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笑着嗯了一聲,透過雅間的窗戶看着天河城的方向,那火光還沒有停歇,且一路往元江蔓延了過去。林晚微微嘆了口氣,收回目光,這一陣鬧騰,心神鬆下來,頓覺疲憊,忍不住一下又一下地打着哈欠。
盧俊卿看着林晚這模樣,眉間的笑意深了一分,剛要開口,卻又微不可見地皺起了眉頭。
林晚訝異地挑了挑眉,隨後瞭然,笑容清淺,眼角還有些潤溼,彎彎的,讓人心暖。“鬧了大半宿,人倒是困了,我想先回北榮院。大哥也先回去歇一歇?”
盧俊卿跟着笑了笑,剛要搖頭,話到了嘴邊卻又嘆了口氣,笑道:“也好,我跟你一路回去。”說着又扭頭朝徐錄文溫聲道,“元江那頭,還請徐大人多留心。” шшш_TтkΛ n_C ○
徐錄文自得地點了點下巴,咳道:“大爺放心,老朽今兒興頭正好,倒要好生看看這場打仗怎麼打的。”話剛說完,有下意識地瞄了林晚一眼,捻着鬍子嘿嘿笑道,“二少夫人也請放心。”
林晚好笑地揚了揚眉,叫了葛三娘跟一身狼狽血跡的周明,同盧俊卿一道回了北榮院。
正院裡,衆人剛把院子裡七倒八歪的黑衣人搬了出去。長壽提着水往院子裡衝了十幾趟,滿院子的血腥味兒總算淡了點。只是衆人的臉色卻都緊繃着,一個個悶聲做事不發一言,院子裡瀰漫着一層壓抑的焦慮。
外頭院子裡的丫頭小廝還在睡夢中,根本沒察覺到半夜這場無聲無息的廝殺。
長壽氣喘吁吁地抹了把頭上的冷汗,背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卻仍舊悶着頭打水提水衝地,眉頭卻越皺越深,眼裡的焦躁急切壓都壓不住。
曹嬤嬤面色青灰,平靜地有些讓人心驚。埋着頭一下接一下地掃着院子。邢嬤嬤跟在曹嬤嬤身後,面上平靜無波,眼簾下垂,手指卻緊緊地捏着掃帚把子,一直捏得骨節泛白,彷彿用盡了力氣一般。
正院裡透着股死一般的寧沉靜跟壓抑,院子裡的幾人都成了木偶一般,只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手邊的動作。也不知過了多久,提着空水桶的長壽突然身子一僵。豎起了耳朵,隨後晃噹一聲丟了木桶,踉蹌着腳步就往外頭奔,滿臉都是急躁和慌亂。
秋梓幾人被那木桶磕地的聲音驚得一愣,彼此對視了一瞬,隨後提起裙子就往外頭狂奔而去。幾個丫頭都是面色慘白,同手同腳地跑着,一個失神就絆倒在地上,身上的裙子溼了大半,卻根本沒人留心。只慌亂地從地上爬起來忙不迭地往聲音的來源處跑去。
曹嬤嬤跟邢嬤嬤的臉色也終於變了變,兩人顫抖着身子跟在幾個丫頭身後出了正院。
北榮院二門口,林晚和葛三娘下了馬車,正笑着跟盧俊卿說話,怎料話還沒說到半句,院子裡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喊聲。
林晚被這聲音嚇了一大跳,轉眼看過去,頓時哭笑不得地吐了口悶氣。
只見長壽滿身狼狽跌跌撞撞地奔了過來,眼睛瞪得老大。身子顫抖着。滿臉都是激動,張着口喊了一聲。後頭的話似黏在了喉嚨口一般怎麼都喊不出來。
林晚眼前一花,長壽便已經奔到了林晚跟前,伸了伸手想去拉林晚。半空中又猛地縮了回來,瞪着眼珠子彷彿不可置信一般打量着林晚,隨後突然鬆了口氣,身子一軟,癱在地上,帶了些哭腔喊道:“還好……夫人,還好……”
長壽的話音剛落,幾個丫已經奔了出來,看見林晚好好的,都鬆了口氣。只激動地顫抖着嘴脣,還沒開口,眼淚倒先流了下來。
連翹跑在最前頭,一腳踹開長壽,跳起來拽了林晚的袖子,從上到下打量了林晚一圈,突然哇一聲哭了出來:“姑娘——”
林晚眼眶也有些發熱,輕輕拍了拍連翹的肩膀,朝後頭的幾人笑道:“我好好的,沒事。”
後頭跟上來的曹嬤嬤跟邢嬤嬤也是眼圈發紅,上來就拉着林晚看了一圈,見人好好的,這才鬆了口氣,腳下一軟,差點站不穩,好在玉竹几個眼疾手快扶住了。
“兩位嬤嬤別擔心,我沒事。”林晚笑着拉了兩人寬慰道,末了又轉頭朝一旁的盧俊卿笑道,“大哥也累了半宿,早些回去歇着吧,我這兒有幾個丫頭跟嬤嬤在,大哥不用擔心。”
盧俊卿蹙着眉看了眼林晚,“正院還住不得人……”
“我知道,” 林晚笑着嗯了一聲,先前還有些蒼白的臉色這會兒已經恢復了往常的紅潤,笑起來眼裡都浸出了一層溫暖,“還有偏院呢,現成的屋子,抱兩牀被褥過去就好。大哥是男人,這些事兒就別擔心了,橫豎還有兩位嬤嬤在,委屈不到我!”林晚說着,笑着朝盧俊卿屈了屈膝,眼裡跳動着關切的笑意,“大哥放心,我膽子大,今兒也沒被嚇着,您趕緊回東院歇會兒吧。”
盧俊卿看着林晚眼裡星星點點的笑意,面色溫和地點了點頭,又囑咐了兩位嬤嬤幾句話,這才帶着人回了東院。
“姑娘……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見盧俊卿走了,曹嬤嬤一邊擡手抹着眼睛一邊拉着林晚一個勁兒地念叨阿彌陀佛,連邢嬤嬤也在一旁跟着唸叨,說是菩薩保佑。
林晚好笑地拉着兩人又勸了幾分,一邊往院子裡走一邊朝驚魂甫定的幾個丫頭笑道:“好了,這會兒都沒事了,你們也穩穩心神。”說話間林晚又猛地皺了皺鼻子,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又是止不住地乾嘔起來。
葛三娘見狀總算回過點神來,三兩步奔了上去,看着幾人身上的狼狽跟裙角邊上的血跡。忙拉着曹嬤嬤急道:“她懷着身孕,受不得血腥味。”說着又皺眉看向林晚,“你到我屋裡去歇着吧。後半夜天冷,偏院那頭的屋子沒住人。你哪兒受得住?我和幾個丫頭住偏院就成。”
曹嬤嬤感激地朝葛三娘點頭點頭,看着林晚勸道:“三孃的話在理,夫人懷着身孕,又累了大半宿,可不能再受涼了。”
“沒事,”林晚勉強笑着擺了擺手,吸了口氣,看着一羣人焦急的面色,心頭微暖。朝葛三娘點了點頭,壓下胃裡的不舒服,一邊撫着胸口,一邊朝幾個丫頭吩咐道,“秋梓跟連翹去偏院收拾收拾,多燒兩個炭盆。朱槿去廚房看看,熬些熱粥,回頭讓長壽給世子爺送些過去。玉竹跟三娘一道去拿些傷藥給院子裡的護衛們。”
說着又朝遠處牆頭下的周明招了招手,笑着吩咐道:“你身上的傷也該好好清理清理,三娘受了傷。讓玉竹給你看看吧,這丫頭心細手巧。今兒你得辛苦些。”
周明緊繃着臉,眉頭微微皺起,餘光落在玉竹身上,眼裡有片刻的尷尬,隨後嗯了一聲,點頭應道:“夫人放心,小的明白。”
這一通吩咐下來,林晚卻覺得渾身有些無力。慢慢舒了口氣。扶着曹嬤嬤的手站了起來,朝葛三娘笑了笑。一路往葛三娘住着的院子去了。
第二天一早,北榮院裡的丫頭小廝們陸續從睡夢中起來,一邊揉着朦朧的睡眼。一邊有條不紊地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西邊院子裡卻滿着一層異樣的沉悶跟煩躁,幾個丫頭圍在林晚跟前,都是一臉急切加焦躁。連翹氣得一個勁兒地跺腳扯頭髮,扯着葛三孃的胳膊,語氣慌亂而急切地催促道:“你趕緊給姑娘看看?怎麼還沒醒?”
“別吵!”葛三娘面色平靜地抽出胳膊,目光極其平淡地掃了眼連翹。先前還暴跳如雷的連翹瞪大了眼睛,瞬間失了氣勢,有些訕訕地收回了手,臉上卻還是一片焦躁,只壓低了聲音不停地嘟囔着。
曹嬤嬤抓着林晚的手,目光焦急而憂慮,急得滿嘴起泡。邢嬤嬤在一旁擰緊了眉頭,便替林晚敷着溼帕子便顫抖着手不停地念叨:“沒事沒事,夫人就是受了點驚嚇,沒事……”
葛三娘撥開一羣丫頭,看着林晚泛着紅暈的臉頰,手搭上去試了試溫度,又細細診了脈,方纔慢慢舒了口氣,朝一羣瞪着眼睛看向自己的丫頭皺眉道:“就是受涼加受驚。她底子好,退了熱就無大礙了。”
邢嬤嬤聞言也送了半口氣,忙指揮着一衆丫頭忙碌開來。
林晚迷迷糊糊地覺得身上發熱,嗓子裡一陣乾澀,腦袋也暈暈乎乎地,眼皮上彷彿蓋了塊石頭一般,沉得睜不開,只覺得一陣難受。這陣迷糊還沒持續多久,林晚只覺得額頭上一涼,隨後身上也涼爽了起來。林晚輕輕舒了口氣,胸口的那股燥熱跟煩躁總算散了些,可腦子剛清醒一會兒,又是一陣睏乏襲來,隨後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林晚再睜開眼時,腦子還有些沉,下意識地動了動身子,卻猛地發覺自己跟前橫了一根手臂。那一瞬間,林晚腦子一翁,瞪大了眼睛,連呼吸都輕了起來,只愣愣地握住了那微微攤開的手掌,眼眶熱得發酸,淚珠子卻無聲無息地掉了下來。
“阿晚——”察覺到林晚的動作,盧俊昭猛地睜開眼睛驚醒過來,欣喜地而輕柔地喊了一聲,隨後又猛地沉了臉,笨拙而慌亂地替林晚擦着臉上的淚水,聲音裡都帶了一絲顫抖,“阿晚,你別哭……”
“我沒事,”林晚努力擠出一絲笑意來,聲音沙啞近乎呢喃,只伸手輕輕環住盧俊昭的脖子,將頭埋在盧俊昭胸口,悶聲道,“你回來了——”
盧俊昭愣了一瞬,臉上的表情慌亂而無措,低頭輕輕吻着林晚的髮髻,聲音溫柔而顫抖地安慰道,“嗯,我回來了。父親母親也回來了,還有岳母。你放心,都好好的。”