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天氣蕭索, 南湘走出大殿,在旁站定,微嘆了口氣, 方纔取出絹子, 拭乾額頭冷汗。
羣臣的腳步一旁匆匆掠過。
或速速避開, 或偷偷窺視, 或同謝若蕪這般, 緩慢走過,擦肩而過時,交換一個眼神。
南湘微微搖搖頭。
謝若蕪知曉南湘之意, 心知一會應會有王女書信到達,隨即加快步速離去。
鴻臚寺卿周旒也踱出殿外, 此時慢慢趕上低垂眸眼的端木王女, 喚一聲“殿下。”隨後一齊緩步前行。
她問道:“殿下一會可要再回鴻臚寺?”
“正是。”
周旒管鴻臚全寺, 說起來也算是南湘上司,此時只得道, “陛下今日單單將鴻臚寺文書剔出……”
南湘擡起眼睛,“是我的疏漏,回寺後即刻重寫。”
周旒看了南湘一眼,道,“……那就勞煩殿下了。”她將後語那句“殿下委屈了”吞回嗓間, 默默走在原本爲鴻臚寺副卿, 而今卻被變爲主簿的端木王女身側, 終是再沒說什麼。
抄錄文書本是小事, 偏偏今日女帝特意將鴻臚寺遞交文書扣下, 在朝上憤而擲下,直逼問暫攝鴻臚寺副卿的端木王女, 當衆問責,雖則是言語疏漏,王女也只得叩首無言。
御史此時出列,“臣上書,參端木王女於鴻臚寺內獨攬大權,不滿之聲衆多……”
“卿等怎麼看。”
女帝看也不看跪在殿前的南湘,發問道。
殿前紛鬧聲頓止。
衆人觀望間,俆止踱前一步,“王女殿下身份尊貴,自不同與常人。只是朝廷大事,自有規章,獎懲明瞭,方得完善。且不論寺內衆卿異議,觀近日鴻臚寺屢出紕漏,竟惹陛下震怒,歸根結底乃政事不明之過錯,王女殿下自不可獨善其身,還請陛下明鑑。”
俆止話畢,南湘自覺叩首,心知無處可避。
“臣自知有過,請陛下責罰。”
女帝揮揮手,“降爲主簿,扣三月俸祿,退朝。”隨即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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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已經不是初次如此了。
南湘從鴻臚寺中出來,登上馬車,疲倦的回到王府。
她似有預感,在夏日時已有時局不佳的憂患。可當真面臨窘境,她還是自覺艱難。
沒想到女帝這般刻薄,竟半點情面也不留,殺伐之刀何其咄咄,這般步步後退,終有一天,再無路可退時,又該怎地……羣臣訝異的目光似箭一般往她脊柱上戳來,她卻只能匍匐在地,連辯解的話語也被駁回,最終只能無奈默然。
女帝有心降罪,你不能自辯。
女帝本就憎惡,天生不喜,淪爲棄子,更無用處,當初是不得已讓她得以混入朝堂,此時不需藉助南湘之力制衡世家權貴,隨即拋擲開,橫豎挑刺,懲處不絕,似又要將她重新逼回僻靜的王府裡圈禁着一般。
韜光養晦,百般奉承,終究沒有用,南湘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俆止磨劍霍霍,劍指朝廷之沉痾繁冗,動搖世家根本,此戰高下早有端倪,正如同鳳後所言,她是斷然容不得她的,不出三年,她定會……
可是,且再忍忍,再忍忍,待到南漓出嫁,便可以……
杏遞來熱茶,不敢出聲。
半晌南湘似自語,“再堅持一下……”聲音低沉含糊,杏即便離得咫尺之距,仍聽不大清楚。
室內燭火已然點亮,窗外夕陽半落,皎月懸升,白晝即將褪去。
南湘咬脣,神色在燈火間逐漸清晰堅定,“研磨。”她吩咐道。
…………
…………
爾後時日,南湘百般忍耐女帝挑剔刻薄,也有人勸她急流勇退謂之知機,識趣辭官方可平靜,南湘卻笑着搖搖頭,徑自挺立在朝堂之上。
每日承接着冷風驟雨,她依舊自持自若。
連俆止亦在人後感嘆,“這般能忍……若當初……”他突然停下話頭,如若當初之後再無話語。
女帝退朝後,宣了俆止單獨覲見。
長空了了,秋天朗闊,女帝卻煩悶的把奏摺擲開,半倚着身子望着俆止行禮如儀。
“朕孤早免了你一切繁縟禮節,何必如此作態。”女帝道。
“陛下榮寵,臣自守本分。”俆止清楚不過女帝一時遷怒,不慌不忙。
女帝微一沉默,轉而道,“當初依你之言,讓那人入仕,可如今,天天都要見她在朕面前晃盪,當真心煩!”
俆止道,“天子意願,無人敢阻。”
“偏偏御史臺有幾個不知死的,每次都專於朕唱反調!如今見朕不喜她,又上書勸諫朕廣納箴言,忠言逆耳,赤膽忠心。”女帝皺眉翻開手旁摺子,扔開不提。
“陛下疑她有結黨之嫌?”俆止並不擡頭,垂首道。
“她敢!……諒她們也沒這膽子,御史臺還是忠心的。”女帝揉揉眉心,“不過幾個紙上談兵的破落書女,拿着聖人之話自以爲是罷了。”
“陛下聖明。”俆止繼而沉默。
“依你之見,又當如何。”女帝見他不言,便問道。
“臣愚昧,並無他見。”
女帝冷冷道,“胡扯。”
俆止仍然淡然,“臣,不明端木王女是否有不臣之心。臣只知,御史臺以宗室不可太薄之由,言語維護端木王女,不足爲奇。……需知,端木王女如今還是國之儲君啊……”
女帝一個激靈,猛然坐直身子。
多年沉痾,一遭被揭,觸目驚心。
她死死盯着面前慢慢跪下的俆止,恨聲道,“你好大膽子啊俆止……好大膽子……”
女帝不再言下去。
俆止恭謹的垂下額頭。
時間彷彿靜置,不再流動,俆止眼睛靜靜觀望着地面金磚冰冷色澤,不言不動。
半晌,方纔聽得女帝隱忍的呼出口氣,緩緩自言道,“不能容忍……”她復又自言,重複道,“不可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