惡的地方磨礪了幾年,如今又是母儀天下,身上自然帶有一種可以睥睨世人的威勢。
葉冬毓見她們姐妹二人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連忙對着齊紜淨和衛璽使了個眼色,走上來盈盈福身,“入宮的時候也長了,只怕老太太在家裡待着心急,我們這便回去了。”
沈璇璣現在也沒有心情留她們,點了點頭道,“替我向老太太和舅舅、表哥問安,過幾日再請嫂嫂和表妹來聚。”說完吩咐蘭清親自將三人送了出去,才轉過臉來靜靜地看着瓔珞,“你什麼時候認識了北金的太子元洌?”
瓔珞聽了這話,臉色一下就慘白了下來,她此時自然知道櫟邑醫館自己救下的那個自稱“袁冰”的神秘男子的真實身份正是長姐口中的“北金太子元洌”,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又涌了上來,因爲自己的婦人之仁,不僅連累了一條街的鄰居居無定所,和自己一向親近的隔壁賽家,稀裡糊塗被滅了滿門。這是她心底深處永遠的愧疚和自責。
“他派人送來書信,說要求娶你做北金國後。”沈璇璣聽瓔珞將始末細細道來,心裡嗟嘆,也不免道一聲“冤孽”,將北金來使的來意告訴了妹妹。
“我絕對不會嫁給他!”瓔珞沒料到他對自己原來是這樣的心思,下意識地連連後退,似乎在躲避着什麼洪水猛獸一般,“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