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裡曼的目光在帝皇與神皇之間徘徊了一下，淡漠的眼神中隱隱透露出一絲不安。
作爲計劃重要的一環，基裡曼知道計劃的全貌。
帝皇與神皇是渾沌八芒星上最大的變數，他們謀劃的不是一時一地，而是永恆與無窮。
古往今來，宇宙中誕生過無數英雄和璀璨文明，他們創造了不朽的神話與令人讚歎的歷史，但其中從未有過像帝皇和神皇這樣，以整個宇宙和古今時間爲棋盤的偉大謀略家。
他們雖然生活在當下，卻着眼於過去未來，在無數種可能中與四位掌控時間的邪神抗爭，並且走到了可能取得勝利的重大時刻。
這是不可思議的盛舉！
然而，基裡曼卻感到有些迷茫。
祂的身體裡流淌着龐大的靈能，這是來自一整個人類帝國的純淨信仰，憑藉這份力量，祂可以輕易地摧毀自己的兄弟們，就像大象踩死一條鬣狗。
祂變得強大了！
但從本質上而言，祂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類了，祂現在是神。
祂擁有的，只有曾經身爲人類時的記憶。
此時此刻，這份記憶還能讓祂知道自己是誰，祂的強弱也與人類這個種族息息相關，不需要誰督促，祂就會自發地庇護人類。
但如果祂登臨混沌八芒星，同時存在於過去未來，這份曾經身爲人類的記憶還能否作爲祂的錨點，讓祂保持現在的自我呢？
這一刻，基裡曼有些恐懼。
相比於永恆的時間，他身爲人類的日子太過短暫。
往大海里丟一粒沙子，他身爲人類的記憶，比這粒沙子相較於整片大海還要渺小得多。
祂可能變成一個與現在截然不同的存在。
祂不知道自己能否承擔帝皇與神皇的期許，能否順利登臨混沌八芒星的一角，登神之後又能否堅守本心，而一旦祂失敗了，神皇的犧牲就將毫無意義。
這條路會被證明爲一條錯誤的道路，無窮時空的未來將再一次黯淡無光。
基裡曼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祂的思緒在亞空間中飄蕩着，越來越發散，越來越脆弱。
無形的惡意悄然向祂襲來。
忽然，祂聽到一聲呼喚：“基裡曼，不要走遠。”
祂恍然驚醒。
聲音來自高懸的蒼白太陽，是神皇在呼喚祂。
潛藏在基裡曼附近的惡意隨着這聲呼喚而煙消雲散。
基裡曼看着黃金寶座上的神皇，淡漠的心裡忽然有種流淚的衝動。
一萬年了！
祂有一萬年沒聽過神皇的聲音了！
祂知道，爲了讓祂成爲人類的種族神，神皇額外承受了一個人類帝國的信仰雜質。
神皇如果不這麼做，或許還能堅持很久。
亞空間裡忽然春暖花開。
一座生機勃勃的莊園從混亂無序的亞空間中誕生，身披亞麻布的年輕男人站在莊園門口，面帶笑容地對基裡曼招手。
“過來吧，就差你了。”神皇微笑着說。
樂曲已至終章，神皇不再吝惜力量，祂開口講話，看不出一絲受信仰污染的樣子，而且表情比基裡曼印象中的任何時刻都更輕鬆。
神皇的心境彷彿回到了人類尚未走出泰拉的時候。
那時候的人類文明還很落後。
但祂不需要爲整個人類的存續殫精竭慮，生活每天都很開心。到了基裡曼誕生的時候，祂已經沒有那份心境了。
面對神皇的邀請，基裡曼欣然而至。
祂踏上莊園的土地。
腳踏實地讓祂心裡踏實多了，祂的目光落在神皇身上，湊近以後，祂能看出神皇已是“搖搖欲墜”，臉上的輕鬆只是勉力維持的表象。
祂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相較於帝皇，神皇纔是祂更親近的人，而神皇即將永遠地離開祂。
基裡曼有許多話想對神皇說，但祂忽然張不開嘴了。
神皇還未離去，但只是想象一下即將到來的未來，基裡曼就已經感受到了莫大的悲傷。
“不要傷感。”神皇微笑着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應該爲我感到高興。”
聲音裡透着釋然。
在整個宇宙前所未有的至暗時刻，祂爲人類舉了一萬年的火把，現在終於可以解脫了。
“是的，我爲您感到高興。”基裡曼渾身都散發着悲傷。
神皇笑了笑，祂輕輕牽起基裡曼的手。
祂領着基裡曼往莊園裡走去，一邊走一邊爲基裡曼介紹這座莊園：“這是很久以前，我在地中海附近的莊園，當時莊園裡一共生活着三百零五個人，我們在莊園裡種葡萄，每到豐收的季節，我們就用收穫的葡萄釀葡萄酒，酒的味道很好，我們不僅自己喝，還會賣給有錢的大貴族”
神皇講得神采飛揚，臉上洋溢着快樂和希望，基裡曼相信祂很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講到高興的地方，神皇甚至還會說個笑話。
基裡曼被神皇的樂觀感染，不知不覺也露出笑容，心裡的悲傷淡了許多。
“我要錢！”
忽然，神皇的身體裡傳出一個刺耳的聲音，這個聲音層層迭迭，彷彿千萬人在同時講話，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貪婪的慾望。
基裡曼的笑容僵住了。
神皇停下腳步，扭頭看向基裡曼，臉上露出一抹生動的歉意：“對不起，我的時間快要用完了。”
基裡曼沉默了，歡快的氛圍蕩然無存。
“跟我走吧，我們去談正事。”神皇的表情變得肅穆，他再一次牽住基裡曼的手，一步跨出，帶着基裡曼來到了莊園的茶室。
茶室的裝飾很樸素。
最醒目的是茶室中央的桌子，和圍着桌子的三把椅子，帝皇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他泡好了茶，見兩人來了，便起身爲祂們沏上。
神皇與基裡曼在桌邊坐下。
沁人心脾的茶香裡，帝皇對基裡曼問道：“小十六，神皇的意志已經支撐不住了，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爲了這次談話，神皇幾乎耗盡了最後的精力。
在接引基裡曼的路上，祂說的每一句話對祂而言都是巨大的負擔，每一個字都推動祂成爲毀滅與侵蝕之神。
祂已經筋疲力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